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大学（22）

    下班回到家的方晚晴仍被内疚感持续困扰着，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安稳，翻来覆去间茫茫然地想到：社会工作的评价标准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做一份报表，她只要填对数字就行了，如果是写一份汇报ppt，她只要明确内容就行了，如果是做销售，她只要将商品卖出去就行了……但如果是帮助一个困境中的人，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够了呢？

    她想不出答案，因为这份工作要处理的问题不是很具体，对于干预后的结果也不太能掌控，难以找出一个合适又公正的量化单位，唯一能衡量的似乎只有服务过程了，而过程的好坏无非是“尽力”两字，可这两个字才是天底下最为严厉的评价标准，一个人是否尽了全力，可以敷衍得了所有人，却敷衍不过自己的良心。

    方晚晴就被良心谴责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一脸倦容去到申大继续给计算机系的大二年级开展主题活动，这也是叶东亮的班级，他虽然因病缺席了，也不归她管了，但这名字已变成了一桩沉甸甸的心事使她不得开心颜。

    活动结束后，曹斌向她问起道：“方姐，你们机构的喻理事好像去找我们陈主任重新商议叶同学的退学问题了，你知道吗？”

    方晚晴点了点头，回道：“恩，我们理事有她的一套工作方法，比我更加专业，说不定叶同学这事还能有转机。”

    曹斌闻言欣喜道：“那太好了，希望能快点传来好消息吧，我也不愿意看见叶同学就这么荒废学业了。”

    牛心雨也道：“接下去关键看领导们之间是怎么沟通的，咱们应该是插不上手了。”

    方晚晴默默关闭了多媒体控制台，无声叹道：自己可不是因为级别不够插不上手的，而是嫌这个个案做起来太累，轻易放弃了。

    三人合作清收着场地，这时会议室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轻柔的女声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打扰了……”

    方晚晴循声望去，见大门口站着久未谋面的谢婉婷，还有她身后跟着探出了一张灿烂笑脸，摇晃着五指掌心的周逸正朝自己欢快地打着招呼：“嗨！”

    方晚晴的第一反应便是：果然上了大学后的小天使比高中那会儿自信多了，原来的她甚至不敢与喜欢的人合情合理地讨论课题作业，而今都敢一起结伴行动了。

    牛心雨也注意到了来人，开口问道：“呦，周逸，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逸指了指边上的谢婉婷，回道：“带她来找人。”

    牛心雨又问道：“找谁啊？”

    周逸调转了指尖方向，答道：“她。”

    方晚晴见他指过来，又听到“她”这个代称，不禁留心到一个问题：平日里兔崽子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高中时期还老实叫过几声“方老师”，进入申大后好像从没听他像其他人一样叫过自己“方姐”，是不是存心忽略掉尊称的……真是越来越拽了！

    方晚晴故意不给他眼神，一路走到谢婉婷面前站定，寒暄道：“好久不见，谢同学，最近好吗？”

    她明显在等小天使的回答，却听后边的周逸热情洋溢地抢答道：“她说想来看望你，正好我知道你下午在这边有场活动，就带她来了。”

    方晚晴没理他，继续看着谢婉婷，问道：“有话要和我说吗？”

    周逸再次不甘寂寞地发声道：“她喜欢你，肯定是想你了呗！”

    方晚晴终于调转目光瞥了他一眼，却见对方面上立即扬起了一个乖巧又无辜的笑容，丝毫不避讳自己一再偷看项目书且不断跟踪她工作进度的行为，甚至有了点心安理得的态度。

    ……还是作业不够多，兔崽子太空了！

    方晚晴暗骂一句，没功夫去管他，专注于谢婉婷道：“谢谢你来看我……”她想了想又调侃道，“还喜欢羽毛球吗？我猜你现在的打球水平肯定比过去进步多了吧！”

    谢婉婷立马听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涨红脸、嗫嚅道：“没、没有……”

    她窘迫地想到方老师误会大了，以为自己这回和周逸单独行动是私交甚好的表现……事实上根本不是。

    她从没想过要和对方发展关系，哪怕前段时间经常能在每周的游戏社团里碰上面，也只和他保持了点头之交。照理来说她这层高中同班同学的身份是最好的接近理由了，不像社团里的其他女生需要寻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才能与他搭上话，可她一直很清醒，知道周逸是绝不可能喜欢上自己的，所以唯有克制住感情才是最好的出路。

    而此行结伴纯粹是对方主动跟过来的，虽然她也很好奇周逸为何会如此清楚方老师的工作安排，还能自在地拨打她的私人手机……

    不过以谢婉婷的性子是没法当面问出这些话的，只有将所有不解全都闷在肚子里，她低头从挎包中取出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方晚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送给方老师尝尝。”她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记得去年午休时我没少吃你给的糖果，还长胖了不少呢！”

    “……谢谢，有心了。”

    方晚晴伸手接过了这份小心意，心底却如五味杂陈般不好受，她暗嘲自己明明只是一条敷衍了事的咸鱼，最该被汹涌的海浪拍倒在沙滩上才对，可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收到浪花卷送而来的珍珠贝壳……实在是不配拥有啊！

    “咦，我那会儿好像也吃过你好多糖呢！”周逸笑嘻嘻地插嘴道，“是不是也得回个礼给你啊？”

    方晚晴没心情和他说笑，淡淡地回了句：“不用了，你看着就不像是会做烘焙的样子，心意我领了。”

    周逸见多了她不领情的态度，依然笑道：“我确实不会做烘焙，但我会做游戏啊……”他期待地发出了邀请，“我现在带你去玩，好不好？”

    “游戏？”方晚晴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是你和江远风一起参加比赛获奖的作品吗？”

    周逸应道：“没错，上次就说过要带给你玩的，现在去吗？”

    “今天……算了吧！”方晚晴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推脱道，“我待会儿回机构还有事，下次再说吧。”她又看了看小天使，问道，“要不你和周逸一起去吧，你玩过他做的游戏吗？”

    谢婉婷被她盯着，如实道：“……没有。”

    其实游戏社团里的不少同学都试玩过周逸的游戏，一是因为近水楼台，他正好借用了社团小隔间来开发游戏，二是也需要采集不同玩家的体验意见来完善游戏，其中以女生们最为起劲，纷纷抓住这个机会围绕在他的身边，不过她只是远远观望着，并没有参与进去。

    方晚晴提议道：“那正好，今天就让周逸带你去玩玩吧！”

    谢婉婷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这次并非她自发想去亲近某人，即便答应下来也只是为了完成方老师的要求……她一边纠结一边去瞧周逸的反应，却见对方一脸平静地闭着口，不像有要接话的意思，于是她瞬间明白了，满腔的思想斗争也跟着平息下来，化成了一潭死水。

    “不用了……”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还要赶回医学院做实验呢，下次有机会吧。”

    “哦，那就没办法了……”方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周逸说道，“都别耽误功课，你俩早些回去吧，改日再聊！”

    谢婉婷礼貌道别道：“恩，方老师再见。”

    她一心想要远离周逸的身边，脚下的步伐不禁越来越快，但当她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周逸仍双手插袋、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不动，方老师倒是先动了，不过随即就被他抽出手拦住了，他甚至动手将她从大门边拉到了走廊里……

    谢婉婷缓缓收回视线，转过头迈下了楼梯台阶。

    这边被纠缠住的方晚晴耐着所剩无几的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啊，周逸同学？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呢！”

    周逸顿了顿，小声说道：“我刚才打了你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上次说存了号码是骗我的吗？”

    方晚晴摸出手机看了眼，发现确实有几个来自“周逸”的未接来电，她将屏幕转向他，没好气地道：“存了，你自己看！刚才没接是因为我在搞主题活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然得调静音模式了。”

    周逸确认后，又说道：“但我是在活动前打给你的，想提前和你说下谢婉婷要来的事情。”

    方晚晴已难掩不耐烦的神色，回道：“好吧，是我工作太忙没注意，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吗？”

    她说完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冲，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周逸并没有计较，反而关心地问了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方晚晴吐了口气，随便答道：“没什么，就是昨晚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