萤火7
雍合殿异样安静。 慕容尚河疾呼之后,尾音未消,馀威犹在,在空气中盘亘著疾厉的波动。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连呼吸声都克制的分外小心,恍若一座座凝住的石雕。 彼时雨水未干,挂在碧绿角簷的水珠次第掉落冰凉的玉阶,掉落在楼清月覆面的白布上,透湿开带著深红色血迹的水纹。 沉络垂著睫毛,密密柔长,在面上投射下纤毫毕现的阴影,让慕容尚河难以看清他的神情。 他侧身倚在五爪龙蟠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左手侧是一方鹰爪漆案,案上一隻汝窑青瓷无纹雪色瑶萝花觚盆裡,一觚清浅的水,插著几支心裁而下,鲜豔娆红的豔烈石榴,开苞吐绽,不胜炫目。 花开的很好,只是在无根的清水中这样养著,虽然怒放鲜豔,却活不了几日。 沉络的左手搭在案几上,缓缓点动。他的手指生的玉白修长,指尖处是比女子蔻丹更加鲜豔魅惑的红。案几是上好的沉梨木,那漆色乌透发紫,色泽如暗玉一般,看上去,直让人难以错开目光。 指头点动的动作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慕容尚河、叶兆仑等人耐不住,眼珠子都忍不住随著他指头的动作上上下下。 气氛骤然变得很干。 纵然慕容尚河老辣如此,脸皮也在皇帝如此从容的动作前出现了一丝丝的龟裂,他动了动身体,只觉得背脊和衣裳摩擦出一片焦燥灼热。 楼知府触柱自尽,这巴掌就算抽到皇家的脸面上了。 慕容家出面,叶家出面,江家出面,御史大夫们也有几个出面,这就相当于一个小规模的上谏,皇上除非自己名声不想要了,否则,今日江采衣必死。然而……看皇上的神色,怎么似乎一点怒气或惊痛也无? 年轻的天子半斜靠在椅侧,意态閒雅,暗影交织的衣袖缓缓垂落,有流云的清浅姿态,许久,才停止敲击身侧的玄漆木案。 漆黑的豔丽凤眸微微眯细,沉络眉眼间浮现那么一丝奇妙的笑意痕迹,“戏都演完了?” 然后他举手压下慕容尚河欲起身争辩的势头,注视著慕容尚河,语调似十分兴味,“以慕容爱卿来看,宫闱裡出了这样的事,罪魁祸首是该废还是该赐死?” 他语调裡莫名就有种令人极为不安的意味。 慕容尚河抬头沉吟了半响,缓缓回话,“回禀皇上,先废,后杀。” “何以先废,后杀?” 慕容尚河无比恭顺的低头,语调中却隐隐有豺狼般的嗜血冷肃,“自然是先废除罪妃的位份,封黜罪妃居住的宫室,由陛下亲笔手书中旨,即刻仗毙罪妃,令其伏法!令天下人安心!” 沉络轻轻挑眉,“所以慕容卿的意思,是一定要杀?” “自然!”慕容尚河背著光,花白的发须在光线中落下一地交杂斑驳的光影,他高高合拢广袖,对著御座上的帝王举起血书和谏本,“陛下!不杀,何以平天下意?不杀,何以安满朝文武之心?不杀,何以堵悠悠之口!罪妃罪大恶极,皇上切勿心软,定要罪妃血债血偿!” 江采衣手指抽颤一下,捏紧了掌心攥著的丝绢。 慕容尚河用的词是“杀”,而不是“赐死”。慕容家竟然已经如此恨她入骨,连最后的颜面都不愿意留一点给她了么? 江烨听到慕容尚河激烈的言辞,终于忍不住脸颊微微抽动,哑声念了一句,“陛下……” 慕容尚河骤然转身,白眉下的眸光阴厉如寒刃,死死盯著江烨,“江大人!你是因为子不教、父之过,心中有愧,才会来跟随老夫一同弹核衣妃,实在是忠肝义胆、大义灭亲的典范!还望江大人不要晚节不保,成为朝廷和天下人的笑话!” 江烨脸色一白,隐隐咬住了后槽牙齿,却终究还是沉默下去。 沉络微晒,偏头对江烨遥遥颔首轻笑,语调温柔至极,“还真难为了朕的户部尚书。衣妃既然嫁给了朕,一举一动皆是朕的脸面,朕还没捨得管教她,江爱卿倒急著来大义灭亲。” 江烨被损的脸色铁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碧珠龙泉兽炉裡,的青烟嫋嫋摇过。 美貌的天子扯动红唇一角,不再看江烨眼波懒懒一转。 周福全会意,小跑步去接过慕容尚河手上的谏本和血书,送去沉络手边。 微风传来轻细的震动,在场的女子们发上轻薄的花簪流苏碰触间发出轻微的玲珑声,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辨。 沉络捏开谏本几页翻看,看了几眼就扔在一旁,笑吟吟合拢十指,“行了,这件事,朕就给你们个交代。” “那么,就请皇上立即下中旨赐死衣妃!”众人立即伏跪高呼。 叶子衿和慕容千凤掩不住得意,偷偷看向皇帝身侧的江采衣。她雪似的面庞还有著微微的湿度,此刻已经沉静下来,迳自垂著睫毛不知在想什么,只有紧抿的唇苍白一线。 周福全犹豫了一秒,送上空白的洒金诏书,沉络却低低浅笑一声,手指一松,将空白的诏书掷了出去。 金色丝绢摊开,挨著慕容尚河的脸摔在青玉冷石上。 刹那间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 殿外吹来绵绵飞絮之状的白柔柳絮,慕容尚河不动声色伏地伸手,亲手捡起了诏书,重新递去沉络眼皮下,“臣请皇上立刻下中旨赐死衣妃!” “不可能。”御座上的帝王骤然站起,口吻很淡。 江采衣心头一紧,忽的抬起头去,看向沉络挡在她身前的背。 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背后流泉一样蜿蜒而下的发,他向来懒得束髮,乌髮顺服披散,在光线中闪射著细腻的墨玉光泽,隐隐约约露出髮丝间隙那一弯优雅白皙的颈子。 可是他的姿态如同火烧朝夕阁那日一模一样,不容置疑的阻挡,不容置疑的保护。 雍合殿外种著扑天盖地的赤红石榴,一片欲燃的石榴木映起漫天火焰,他的衣摆犹如金色牡丹盛开在一片火焰样蔓延。 唇边骤然就涌出一抹含笑又酸楚的柔软,江采衣几乎没有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牵住他身后的那一小片衣角,然后告诉他:皇上,算啦。 她怎能不明白,被世家联名相逼,纵然是帝王,也会许多许多的无奈,也会有许多许多的妥协,也会有许多许多的牺牲。 为了保下她,他该要付出多少代价? 那一瞬间,愿意为这个人放弃生命啊。 那一瞬间,好遗憾,或许不能和你白头偕老啊。 “陛下!”慕容尚河惊怒交加,没想到皇帝绕了半天的话,到头来还是不肯赐死江采衣!他面皮铁青,骨头都隐隐喀拉作响,“切切不可心软,衣妃不伏法,陛下如何能安满朝文武的心?平天下士子的意?陛下该如何治天下!如何服宗庙!” 沉络嗤笑一声,五指为梳,轻轻压著颈边被微风吹拂的柔软发梢,“要朕说,慕容卿,大道理不必讲,直接谈价码罢。” 慕容尚河老眼一瞪,“皇上!您说什么?老臣们要求惩治罪妃,是为了社稷律法,并无半点私心!” “社稷律法朕不想听,朕只想听压下这件事需要什么代价?你何不提来听听?” 慕容尚河面色一厉!“老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沉络轻笑出声,交叠双臂靠在结实沉重的紫檀椅侧,“慕容卿,你跟朕装什么糊涂?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与其拐著弯逼死衣妃之后再慢慢图谋,不如趁现在分说个明白,或许朕就直接给你了,嗯?” 慕容尚河汗如雨下,“陛下!祖宗、社稷、律法、乃至后宫宫闱,均是国本大事,岂能拿来像市井一般当做交易……” “朕就要做这个交易,你做不做?”沉络笑吟吟的看向慕容尚河,魅然一笑,“还没有看到朕的筹码,你确定要拒绝?” 慕容尚河心中风起云涌,十分犹疑,惊疑不定,一时间像被猫掉了舌头,连声都难以发出。 万万没想到,沉络就这么直接撕开道义的外皮,摆明了就是要亮底牌谈交易! 的确,所谓的祖宗道义,天下士子心不过都是藉口,他和叶兆仑等人现在看似骨气铮铮,不过是不知道皇帝给的价码不给的够高罢了。 现在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摆明就是要他出价,买江采衣的命! 他到底是该坚持到底逼死江采衣,还是借著这件事,向皇上索要其他的好处? 如果点头,江采衣将会悠游自在,继续做她的后宫第一宠妃。哪天皇上兴致来了,直接就给她个皇后当当,也不是不可能。慕容家如何咽的下著口气?! 可是如果摇头,那么他们今日得到的也只会是江采衣的一条命而已。皇帝勃然大怒之下,极有可能会迁怒后宫裡所有世族出身的嫔妃! 叶兆仑看慕容尚河沉吟不语,左右顾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直了直背脊进谏,“皇上,楼知府他触柱殒命,此事怕不能轻易压下吧……?” 私心裡,他并不希望谈什么交易,能逼死江采衣才是最重要的。 他知道女儿叶子衿在宫裡过的,是异样寂寞清苦的日子,他珠圆玉润,娇俏可爱的女儿就是因为江采衣而得不到自己夫君的一丝回顾! 连带著,江烨也青云直上,身为旭阳贱民却能一直做到户部尚书,官升两级……他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没有了江采衣,江烨就失去了在皇帝眼前的护身符,叶子衿也才能有更多的承宠机会! 没有了江采衣,叶子衿在慕容家和叶家的扶助之下,一定有很大希望问鼎四妃或者是四夫人之位…… 范提刑官闻言转向叶兆仑,笼著衣袖,眼皮盖著乌丸般的阴黑眼珠,“压下这事很容易。楼大人触柱是要求捉拿真凶,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如今消息还没有散开,只要诸位大人在明日早朝前达成一致,众口一词另外指认凶手,衣妃娘娘能自然洗脱罪名,清白无虞。” 言下之意,就是眼下在场的就咱们这么点儿些人,消息也还没有扩散太广,满朝文武大部分还懵懂无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真凶指向江采衣。 如果明日早朝时,慕容尚河和叶兆仑等人改口,而慕容千凤等人保持缄默,这件事,找个替死鬼也就过去了。 慕容尚河自然听得明白,眼珠在左右交错,他捏著膝盖上的绸缎,一波一波的光纹路刺得眼睛发痛,精明一世,此刻却无论如何拿不淮主意。 沉络见状看了周福全一眼,老太监会意,突然行至雍合殿高阔的殿门外,呼啦一下放下了竹帘,遮蔽殿外的内侍宫女。 帘子一落,大殿内顿时阴冷了许多,院子裡石榴花的绯红光色阴阴铺开一片,如沾水化了朱红墨蹟一般。 竹帘透过一条一条光斑照在青石玉砖上,地面恍若半透明,整个雍合殿竟然如临水上,连骨子都添了一分凉意和肃杀。 “朕来替慕容卿做决定罢。”沉络缓缓旋身坐回御座,手臂搭在御座黄金龙头上,指尖垂搭出,龙口狰狞的牙在满室绯红光彩中妖丽晶莹。 在他指尖触到龙椅时,发出了轻轻“喀”一声,碰撞轻柔若无物,听得众人心头却俱是一跳。 雍合殿侧门打开,两行玄甲士卒手执刀戟长驱直入,整整齐齐在大殿裡相对而立。 ****** 刀戟碰撞在清脆砖石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铿锵声,为首的侍卫长铜头铁盔,一手扯著一条手臂粗细的乌黑铁鍊,铁鍊拖曳在地上。 铁鍊上,每隔三步就拴著一个白衣囚犯。人人脸色蜡黄,头髮蓬乱,可见在囚牢裡面没少吃苦。这些人脸色都很茫然,可是从身形气度上来看,应该都是曾经身处官位的士子。 铁鍊首尾系著巨大的黑色铁球,在地面上滚动的时候,发出吱吱的刺耳响动,殿内服侍的太监们苍白著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赶到一边。 “皇上!这是────”慕容尚河神色一厉,正欲责问,却发现这些的囚犯都极其眼熟,顿时襟声。 他恶狠狠的瞪著,牙根咬出带血的狰狞酸意。 沉络弯著红唇,连优美的凤眸也愉悦的微微弯了起来,十分兴致盎然的把江采衣揽到膝边,手指如细长的玉质竹骨般妖媚伸展,“慕容卿,既是交易,朕也不能由你漫天要价,不如先给你看看筹码,如何?” ****** 筹码?! 慕容尚河眼睛一花,头晕目眩,只觉得帝王脚底似有无边无际盛开,仿佛一簇簇红色魂魄的盛烈夺魂花,从帘外流入的石榴红光,似乎血泉般一股一股涌入。 整座雍合殿上上下下由于军卫的涌入而显得异常拥挤,沉凝肃杀一色深黑。太监带宫女,包括慕容千凤和叶子衿,脸颊和裙裾就贴著玄甲卫冰冷的铁甲和刀柄。玄甲卫很沉默,可是单是看著一干黑衣军士杀气凛冽的样子,就有大半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囚犯们被驱赶著,站到距离帝王不远的大殿角落一排,他们脚底拴著沉重的铁鍊,又被锐利的刀戟指著,个个踉踉跄跄手足并用,狼狈不堪。 几十名玄甲卫一进大殿,就已经排成了森严的阵列,前排手握长刀微微散开,后排平端弩弓,背朝沉络,冰冷的弓箭寒芒毫不动摇地直指大殿对面茫然的囚犯们。 “皇、皇上……” “皇上,老臣冤枉啊────” “皇上,饶臣一命……” 囚犯们原本茫然无措,站定之后却发现了坐在正殿下方的沉络,顿时纷纷喧哗sao动起来,一句一句求饶告命声此起彼伏。 范提刑官冷笑一声,负手在囚犯们前方来回踱了一圈,蓦地提气扬声,声音在整个大殿显得异常阴冷,“还不闭嘴!御前喧哗者,廷杖三十!” 话音刚落,一名军士立刻上前,抄起剑柄冲著第一个嚷出口的囚犯拦腰就打,那粗壮的中年囚犯惨呼一声,膝盖一弯,血就透出了背后的囚衣。 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都是女孩子,哪裡见过这种血腥恐怖的阵仗?她们连真正的军人都没有见过!吓得襟声缩做一团,手心在地砖上滑下一个有一个湿印子。 雍合殿已经足够阴凉,多了铁甲的生铁色泽和响动,更显得寒冷。江采衣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膝盖发软,苍白著脸,小口小口的抽息。 手突然就被抓住。 有清凉柔丽的髮丝拂在面上,像吻,又像手指在抚触,似柔软的羽毛,江采衣动了一下,扭头,才发现沉络一直在看她。 沉络伸过手来,肌肤的热度擦过了她的颈子。 江采衣猛然就缩了一缩,那双黑眸定定的一闪,然后她歪了歪头,似乎刚刚是受过惊吓的小动物,渴望依偎向强大的保护者,又带著一分犹疑。 美貌的帝王忽而失笑,双漆黑的眼弯起,笑意盈盈。此刻,她有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有影子落在了那双漆黑的美目裡,静到了极美。 然后手臂被一扯,她跌了一下,就跌到了沉络身侧。她的手撑在了他的膝上。 “出去罢,这裡不适合你看。”沉络红唇开合,容光豔华,眸中丝丝媚色中肃杀凛冽,隐隐又有笑意浅淡,手指捋了捋她耳侧湿漉漉的头髮,“在竹殿等朕,跪著。” ****** 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口谕可以离开,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江采衣被周福全和嘉宁送出了雍合殿,不禁焦虑且恐惧起来。 江采衣被送出去之后,大殿裡,君王忽然坐正,目光穿过一干众人,直接和慕容尚河相交。 “这些人,慕容卿认得罢。”沉络淡淡的说,指尖继续浅浅点著案几。 慕容尚河脸色死白,僵硬的点了点头。“认得……” 这些囚犯,都是几日前肃贪时,被彻查过的高级官吏。他们个个都被丞相逮到了死把柄,二话不说落锁下狱。 苏倾容彻查的范围和手腕远远超过慕容尚河的预想。他不用御史,只用军队,怀疑谁就在谁的宅邸驻军,搞得官员们想就地销赃都来不及。 ────谁家没有几本见不得人的帐本? ────哪个官员屁股后面不跟一堆算不清楚的银子? 慕容尚河曾经想推出去几个替罪羊挡住苏倾容,然而他的想法完全是自作天真,现在的情况是:苏倾容想伸手去谁家,就伸手去谁家。 不让查的,想抵抗的,直接下狱。先安上一个抗旨的罪名扔进牢裡,再慢慢调查。有罪量刑,无罪释放。跟玄甲卫就没法讲道理,人家只听苏倾容的。 更让人咬牙切齿的是,苏倾容手下的这批玄甲卫简直就是工作机器,都不带出一点纰漏的! 他们交给刑部的证据,从帐本到口供,从官仓帐册到官吏家裡的私帐,包括各色人等的供述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严丝合缝,还有不少积年的帐册,一看就知道不是短时间内内炮製出来的。 刑部大牢收人的时候轻轻鬆松,侍郎和尚书基本没有什么工作量────只要翻翻证供量刑就好。玄甲卫事先早已将罪囚的所有供词和指印核对整理好,顺便,连刑都已经替刑部上过了。 “皇上,现在说的是衣妃娘娘的案子,皇上把刑部罪囚召来做什么?”慕容尚河嘴裡发苦,涩涩的燥感从舌底一直蔓延到嘴唇,目光闪烁不定,心头直发虚。 这些官吏,全是慕容家的手下! 有凤鸣城太守,有参知政事,有枢密使,甚至还有几个翰林学士…… 这些人官职未必很大,然而,正是这些在中级职位上安插的官吏,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路,织成了慕容家手眼通天的权力系统。 这些人效忠于慕容家,然而和慕容家的关系却极为隐秘。不少人在官场上日日相见,却彼此间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立场,只听凭慕容家一手调遣────慕容家不能缺少这些人! 除了慕容尚河,极少有人知道他们慕容家的关系,就连大部分慕容本家的人,也都只知道慕容家有一批神秘的效忠者,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和分佈。 慕容尚河只觉得昏眩────苏倾容是怎么在人海一般的官员中,准确抓出这些对于慕容家来说,不可或缺的暗桩? ****** “朕再说一遍,衣妃这件事到此为止。”沉络淡淡的看著慕容尚河,“明日早朝,由你带百官奏上书,改口另指真凶,此案不许和衣妃有一丝一毫的干系!否则,朕今日就在这裡清算罪囚,你如果有兴趣,就一起看著罢。” 皇上这是要来的硬的,逼他点头! 慕容尚河咬牙,“皇上,这事岂能随便改口?目击者不是老臣,而是公主和叶容华!就算老臣改口,她们又如何忘记楼常在的惨死?又怎么会忘记真凶是谁!” 范提刑官嗤笑,“慕容大人糊涂了?后宫之事向来扑朔迷离,难以分辨。对于这种事,天下士子要的不过是个交代,难道谁还真的去查凶手是哪位娘娘?慕容大人您揭发的真凶是谁,真凶就是谁。关公主和叶容华什么事,难不成她俩还能上衙门击鼓鸣冤不成?” 沉络唇角含笑,微弯的凤眸先是被长睫一掩,随即挑起,慵懒优雅,勾魂摄魄。 “慕容卿,你若不放心,让她们永远闭嘴也可以。” 慕容千凤立刻吓得尖叫一声,面色惨白的缩著身子倒退几步,惊慌失措的看著慕容尚河,叶子衿更是吓得张圆了嘴,泪珠子晃悠悠的不敢掉下来,绝望的看著叶兆仑。 “皇上!这是颠倒乾坤,反正黑白!衣妃祸乱宫闱,皇上切不可因为私心偏袒而令百官齿冷啊!” 叶兆仑一个激灵,急的想要越过慕容尚河跪著上前几步,却被慕容尚河一把抓了回去,他脸色惊怒交集,回首狠狠瞪著慕容尚河,“慕容大人你────” 沉络笑意一冷,看了叶兆仑许久,“叶卿,朕再也不想听到‘衣妃祸乱宫闱’这句话。” 慕容尚河虚弱的喘了一阵气,“可是皇上,这事……” “朕今日就要颠倒乾坤,反正黑白!”沉络垂眸看著慕容尚河骤然微笑,“慕容卿,你犹豫一刻,朕就斩一个人,你慢慢考虑罢。” 范行止立刻上前,做了一个冷厉的手势,登时第一排第一位玄甲卫举起手臂,扣动弩弓的机簧,凄厉箭鸣掠过所有人耳膜之后,精淮的刺入他箭端所指的囚犯心脏正中! 大殿裡如斯静谧,甚至有了一分安详意味,连微风的响动都能听清。 闪烁著金属锐利的箭头在每个人暴睁的眼睛裡放慢,划过夏日潮润的空气,楔入人体血rou,发出清晰的阻隔声,然后是,肌rou血管崩裂,血花喷洒的响动。 沉络舒适的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修长指头彼此攀附,竹帘外透出的光晕有迷蒙幽微的红色,柑橘味道的的甜鬱在空气中如细雾弥漫,混著鲜血的殷殷腥气。 地上一汪鲜血迅速晕开,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花的光影。 慕容尚河的脸在阴影裡模糊不清,隐隐有暴烈狰狞的目光从他乾涸枯皱的眼窝裡冒出,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什么极为激烈的感情迸出,却生生压抑回去。 “本朝太祖曾经下旨,贪渎三百两以上者,剥皮吊以示众。这些人,个个足够死上百遍,慕容大人不用谏言,谏了也没有用。” 范行止交握手臂,声音黑压压的沉著,看了一眼皇帝,“下一个,仗毙。” 第二个玄甲卫起身,握了一根军仗上前,揪住抖抖索索的几乎散了魂的囚犯按在地上,劈手就打! 军中刑杖,和内宫太监所谓的廷杖完全不一样,木杖中心灌了铅,每一杖都打得结结实实,一棍子下去就是皮开rou绽,再几下伤处就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殿中一片辗转哀嚎,行刑的士卒瞥了一眼范行止的眼色,就把军仗从囚犯的股臀处上移了两尺。 几仗落下,就听到清晰可辨的骨骼断裂、腰椎脆折,脾脏破裂的声响。受刑囚犯的呼号由尖锐渐渐低落,渐渐的趴伏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第三个士卒立刻就上前把他拖走,再换一个人按到棍下。没多久,旁观杖刑的慕容千凤和叶子衿便软作一团,呕吐声此起彼伏,渐渐竟有恶臭随风传来。 鲜血顺著玉石台阶涌出,竟然将殿外的楼清月尸身都染成血海似的红。 慕容尚河狠狠盯著一个一个倒下去的囚犯们,额角青筋暴涨跳动,目光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这些人……这些都是慕容家不可或缺的人脉! 慕容家为了救出这些人,数日来殚精竭力的四处活动,如今,他们却仿佛被从地图上启开的钉子般,被一个又一个的拔除,一个又一个的仗杀! ……为了江采衣,皇帝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血rou迸裂撕裂开的声响撕扯著大殿中每个人的神经,那惨声听的人口鼻发酸,牙齿冷战,这声音考验的,也是皇帝和慕容尚河两个人的心脏。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慕容尚河每犹豫一秒,慕容家就多损失一分实力! 慕容尚河的大脑头一次出现了空洞,究竟是眼睁睁的看著这些珍贵的人脉流失,还是坚持到底要江采衣的命? 江采衣的命,值不值得他用慕容家用如此的代价来换? 终于,杀到第九个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被拖入杖下,他早已面无人色,行刑的士卒对著他的膝盖先来了一棍,他就砰的一声面朝下栽入满是粘腥血气的地板上。 “如何,慕容卿?”沉络几根指尖撑著偏侧的额角,一头漆黑长髮柔顺委下,阳光薄薄的一层透下来,柔软摇曳流动,竟似有了水底一般静谧。 慕容尚河嘴唇剧烈颤抖,看向那个年轻男子,却许久未曾做声。 这人,是他曾一手教导的弟子,也是他最好用的手下;这人掌握著慕容家不少运转中枢,这人,是他私生的儿子,一直在暗地裡为他慕容家卖命卖力! 沉络见他沉默,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杀。” 士卒以全力高高举起沉重的灌铅木棍,照准那人的头颅就要砸下,眼看著下一秒就是脑浆飞溅崩裂的景象────“皇上!”慕容尚河惨呼一声,“等等!” 士卒的动作停在半空,范行止眨了眨眼睛看过来,美貌的君王弯起唇角和美目,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 “请皇上释放他们……” 慕容尚河的额头抵在血湿慢慢的玉石砖面上,拳头都因为攥的太紧而暴起青筋,死囚的鲜血顺著砖缝蜿蜒而来,染红了他的指缝。慕容家的老家主浑身轻轻战慄,声音似乎是从胃裡挤出来一样,“皇上释放他们,老臣,老臣答应皇上就是。” 用这些人换江采衣一条命,不值得,不值得!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天平上能够称量的事情,皇上在天平的一端压上了异常沉重的筹码,简直就想用铁针撬开慕容家护身的底线,扎的他浑身一阵一阵都是剧痛! 老人眸中发出毒蛇般怨毒的光线,骤然抬头紧紧盯著御座上年轻而美貌的帝王。 这个人为什么不像他的父皇那么好cao纵?这个人为什么要将他一步一步逼到如此地步! 于是慕容尚河扭著瘪嘴唇,伏跪的身体一点一点昂扬起,如同垂死却挣扎的毒蛇,从地板上渐渐直立起来,“老臣便答应陛下,明日早朝就重新指认凶手!公主和叶容华也当守口如瓶,但是……” 他浑浊的眼球裡迸发出无比的恨意和怨毒,“但是衣妃娘娘不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侍奉圣驾!无论如何,她是谋害楼常在的凶手,请皇上废黜她!” 言下之意,我们可以不要江采衣的命,但是她也不能继续做宠妃! 范行止闻言缓缓舒了一口气,看了皇帝一眼,暗忖,这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虽然皇上喜欢衣妃,但是废黜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将衣妃先废到冷宫裡住个几日,哪天寻个由头,再重新接回来也就是了。 毕竟是内宫之事,谁也不好多加置喙,全在帝王一人掌控之内。 对于这个要求,沉络迅速给了慕容尚河一个和方才一模一样的答案────不行。 这下不仅仅是范行止、叶兆仑和慕容尚河,连一直不吭声的江烨都讶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向沉络。 慕容尚河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心中愤懑,想著解决不掉衣妃的命,让她吃吃苦也好。无伤大雅的小惩罢了,皇上怎么还拒绝? 江烨犹疑著开口,“陛下……臣女不贤,犯下大错,焉能不罚?” 沉络骤然弯起美目,身侧榴花光影沾雨而轻豔,柳色初新,语调轻佻上扬,突然就多了一点暧昧婉转的气韵,“朕捨不得。” 明明是狠柔软的调子,却令在场的人心头都是一阵压抑烦躁,江烨皱起眉,定定看向头顶那片豔丽华贵的天,“陛下,衣妃的性子臣懂得,看似柔弱楚楚,其实是个极激烈的,不好相与!皇上何以连罚都捨不得罚────” 说到最后,江烨的脸都微微泛起了青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的脸色更加苍白。 “因为朕喜欢。”美貌的天子笑吟吟的指尖搭著指尖“就如朕听闻,江爱卿的妻室十几年无德无贤……但你一样喜欢。” 慕容尚河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皇上!” “大猎之后,即是北伐。”沉络却突然换了话题,似是已经不耐继续留在雍合殿,站起身,长髮绯衣,衣上有金龙隐行,“北伐军现在还缺先锋将军。” “……” “朕听说慕容卿的嫡孙一心嚮往为国建功立业,朕可封他为先锋将军,明日早朝之后,去丞相那裡报到吧。” 顿时,雍合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什……什么?!”慕容尚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光满面,胸臆间所有的愤懑和怨毒全数褪去,心口激烈跳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难道皇上要鬆口,放慕容家的人进入北伐军?以此来交换江采衣平安? 军部! 这么多年了,世族们的府兵在和瓦刺交战的过程中被一拨一拨的消耗著,不成气候。 苏倾容把持兵部,不留一点缝隙,慕容家虽然掌握著北周的财权,却无论如何无法插手军部。 北周世族有钱有权,就是没有兵! 如今,北伐,更是北周世族们的心头大患! 正是为了安插人进入北伐军,他才会送慕容千凤入宫; 正是为了将嫡系势力混入北伐军,他才会著急将江采衣逼上死路。 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北伐军将领的职位上打开口子,一切都是为了掌握北伐军! 雍合殿巨大的蟠龙红柱似乎能够拱立上天,鲜血遍地,窗外却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沿著宫牆下一溜山茶开的正丰盛,淡黄的花瓣丰满若丝绒,幽然婉转。 帝王的下颚微微扬起,缓步行至门庭大开的大殿门口,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透过竹帘注视著前方层峦叠章的万里江山。 他微微搭下眼睫,指头拂上了带著微微凉苦气息的竹帘,光线一根一根错落在白皙如玉的手指肌肤上。 苏倾容,死死守著兵部,不放一个世族子弟入军。而今,他要打开这个口子,放慕容家的嫡子进入北伐军。 放进来第一个人,就会接连放入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没完没了。北伐军重要的将领职位,或许终究会被慕容尚河渐渐蚕食乾淨吧? 有某种刀锋般锐利却鲜美的感觉滚动在舌尖,沉络不由得泛起轻笑,慕容尚河,朕终究给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么,世族们就去征伐瓦刺吧,带著这些嫡子嫡孙们去征伐那片草原罢。 范行止“啊”了一声,想起来陛下在最开始讲过的那番话────你们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与其拐著弯,逼死衣妃之后再慢慢图谋,不如趁现在分说个明白,或许朕就直接给你了,嗯? 原来,陛下早就已经打算给出北伐军的先锋将军一职,来换江采衣。 先锋将军的职位,再加上这些死囚的性命,慕容尚河根本就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这比一个江采衣,甚至比一个皇后的位置都更加珍贵! 可是,陛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太大了! 北伐军是陛下数十几年的心血,是丞相十几年的心血! ****** 慕容尚河视而不见范行止难看到了极点的神色,喜形于色,连方才射杀死囚所染上的戾气也一滴不剩,他欣喜若狂的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 然后,便开始以美丽奢华的辞藻夸奖自己的嫡孙的军事才能和皇帝的圣明,简直像生怕皇帝反悔似的。 沉络不耐烦听这些,手一挥就打断了他,“就这样,明日早朝你给朕提出一个替罪羊来。不过要堵幽幽天下之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 周福全上前打开了帘子恭送皇帝,顿时满室皆是鲜嫩欲滴的粉红青翠,明媚如画,长髮帝王踏出门前轻笑一声,“充国公主和叶容华两人之间,选一个罢。” 说罢就转身离去,只剩下一座腥气满溢的华丽宫殿和苍白著脸颊的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其中以叶子衿更为惨白。 ────慕容尚河得到的好处太多,慕容家得到的好处太多,他怎么可能会顾及这两个女人的命运? 那么,替罪羊选谁?皇上心头的江采衣是动不得的,慕容家的嫡女也不行,那么就只剩下叶子衿了。 叶子衿“啊”了一声,迎上慕容尚河毒蛇般的目光,手肘一软,瘫在了雍合殿冰冷的地面上。 叶兆仑嘴唇翕动,颤抖著手要去扶女儿,却被慕容尚河枯枝一般的五爪给紧紧抓住,入目的是蛇一样贪婪的,冒著兴奋血红欲望的浑浊老眼。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废黜江采衣么?” 慕容尚河的脸上的皱纹上下左右蠕动,如同冬季的爬虫一般,看得人打从胃部泛起不适,“因为皇帝想要立她为后!后宫的嫔妃如果被废黜过,是无论如何不能够登上后位的,皇上不容她的名声损坏半分!有江采衣在,你以为你的女儿还有半分希望么?不如让叶容华顺水推舟替江采衣担了这个罪名,卖个人情给陛下罢────” “爹爹!爹爹!救救女儿,女儿不要替江采衣去死啊!”叶子衿听到慕容尚河的话登时吓得泪涕纵横,手足并用的爬过一地血迹嘶声叫喊,娇憨小脸上有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 叶兆仑想要去接住女儿惊骇的发抖的身躯,却被慕容尚河如同老蜘蛛一般紧紧巴住,他怔怔看著女儿,贴身衣物被汗湿了,紧紧黏腻附。 “慕容大人!”叶兆仑目呲欲裂,红的几乎要迸射开来,却被慕容尚河上手狠狠抽了一巴掌! “不成器!”慕容尚河怒駡,“一个女儿又如何?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叶家更不止这一个女人!等老夫插手军部之后,江采衣就算坐上后位,老夫也能把她拉下来!你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做淑妃,做贵妃!分不清孰大孰小的东西!” 叶兆仑捂著红肿的侧颊瘫在地上,目光凉冰冰的瞪著慕容尚河,耳畔是女儿凄厉的哭泣,他的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 ****** 北周天玺帝十五年,天下隐隐有传言,皇帝后宫发生了嫔妃私杀事件,冤死妃嫔的父亲于刑台御柱上触柱身亡,而朝廷很快就对这件事作出了裁决────凶妃被废,禁闭于废宫,帝赐鸩酒白绫,三日后绝于含章殿。 天下人不知道的是,雍合殿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 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不知道的是,京畿大营中,曾经有十万之众的羽林军得到军令,一旦皇宫中的谈判破裂,他们的府邸就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盛午的阳光炽烈,江采衣被沉络命令回去竹殿,跪在清凉的莲花砖上,等待君王回来。 慕容尚河得到皇帝口谕,很快就从兵部领到了先锋将军的印信。意得志满的慕容家嫡孙慕容云烈一刻也不耽误,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 叶兆仑泱泱的瘫在马车裡,穿过热闹的集市,微风撩起马车的布帘,露出近乎于死灰般的面庞一角。 而慕容千凤,北周后宫首屈一指的充国公主,踉踉跄跄的从满地血湿中爬起,由侍女扶著回到华云殿,华云殿清丽高雅如在云端,却在正殿下方有无数宫人来来回回忙碌。 慕容千凤气若游丝,有气无力的扶著一位族妹的手泪盈盈的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族妹柔唇一颤,就落下泪来,“公主,皇上口谕,公主的华云殿名字太俗,给、给公主改了个殿名……” 慕容千凤艰难的抬起头来,看著头顶正殿牌匾,在暑热的金光下几乎融化,那三个苍劲有力,几乎要破空而出的字在牌匾上横成一道金色的刀戟────参商殿。 她足下一软,几乎就地晕倒。 参商。 参星居西方,商星居东方,二者各据一方,一星升起,一星落下,永不能相见。 这个殿名就预示了皇帝永远不会再见她,她虽然贵为公主,却就此住在了比冷宫还要冰冷的地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