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阿桂说得没错,不止是她,这难民营里所有的难民,都已宣判了死刑。 如今被关押起来,只是统领大人的意思,让他们都安安静静在里头等死而已。 望着小姑娘温软无助的眉眼,赵力有些恍神。 恍神间想起他年轻时,穿上现在这身衣裳,也曾挎着手里的刀,豪情万丈地宣誓,从此以后定会护好一方百姓。 现在,苏安城的一方百姓是得以保全,可这些难民就不算百姓了么? 赵力心头复杂难掩,良久,忽道:“罢,送佛送到西,我再帮你姐弟二人一回。” “今晚子时三刻,你带着小同,在这儿等我。” 阿桂听他这样说,心中喜不自胜,正欲朝他行大礼,却被他扶了一把。 “你且快回去,莫被人发现,尤其晚上,趁大家熟睡时再走。” “我省得的,谢谢赵大人。”阿桂深深看了一眼赵力,快步朝出来时的方向走去。 赵力望着她娇小瘦弱的背影,听着身侧大营内不断传来的痛苦哀嚎,轻轻叹了一口气。 受苦的百姓太多,可以他如今这卑微慎小的地位,姑且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 子时三刻,阿桂带着方喻同到了约好的地方。 两人都只是换了衣裳,将脸洗得干干净净,加上两人原本眼神就清亮,这稍稍一换装,便完全不似难民的模样。 夜深人静,营内恢复了难得的安宁。 他们特意将竹筐、被褥都留在了那里,假装只是暂时离开去小解一下,免得引人瞩目。 只是将值钱的物什都带上了。 这里,他们不想再回来。 阿桂盘算着戍守的官兵们鲜少清点人数,毕竟每日死的人太多,又加上营内有了病民,官兵也怕被染上,就更少踏进一步。 只要其他难民们不去向官兵报告,她们逃跑的事儿应该能瞒很久。 两人挤在一块蹲着。 因为周遭太过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温热的呼吸交织着,驱散了些许夜里的湿冷寒意。 阿桂替方喻同束了束领口,又叫他挨过来一些。 贴得更近。 方喻同长睫轻颤,仿佛有话要说。 可这时,安静的夜色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阿桂努力看清是赵力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站起来,却忽然被方喻同拉住,将她摁进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是两个大营之间的夹缝处,人藏得深,就不易被发现。 可方喻同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紧张地抱住她,手掌捂着她的鼻子和嘴,只露出那一双漂亮得含着月色般的琥珀眸子。 温热全喷洒在她的颈窝,似小刷子一般挠得痒痒。 阿桂不解地看着他,却被方喻同死死压着。 他摇头,漆黑瞳眸里充满警惕和认真。 这时,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也是这时候,阿桂才听清,脚步声不止一道。 那清晰的脚步声停下来,就在两人藏身之处不过几丈宽的距离。 赵力沉声唤道:“统领大人。” 阿桂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也幸好此时喉咙发紧,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疑惑着,为何统领大人会来这里。 难不成是赵力出卖了他们?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方喻同眼底也迸出寒光,松开捂着阿桂口鼻的手,反倒往下,紧紧握住了阿桂的手心。 他的手冰凉,冒着冷汗。 明明很怕。 却拉着她的手心紧紧捏着,好像给她勇气似的在告诉她。 有他在,不用怕。 他们俩,同生共死。 两人屏着呼吸,连衣料的动静摩挲都生怕发出。 这时,面前的夹缝处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一只黑色平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统领大人。 他用靴尖狠狠碾着地上的脏湿泥土,仿佛一下下,碾在了阿桂快蹦出来的心尖上。 ...... 第25章 逃离 【二更合一】感谢订阅…… 阿桂和方喻同缩在黑咕隆咚的角落夹缝里, 瑟瑟不敢发抖。 眼睁睁瞧见霜白月光下,那位统领大人的侧脸敛在阴影之下,缓缓转过来。 阿桂指尖攥紧, 心陡然提得更高。 虽然她自信和方喻同都藏得极好, 可也无法保证这位统领大人的眼神格外锐利。 两人濡湿的掌心握得极紧,分不出是谁出的汗更多。 被迎面灌来的冷风一激, 越发觉得透骨的凉。 统领大人的脸就快完全转过来了,可这时,忽然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 “统领大人。” 是赵力。 那统领大人重新转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悦, “你们每日就巡逻一趟?” “是……” 统领大人声音里的不悦更加明显,“赵力,这些年你似乎越发懈怠了,怎的?是觉得我与你同进城卫军, 如今却比你高了两级, 心有不满?” 赵力严肃道:“属下不敢,只是担心弟兄们总来这儿, 容易染上瘟病。” 统领大人冷哼道:“你们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当初是如何加入城卫军的?” 赵力垂首, 压低语气道:“小的知错。” 心中却是腹诽,高娄有本事怎么不让自己的亲信来巡逻,非让他的弟兄们去巡逻送死? 高娄一向知道, 赵力对他有意见。 因为当年赵力确实处处比他优秀, 只是他更心狠手辣,瞄准机会,才登上了统领的位置。 高娄淡淡扫了赵力一眼,吩咐道:“从今日起, 每日巡逻增至三趟,你手里的人一直守在难民营,直到这事结束。” “是。”赵力顿了顿,忽然又道,“统领大人,为何不请大夫来诊治?就让他们活生生病死?” 高娄嗤笑一声,“赵力,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天真。” 他负手而立,良久,低声道:“治瘟疫的药,其实已研制出来。” “什么?”赵力震惊地喊了出来,恰好遮掩住呼吸变得急促的阿桂和方喻同。 震惊过后,赵力喜道:“那这些难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得救?” 高娄冷声回道,“没那个必要。” “舒阳城的瘟疫爆发得比我们这里早了半月有余,早有大夫已经成功用药治好了一位得了瘟疫的走商……可你知道治好他花了多少银子治好的么?” 赵力摇头,茫然听着。 高娄嗤笑道:“光是买药材的银钱,你一辈子都赚不到。” 赵力呼吸紧促,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娄。 “所以,你不要再妄想着朝廷的拨款能救下他们。”高娄忽然回头,将阿桂和方喻同吓了一跳。 幸好他没往下瞧,目光平视扫过眼前的两个大营,仿若注视着蝼蚁一般的淡漠。 这些人,死就死了,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不让这篓子捅得更大,被朝廷责罚。 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力声音里含着一丝颤抖和不忍,“可那些没有得瘟病的难民呢?他们本不该死。” “都是同一个方向过来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染上,只是暂时没有显露出来?”高娄负手而立,不屑道,“更何况,不过是多死几个和少死几个的区别,至少他们死了,可以保证苏安城的百姓不会染上瘟病,你我的家人都可安全无虞。” 难民们,都死光了才没有隐患。 朝廷若问起难民们为何无一存活,也推说是这瘟病太过凶猛便是。 高娄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无论怎样,他都是那个处理得当雷霆手段的统领大人。 在城卫军中,始终是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