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噩梦
林苏青回到府上不久,便有人来报:“启禀太子殿下,今日午时刚过,陛下便移驾颍王府,特去探望颍王了。” 大约是太子本人有特地嘱咐过,需要留意皇帝等人的动向吧。 “颍王病情如何?” 线人道:“颍王不在府中,无人知其确切去向。属下几番打探,听闻颍王此行不曾知会任何人,连王妃都不知晓。” “我知道了。”林苏青挥退了线人,心想这颍王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昨夜不是刚中了毒吗?这出苦rou计既然已经唱上了,就应该料到皇帝下完敕令后,必然会去探望他吧?却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府内,也不知那颍王打的究竟是什么如意算盘。 怀揣着满心烦思,林苏青睡了一晚沉闷的觉。 梦里,阿德的那句话反反复复的在他耳朵旁萦绕:“有些事情不可踟蹰,否则一生担惊受怕腹背受敌,恐怕比猪狗牛羊还要早死。” 随即又是二太子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来回飘荡:“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而后又是颍王的提问:“如果换成你是颍王,你将如何选择?” 两种声音绕来绕去,交织缠绕,来来去去,翻翻覆覆,将他的脑仁闹得生疼。 梦里的他难受至极,捂着耳朵一声大吼:“别问了!”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他睁开眼一看,以为自己梦醒了,却发现正无根无芽的身处一片空白之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底,目光所及之处,苍茫混沌,空无一物。 天地万物悉数化为虚有,当他试图去辨认层层浓墨中是否有他没有看见的东西时,四周突然冒出一句怒斥:“祸患!” 不及他辩解,紧接着便有成千上百人的声音刺出来,无一不是在指骂他,甚至扬言要除掉他。 人声鼎沸,声音密集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可他放眼四周,除了他自己,只有空无。 那些声音争相骂着。 “如若不除,为祸苍生!” “祸患无穷!” “灾厄也!” “为什么还没死?” “孽障啊!” “天会惩罚你的……” 他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他只能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可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无论他如何用力,仍然声声入耳,甚至像利刃在活剐他的心头,将他的情绪带动。 浮躁……烦躁……暴躁…… 声音越来越大,骂得越来越狠毒。 “你应该堕入畜生道!” “你就不该存活于世上……” “你早该是一堆腐草烂rou……” …… “住口!”一声愤怒咆哮,林苏青从睡梦之中腾地惊坐起,这才是梦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原来全都是梦……可是这梦做得太真实骇人。 方才梦里的话犹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至现在,也仍然有着切实的胸闷之感经久不绝。 他用手捂着暴跳如雷的胸口,感受着心脏带出来的强烈震动感。 方才那一番梦境仿佛是真实的发生着,可是回想起来,无论是青丘的长老们,还是那日在四田县的百姓,抑或是突然出现的神仙……他们都不曾如是这般的毒辣的咄咄逼人。 也许是他们的那些话令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可他为何心中生出如此巨大怨愤?以至于记挂入梦中?甚至将口舌的攻击加倍加重? 何况,他自问脸皮厚如城墙道拐……又怎么这么轻易就产生阴影? 奇哉怪也,莫名的记这么深的仇怨,实在奇哉怪也。 他忽然没来由的想起了颍王。今日听阿德一说,颍王似乎也在遭受着众人的非议,而且也牵连到了自身安危。倏然又是一想,想起了颍王问过他的问题。 假设,换做他是颍王……他将会如何选? 或许,他也要生出夺嫡之心吧…… 霎时,他恍然大悟。 或许,正是攸关着自己的性命,心里才会特别的在意,才会特别的记恨吧。毕竟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选择呢? 当初那些对自己的恶言相向,其实不正是危及了他的生命吗? 可是自己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受到他人的言语攻击和恶意评议?他是不是祸害,凭什么要让他人去定义? 他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起颍王——与部将们血战沙场出生入死换来的累累战功,却被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疑心揣度,视为威胁。 颍王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夺嫡之心,亦如他林苏青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今后的祸患。 而,如果颍王忍下了来自父亲和兄弟们的质疑,也能抛下已经达成的所有成就。仅仅是为了不被抨击为功高盖主,不被定义为有多嫡之心,便选择放弃自己,甘于堕落。那么如此,是否就算是证明? 可是这样的证明有何意义? 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部将?那些部将又何尝不是情同手足,视如兄弟。那些部将兄弟可是一直在拥戴着他,保护着他,比起亲兄弟还要亲。 林苏青于心中如是叹息,却又有些矛盾。 他现在是当朝的东宫太子,颍王有心夺嫡已成事实。如此,颍王便是他朝野争斗中的敌对势力。 说到底他们其实是同一种有苦难言,他想同情颍王,但又不能过分同情。否则置入死地将是他自己。 他作为林苏青时,本是和颍王差不多的境况,却如今作为太子,则是给颍王施压的人。 他似乎间接变成了曾经的那些长老们、四田县的百姓们、突然落下的天兵天将们,变成了所有视他为祸患,要将他除掉的人中,其中的一员。 那么,他该如何做? 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为了江山大局的稳定,为了自身性命的安危,杀了颍王? 不,不能。 抛开所有浮名虚利,颍王是太子的亲兄弟,便是他现在的亲兄弟,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且今日接触下来,颍王并非那般十恶不赦…… 该如何?当如何?真的很矛盾。 世间唯有进退两难的抉择最是折磨。 噩梦之后,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 …… 东方将白。 林苏青自问没有睡多少,亦没出神多久,怎的一晃眼,天就要亮了。 几乎是刚回过神来,他就看见门外已然有侍从们持秩序而来,恭候在门外。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颍王究竟能把他这个太子如何。 “进来吧。”他对门外的侍从们吩咐道。 贴身侍奉的侍从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随即立于门侧,之后侍女们才有条不紊地进来。 侍从一边服侍林苏青更衣,一边轻声细语地禀报道:“殿下,今晨,陛下起意去方寸天池避暑,带了颍王和平王。” 林苏青转了个身,侍从帮他系上腰带后,才补充道:“即刻已经出发了。” “知道了。”太子要监国,避暑这样的消遣事儿自是轮不到他。 不过也好,都去避暑了,倒省了勾心斗角,也匀出了时间好让他多熟悉了解——作为太子要做的一些事物。以免皇帝随时来个召见,他却一问三不知。 …… 看了整个上午的奏章,今日倒算过得风平浪静。 他模仿着太子的风格,做了一些自认为合理的决策。也有一些是对之前的事情的后续追进,好在他多有了解,对比着真太子本人批复过的记录,也做出了符合他品行和风格的批复。 他连打了几个哈欠,着人去将左翊卫大将军吴艺叫来。随即便活动着腰身去往院子里走走。 原来身在高处并不逍遥,光是作为监国太子,便是忙到连去小解都要三步并作两步的速去速回,生怕耽误久了,误了一些紧急事项。 他这还算是偷了懒的,不知原先的太子忙成什么模样。 体验下来,虽然不知真太子本人每日会忙到多晚,但从早晨侍从来伺候洗漱的时辰来看,他至少起得比鸡还早…… 并不如普通人活得潇洒呀。 普通人的日子,大约都是提笼架鸟,悠哉乐哉的闲晃在市井里头,亦或是三五成群的扎堆斗蛐蛐儿呢。 武将的动作就是快,林苏青在园子里没走出几圈,连手里抓着的鱼食尚且没有喂完,吴艺将军便已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东宫。 一见他,便抱拳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林苏青将手里的鱼食多抓了几粒撒进了小池塘,回眸看了一眼,吴将军始终一脸肃穆。 他笑问道:“你作何这么紧张,本宫又不是要罚你。” “殿下忽然召见属下,必是有要紧的大事,属下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