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萧誉目光幽暗,紧紧地瞧着她脸上的神色,手上的劲儿一时忘了收敛,穆蓁用尽力气收回的那一瞬,碰到了那黄纸袋,一瞬,里面的蜜饯洒落了一地。 如那夜灯火下的樱桃。 一颗颗,泛着暗黄的光,落在萧誉的靴前。 萧誉没动,也没再唤她,看着她转身进屋,闭上了宫门。 那双露在袖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看的很清楚,适才那双眼睛里出现过一抹悲凉。 他太熟悉不过。 闭眼之前,她软躺在他怀里,最后留在眸子里的,便是如此神色。 前世此时的穆蓁对他的感情如何,连他自己都有那个自信,然而此时...... 没来南陈找他。 不喜欢他送的东西。 不愿见他。 还有那双眼睛...... 尽管他不愿意去相信,但她确实同他一样,也回来了。 萧誉望着跟前的那扇门,立了良久,才调转了脚步。 裴风将王总管引开后再回去,便没见到人,想起那袋子蜜饯,便跟了过来,刚到长宁殿外,便见萧誉从里出来。 裴风迎上去。 走近了看清萧誉的神色后,突地愣住。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裴风还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哀。 裴风抬头,往长宁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早就有了疑惑。 在南陈为质那时,他亲眼见证了殿下对主子的狂热,如今隔了一年,主子再回来,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虽想不明白,裴风却打死也不敢问,只默默地跟在萧誉身后。 出了长宁殿,到了一道月洞门前,萧誉突地驻步。 裴风认得这条路。 旁边那月洞门,通往青竹殿。 主子再南陈为质时,住了十三年的地方。 裴风安静地候着。 半晌,萧誉的脚步穿过了那道月洞门。 青竹殿位于西殿最里侧,本就是个无人居住的宫殿,萧誉走后,便一直空着,太子穆淮宇收了钥匙,便再也没有让人打开过。 裴风撬开门上的铜锁,“吱呀”一道陈旧的开门声之后,院子里的陈设落入眼底。 院落很简单。 一口水井。 几株青竹。 一方石桌,两个石凳。 落叶尘埃覆盖,院子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回忆自己曾经最为落魄的时光,萧誉也一样,但偏生他同穆蓁的情意,就在那段他最不愿去回忆的过往之中。 今日重来,皆因他上一世,已经拥有过他想要的一切。 接受过万人瞩目,世人敬仰,望而生惧之后,往日的那点落魄,在他眼里便也没有了什么。 且讽刺的是,到了最后,他心中所留下来的,并非那些风光之事,偏偏就是这个落魄之地。 萧誉走到了那张桌前。 原本只有一张石凳,后来穆蓁让人多搬来了一张。 石桌上全是落叶,萧誉伸手揭开新落的几片竹叶,被覆盖的石桌漏出了一角。 萧誉眸子凝住。 落叶一片一片地被剥开,桌面上只剩下了一粒土黄色的石子,和一副壮丽的山河图。 那图是他离开北凉之前的那夜,她同他聊起将来,两人从北凉的版图一直画到南陈,途径各地山河,她一脸兴致地道,“从北凉出发,沿途咱们可以边走边玩,先去江南宿住几日,看一场烟雨;蜀地山峰陡峭,却似蕴藏着无数神秘的力量,再去登一回峨眉;还有南疆......” 他打断她,“并不顺路。” 她被识破,埋头低声道,“我就是想带你离开这儿,四处去走走。” 他是离开了这儿,却没带她。 那副图,他也只画了一半,见天色晚了同她道,“你先回去,明日再来画。” 离开时,那图依旧只有一半。 如今眼前的这幅面,已被补充完整,即便经过了风雨侵蚀,已然模糊,依旧能瞧出轮廓来,歪歪扭扭地线条,画出了北凉离南陈最近的一条路线。 而在南陈的位置上,写上了两排字。 萧帝:姓萧名誉,字靖安。 萧后:姓穆名蓁,字淮宁。 萧誉的黑眸微缩。 心脏骤然收紧,搁在石桌上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穆蓁。” 那一声从喉咙里破出,低哑而沉痛。 ** 西关口急报再次传来。 北帝更是一脸凝重。 萧誉又说对了,大魏确实堵了运河,河水已经开始倒灌西关口。 北帝转头问身旁的宫人,“萧帝人在何处?” 虽不指望他能说出来,倒是好奇,除了紧急治水外,还能有什么妙招。 北帝颁发了招亲告示之后,一直都在让人观察萧誉的动静。 王总管也一直在盯着,今日却被裴风故意引开,一个眨眼就不见了人。 此时北帝问起,王总管早就亲自出去寻人了。 那宫人见还没有回来,忙道,“回禀陛下,王总管怕是正跟着,奴才去瞧瞧。” 候人的功夫,北帝又想起了今日的招亲。 招亲场子并没有设在正殿。 考虑到应招的人数众多,北帝让太子将西殿平日用来赛马射箭的场子,搭上营帐,用于招待前来的应招者。 一过半日,西殿便是人龙拥挤。 见识背景,文采学识,样貌品相,过关者记册入招。 进了营帐,才正式开始考核。 北帝又担心萧誉暗里攥着什么阴招,便问穆淮宇,“今日谁在那边负责?” “大理寺少卿,赵坤。” 北帝一愣,“他没应招?” 穆淮宇摇头,“目前送过来的册子上,还没见他的名额。” 北帝脸色一肃,思索了一阵,道,“虽说是应招,自愿者自己来求,可不妨有些脸皮薄,下不了面子的人才,你去找个名册来,朕先将心头几个适合的人选添上,免得错失了良缘。” 穆淮宇让人拿了名册过来。 北帝拟好后,再交代穆淮宇,“这几人不用进入初赛,到时直接面见便是。” “还是父皇想的周到。”穆淮宇刚将册子收起来,王总管便回来了,那步子比平时迈的要快许多。 “陛下。” 这几日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北帝已经被弄的精疲力尽,见他如此神色,心头一沉,一时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王总管道,“萧帝应了招。” 话音一落,北帝和穆淮宇均怔愣在那。 这一日不见萧誉的动静,既没找来晨曦殿闹,也没来辞别,北帝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招数使出来,竟没想到,他真能丢南陈皇帝那么大个面子,去西殿应招。 北帝问,“何时之事?” 王总管道,“就在不久前,人已经记册入了西殿营帐。” 北帝一脸诧异。 不止北帝诧异,西殿宫门前一排礼部官员和大理寺侍卫,谁不诧异。 殿门前,从早上开始便排起了长龙,负责记册的事先谁也没有注意,等人走到了跟前,赵坤头也没抬,照着惯例询问,“名字,姓氏,家境。” “姓萧名誉,字靖安,南陈皇帝。” 周遭突地一片安静。 跟前的几个官员目瞪口呆。 萧,萧帝...... 赵坤手里的笔一顿,这才抬起头来,见跟前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眸子里的清冷孤僻仿佛与生俱来。 不是萧誉又是谁。 赵坤此人,也是个冷性情,比起旁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伸手从桌上给了他一个绿色牌子,“旁边领褥子,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