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阿桂看到二婶捂着被石子砸得肿胀发红的额头,像长出了一个难看的犄角。 忍不住抿起嘴角,心中闪过快意。 …… 又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夜里歇息的时候。 方喻同只在吃东西的时候出现,抢走了二叔二婶两个糍米饭团吃,其余时候一概抓不到他的衣角,把二婶气得直翻白眼。 尽管二婶大喊有小孩抢东西吃,但方喻同经过其他人身边时,并没有人去拦他。 南马村的村民都不大喜欢阿桂她二婶,都知道她爱占便宜,唯利是图,又泼辣蛮横,谁愿意帮她? 再说,这是阿桂她们家的家事,他们没必要管。 二婶只好又在阿桂耳边不停念叨,“阿桂,你赶紧让他走!他凭什么混在咱们南马村的队伍里头?他又不是咱们南马村的人!” 二叔也在旁边帮腔。 阿桂喝着稀粥,轻声道:“他是打算走的。” 二叔二婶松了一口气。 “你们把三十两聘银还给他,他就走。” 二叔二婶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银子还他?!凭什么?这银子到了咱们手里,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就是!他一个小孩,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不管他了,爱走不走,反正这银子呐,他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回去!” 阿桂垂下眼,喝完最后一口稀粥。 无语。 二叔捧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二话不说塞进阿桂身边的竹筐里,“阿桂啊,你二婶受伤,你得多帮帮她,这些东西,明日起就由你背着赶路吧。” “对了,你喝完粥了吧?喝完了赶紧站起来试试,看东西重不重?” 阿桂以为,二叔问她重不重,是为了口头关心她一下。 没想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的无耻。 二叔叹着气说道:“若是觉得不重,那二叔再放点东西进来。唉,二叔老了,还要背着你meimei,实在背不动了啊……” “……”阿桂任由二叔把她拉起来,将竹筐压到了她背上。 那竹筐出乎意料的重,她瘦弱的背脊一下子被压弯,根本直不起来。 二叔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这竹筐于你而言还是太重了啊……” 阿桂以为,他至少会帮她拿掉一些。 可他却说,“罢,阿桂你就背着这些吧,也不必再帮二叔。若是背不动了,你就咬牙撑着,不用坚持太多时日,很快咱们便能赶到嘉宁。听官府说,那里会收容咱们这些逃难的人。” 阿桂:…… 她错了,她再也不胡乱“以为”。 果然不该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 阿桂重新坐下,将竹筐放在她身边。 垂下琥珀色的眸子,心中暗忖。 三十两银子沉甸甸的,若是藏在衣兜和袖袋里肯定会被人发现惦记。 所以二婶肯定是守在行囊之中。 现在二叔就这么随意地将这个竹筐给了她,那三十两银子所在范围,又可以缩小一圈。 …… 赶了一日的路,大家吃完东西,都累得倒头就睡。 二叔二婶也是如此,躺下没一会儿便呼噜声震天响。 阿桂坐了小半日的马车,倒是没那么累。 她在火堆旁守了一会儿,二叔二婶睡得像死猪,小花也一直闭着眼毫无苏醒的迹象。 她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把方喻同叫了过来。 他一直在角落里缩着,到底比不上火堆旁暖和。 阿桂将被雨水浸得冷湿的被褥烘干,铺开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朝方喻同轻声道:“快睡吧。” 方喻同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粢米饭团,递给阿桂,“给你留了一个。” 粢米饭团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现在拿出来,仿佛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温度。 阿桂接过来,指尖温凉,弯起嘴角又塞给他,“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你当我没看见呢?”方喻同气得腮帮子又鼓起来,“你就喝了一碗稀粥,跟喝水差不多,能吃饱吗?” “我习惯了喝这个。”阿桂没撒谎,二婶一般给她喝的都是这个。 饱不饱饿不饿的,她都已习惯。 “他们就是你的家人吗?”方喻同紧皱起眉,不屑道,“那你还不如我呢。” 阿桂勉强地笑笑。 是啊,不如他。 至少他爹多陪了他几年,他娘还活着。 而她爹,生死未知。 她娘,已赴黄泉。 …… 翌日,阿桂仍起得最早。 她先将方喻同轻轻摇醒,让他走远些,免得被二婶揪住,少不了要挨一顿毒打。 方喻同毛手毛脚的,跑走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竟踩了一脚睡得正香的二婶。 他差点绊了一跤,二婶也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惊醒了周围的人。 “是哪个天杀的踩了我的脸!”二婶坐起来,抹了一把脸,却抹不掉右边脸上那个泥脚印。 阿桂看到不远处方喻同朝这边无辜地做了个鬼脸,憋住笑意。 忽而又传来二叔的惊呼声,“小花她娘!你快看看!咱们小花……咱们小花好像没有气儿了!” 二婶扶着地面,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哆嗦着伸出。 原本还抱怨被吵醒的村民们也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 死人了,这可不是小事。 半晌,二婶跌坐在地上,脚一蹬,痛哭流涕地拍着地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桂这死丫头是个丧门星!!她一回来,我家小花就死了!她克死了她爹娘,现在又克死了我家小花!我就不该养着这个克星啊!我的小花啊!是娘害了你啊!你死得好惨啊!!” 第13章 克星 …… 二婶仍在哭天抢地,嘴里骂着些连乡亲们都听不下去的话。 二叔站在一旁,脸色如淬了寒冰,苍白得不像话。 阿桂知道,二叔二婶就这么一个女儿,痛失爱女,于他们着实是巨大的打击。 只是也没想到,二婶骂出来的话如此难听,而二叔……也放任二婶骂着。 小花去世,阿桂也很难过。 可她实在不明白,这如何能怪到她身上来。 更何况,给小花治病的银钱,还是二叔二婶通过“卖”了她换来的。 他们如何有脸,现在这样责怪于她。 阿桂的唇瓣抿成一条线,静静坐在原地,双瞳如琥珀一般澄澈。 乡亲们都是瞧着她长大的,这会儿更是望而生怜。 二婶骂得不解恨,又见周围乡亲们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阿桂来南马村起便是这样,仿佛阿桂就该吃该喝她家的,而她不该打不该骂,更不该说一句重话。 所有人都向着阿桂,也不知道阿桂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二婶坐起来,哭嚎着拍着地面,指尖颤抖指着阿桂大骂,“……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丧门星!白眼狼!为何不能让你代替我家小花去死!!!我家小花那么可爱!老天不长眼呐!” “……你个天煞孤星!你不回来小花还好好的!” “从前也是这样,你娘原本还好生生的,你和她睡一晚,就把你娘克死了啊!” “再说说最疼你的老三!他去打仗好几年了!一封家书都没送回来啊!估计早被你克死在战场上了吧!” “还有那你去冲喜的方秀才也死了!也是被你这克星给活活克死的!” 二婶一一数着,声音愈发尖锐,伸手薅过来。 阿桂没料到二婶会动手,避之不及,额角被二婶的指甲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冷风一激,生疼刺骨。 她连忙站起来,捂着额角跑走。 二叔终于出声,在后头大喊,“阿桂!你去哪儿?这竹筐你还没背呢!” 阿桂咬着唇,眼角泛红,心头却冷笑。 可去他的竹筐吧! 阿桂跑离了队伍,进了林子里。 方才奔跑时灌进喉咙的风割得嗓子生疼。 她眼角泛红,脊背像是不堪重负般微微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