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你知道第一个被烧掉船帆的倒霉鬼是谁吗?就是兰登?施密特,施密特家的上代家主,爱德华的倒霉老爹,哈哈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想起往事,不禁开怀大笑,“所有的风帆!连同易燃的油毡布、绳索和老兰登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灰烬,你肯定没法想象那时候的‘女神之光’号是一副什么模样!光屁股的水手驾驶着冒烟的秃帆船,哈哈哈……” 丹尼的絮絮叨叨逐渐远去,约纳迷茫地扭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三桅帆船、斯图尔特兄妹,乃至他熟悉的世界都消失了,这是一片失去了时间与空间坐标的无主之地,除了无限铺展的纯白大地,约纳看不到任何事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触不到任何物体,闻不到任何气味,奇怪的是,也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约纳自然而然地回答:“保持好奇,常存敬畏。” “然后呢?”声音追问。 “真理永存星空。倘无知、悲伤、困惑,只须仰望。”占星术士学徒充满敬意地说出初代占星术导师的箴言。 “占星术士最重要的美德是什么?”声音再次发问。 “……好奇心。”约纳想了想,这样回答。 “如果必须在真理、金钱、爱情和权力中作出选择,那选哪一个?”声音威严地询问。 “真理。一切事情的真相。”约纳发自肺腑地回答。 “今天的午饭吃了什么?”声音忽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约纳却被问住了,他挠挠脑袋,一拍手:“哦对了,是丹尼做的家常牛rou烩饭。” “好吃吗?”显然这场对话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还不错,如果洋葱和奶酪的比例调整一下,焗烤的时间再长个几分钟,就好了。”约纳对美食并无研究,可对烩饭这种西大陆常见料理并不陌生,在占星术塔生活的日子里,厨娘每周要烹饪三四次烩饭作为晚餐,挑剔的柯沙瓦通过不断抱怨为一盘理想的牛rou烩饭树立了完美的标准。 “放胡椒了吗?黑胡椒、白胡椒还是绿胡椒?”声音急切地问。 约纳侧头回忆一下:“放了,应该是用黄油炒过碾碎的白胡椒粒,因此整盘饭都有胡椒的辣味。” “错了错了。”声音懊恼地嘟囔着,“胡椒怎么能在炒制之初下锅呢?一旦受热,胡椒粒里面的香味和辣味会提前发散掉,白白浪费在空气里,应该在烩饭焗烤完成之后碾碎洒在奶酪层上,仔细拌匀,烩饭本身的热度能够激发胡椒最完美的香辣味道,这就是烩饭好吃的关键!这么多年了,大陆的烹饪技术都没有半点进步吗……” 约纳有点发怔,他四处看看,没找到声音的源头,当然也搞不明白是谁在用这种神秘的方式同他探讨做菜的话题。声音再度追问:“晚餐呢?晚餐吃什么?” “我还没吃晚餐呢。记得丹尼说,好像是四翼恐鸟rou的烧烤。”约纳老老实实回答。 “四翼恐鸟?”声音却显得有点亢奋,“它们翅膀下rou膜的部分rou质紧实、薄厚均匀、有嚼劲又不会太柴,是非常理想的烧烤食材,但要注意,上面一对翅膀由于负担大部分飞行运动,rou质会变得稍老,下面一对用来滑翔的翅膀rou膜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等,等等……”约纳不得不举手投降,“……你到底是谁?” “我?”声音停顿一下,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腔调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以为你是专程来觐见我的呢,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 约纳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咳嗽两声,再次威严地发问:“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你……您难道是……”占星术士学徒幡然领悟,语声颤抖。 纯白的虚空中慢慢凝结出人影,身穿藏蓝色法袍、黑发白须的中年人表情肃穆,眼神却带着微笑。他的笑容约纳并不陌生,一切占星术入门读本的扉页都印着这位传奇人物的油画肖像,占星术协会的开创者、占星七信条的撰写者、首先发现并利用星辰之力的勇敢者、被整个大陆敬仰的独行者,在45岁那年连同心爱的占星术塔“安莉西亚”一起消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如今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你……您还活着?”约纳手足无措地弯腰行礼,不敢与初代导师眼神接触。 “我当然是死了。”吉尔伯奈翁无奈地耸耸肩,挥手示意占星术士学徒不必紧张,“死了许多年了。从占星术士前来看望我的频率来看,是死了太多年了。” “那为什么我还可以跟您对话?站在我面前的是您本人,还是一个幻影?”约纳的视线投射在初代导师的胸前,对方法袍的质地看起来非常真实,完全不像一个虚假的幻影。他左胸佩戴着一枚式样简单的银质襟章,没有悬挂占星术士协会的徽章,约纳忽然想起,初代导师去世的那一年,占星术士协会才刚刚出现雏形,在圣公会与魔法师协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徽章的诞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吉尔伯乃翁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挠挠下巴想了想,“怎么说呢,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是真实的,但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幻影,我们所处的时空是不同的,这次短暂会面是发生在有序时空界面中一个无序的瞬间,唯有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我们才能够面对面进行这一场实际上并未发生的对话。……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占星术士学徒当然没听明白,他并未深究,急忙冒出下一个问题:“对了!在樱桃渡的时候我因为透支精神池能量而昏了过去,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有一个光球发出声音指引我前进的方向,给予我信心,鼓励我走出漫长的幻境,那个声音,是您的声音吗?” “你觉得是,那就是。”初代导师好脾气地微笑道。 “您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的觐见吗?为什么我的导师柯沙瓦从未说起过这件事情?这里,就是占星术塔‘安莉西亚’的遗迹吗?那么安莉西亚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永恒光明的奇特景象?您……您是否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宿命,告诉我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还有还有……”约纳的问题连珠炮一般蹦出嘴巴,他自己都不相信在面对传说中的初代导师时能够说出这么流利的一大串单词。 吉尔伯奈翁微微抬起眼皮,仅用一个充满压迫力的眼神就中止了占星术士学徒的提问。“到此为止,我有一个条件。” “当然。”约纳恭恭敬敬低下头。 “我回答你上述问题,你陪我继续聊烹饪的话题,直到时空的裂缝关闭为止。”初代导师表情严正地提出无厘头的要求。 “呃……可以多提几个问题吗?三个就好?”约纳讨价还价道。 “一个。”吉尔伯奈翁说。 “两个?我知道一种非常美味的牛rou烩饭的配方!”约纳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一个都没有了。”吉尔伯奈翁说。 “好吧,一个。”约纳只得妥协,“那么请您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吧,导师大人。” 初代导师点点头,却转过身,自顾向白茫茫的远方走去。占星术士学徒拿不准要不要跟过去,一时间愣在那里,“不跟我来吗?我们随便走走。”吉尔伯奈翁发出召唤,约纳立刻奔向导师的背影,但无论如何用力摆动双腿,都难以缩短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第28章 虚无之影(下) “第一个问题。就像我先前说过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幻影。”吉尔伯奈翁缓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我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到来,在时间尺度、空间位置与觐见者的灵魂波动三者恰好配合的时候,时空裂缝就会开启,我们就能拥有一丁点闲聊的时间。我此前见过的每一个朝觐者都急于询问占星术的深奥理论,而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针对占星术本身提出问题的小家伙。” 约纳徒劳地追赶初代导师的脚步,一边羞愧地低下头,“我还只是个四级学徒而已……我还没遇到研究瓶颈,如果柯沙瓦老师在这里,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他被一些问题困扰好多年了……” “而我,会尽力帮助他们解答问题,占星术是一门刚刚兴起就走向衰落的真理之学,随着安莉西亚的崩坏,我的研究资料全部消失在时空乱流里,没有给占星术士协会留下足够的遗产,这是我的过错。”没有理会学徒的内疚,吉尔伯奈翁自顾讲下去,“——永恒之镜,是我能对后辈做出的唯一补偿。” “原来这里真的叫做永恒之镜?”约纳睁大眼睛,“那么光明之井是什么意思?” “鬼知道。土著人的叫法吧。”吉尔伯奈翁扭转脖颈,示意约纳观察两侧。占星术士学徒左右环顾,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脚下已不再是无穷无尽的纯白大地,而变成生机盎然的翠绿草坪,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草原蚰蜒流远,天际线依然由延绵的沙丘组成,可方圆五哩内充满绿意,这分明是沙漠中一个仙境般美好的天然绿洲。一座象牙白的占星术塔矗立在绿洲中央,被小溪温柔地环绕,几颗棕榈树掩住占星术塔底层的窗户,一百码高的塔顶,几只调皮的翠鸟在漂亮的雕像上鸣唱,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高塔中传来,一座黄铜望远镜伸出塔身,指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这是……安莉西亚?”约纳立刻明白,自己此刻看到的是几百年前的幻景。 “是的,在塔中唱歌的人,也叫做安莉西亚。”吉尔伯奈翁并未回头,可声音中饱含甜蜜的温柔。他的步伐并未停止,仅仅跨出一步,就将洁白的占星术塔抛在身后,约纳回头一看,露出震惊的神色。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正在无声上演,自空间原点爆发的乱流以占星术塔“安莉西亚”顶层为中心,撕裂了方圆十五哩内的一切事物,把岩石、金属、空气、草坪、河流、树木、泥土、人体和时空本身搅为粉碎,仅仅几秒钟后,爆炸中心只剩下一道横亘在空中的狰狞空间裂缝,原本宁静的绿洲化为乌有,黄沙正哗哗地灌入被乱流吞噬的巨大坑洞,天空中风云变色,一场暴风雨正在漆黑的云层中聚集。 “第二个问题,这就是安莉西亚的遗迹,安莉西亚就在这里,也不在这里,正如同对于你来说等同于幻影的我自己一样。”吉尔伯奈翁脸上无悲无喜,一步步前进,只是一眨眼功夫,时空崩坏的场景被远远抛离,约纳看到沙丘像海潮一样起起伏伏,无尽沙海在几秒钟内上演了上百年的兴衰演变,他看到部落人倾尽力量征服了巨大的噬沙虫,在大虫脊背上建立起房屋和堡垒,也看到吐火罗帝国的骆驼骑兵驰骋在滚滚黄沙里,用雪亮的弯刀画出鲜血洒成的国境线,他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噬沙虫沿着宿命中的8字巡游路线,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高高耸立的大沙瀑,然后坠落、死去,腐化成流沙中的枯骨,也看到第一面风帆在沙漠中扬起,意气风发的西大陆来客驾驶着简陋的帆船驰骋在沙丘之间,把三十三名扎维人的声名传播到无尽沙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里,安莉西亚遗址的那道空间裂缝一直存在于一百码高的空中,原本占星术塔顶层的高度。裂隙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玄妙光辉,无论风、雨、雷、电,日盈月缺,无时无刻不用纯白的光芒照耀大漠。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这样,时空乱流的原点并未被堵上,来自异世界的能量流动从这里溢出,构成了‘永恒之镜’的基础结构。”吉尔伯奈翁说,“我没有想到,一次付出生命代价的失败试验,居然产生了这样奇妙的后果,我说过,我早已是个死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与安莉西亚在时空乱流中永生了,我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在觐见者出现时能够维持在世时的形态。这样解释,你明白一点了吗?” 约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您不仅活在这里,还活在每一本教科书上、每一座占星术塔里、每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内、每一个占星术士的心中。” “说得好,吉尔伯托螺旋?我喜欢这个名字。”初代导师迈出右脚,四周的场景再次改变,占星术士学徒浑身一颤,寂静的夜晚荒原,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布满荆棘、石块和枯枝的道路,空气中熟悉的红土平原的味道,一颗橙红色的小小光球在前面晃悠悠照亮道路。这不正是他在漫长昏迷中见到的场景吗? “第四个问题,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但不是全部。”吉尔伯奈翁若有所思地放慢脚步,“你所背负的宿命,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安排,其中有太多我所不能破译的环节,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无法预言。你知道的,占星术士不相信预言。” “我知道的,导师大人。”约纳停下脚步,看初代导师的背影越行越远,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我违背了誓言。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确实是真实的,我亲眼目睹了每一条预言发生,就连此刻的见面,都清楚写在第四条预言当中。我明白我们应当相信真理,对未知充满敬畏的好奇,可请您想想,是不是在无尽星空之外,还有一种未知的庞大力量在cao控一切?或许,或许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牵着冥冥如木偶戏般的丝线,我们的行为,只是cao纵者指尖的舞蹈罢了……您有没有想到过这种可怕、却真实的可能性?” 吉尔伯奈翁的背影停滞了。隔了一会儿,初代导师缓缓道:“只有在朝觐者到来时我的幻影才存在,因此我并未拥有上百年的思考时间。你的疑惑,在被卷入乱流之前,我也曾拥有过,直至如今,也没能找出答案。就这样吧,你的问题已经回答完毕,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交谈多久,现在给我讲讲你神秘的烩饭配方吧。” 约纳举起拳头,又再次放下,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樱桃渡老爹的牛rou烩饭,根据埃利奥特的分析,配方是这样的:巴泽拉尔野牛rou、甜红椒、洋葱、青葱、奶油、红辣椒粉、胡萝卜、大蒜、黑胡椒、rou桂、rou豆蔻、丁香、扎维帝国爱普敦庄园红酒、盐和白饭,与上个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减少了rou桂与奶油的分量,所以甜味会减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种材料给牛rou烩饭带来关键性的谱调改变,一种含铁的、带有咸鲜味的辅料。——那种新增的材料,就是人的鲜血。我亲口尝过,尽管不愿承认,但确实非常美味。” 初代导师转过身带点惊奇地望着他,“人血?为什么会有人想到这种烹饪方法?这或许是烹饪史上的一个新篇章呢,那位叫做老爹的厨师,他现在在哪里?” 约纳摇摇头:“他不是厨师,他是樱桃渡的保护者,一位仁慈却严苛的强者,牛rou烩饭是他在收租日时为租客准备的大餐。” “我知道了。”吉尔伯奈翁垂下眼帘,“这个食谱值得我思考几分钟。在我研究菜谱的时候,你可以问出附加的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低落:“我也不知道……对了,在一次战斗中,我看到了童年时的画面,那段往事与我记忆中的过去完全不同,我弄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导师大人,您可以告诉我柯沙瓦老师身上的秘密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这不是一个问题!”初代导师举起手指,“不过,如果你同意让我窥探记忆的话,有一个星阵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点点真相。” “当然,当然。”约纳毫不犹疑地点头应允。 吉尔伯奈翁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脚下亮起一个庞大的星阵,约纳感应不到任何星际线能量被剥落,可分明有强大的波动在星阵中阵阵翻涌。“别抵抗。”随着初代导师的命令,约纳觉得额头一烫,像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颅骨。 “只能挑选一个时刻的回忆,但愿我们运气够好。”吉尔伯奈翁说。 两人的四周变换了场景,一间熟悉的房间出现在约纳眼前,摆满瓶瓶罐罐、书本、器材和杂物的小屋充满了松香味道,在离开红土平原上的占星术塔之前,约纳在这间屋子里居住了十几年。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俯身望着襁褓里的婴儿,“你真是个麻烦。不过麻烦这个东西,也可以解释为乐趣,乐趣永远都不嫌多,所以我也没法抱怨麻烦多。”老头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一边脱掉沾有血迹的长袍。他的锁骨部位,清晰地刻着一个绯红色双头鸟的刺青,这个刺青,约纳在耶空的记忆里看过,也在奇迹草原的低级军官身上看过。 无论它代表什么,都不会是吉祥的标志,柯沙瓦老师身上确实埋藏着秘密,关于自己父母死亡真相的秘密。 约纳咬紧嘴唇,眼泪不可控制地盈满眼角,襁褓里的小约纳却开心地笑了。 第29章 席拉之杖(上) “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发现学徒脸上的深切悲哀,不由询问,“这就是你的老师吗?看上去是个功底扎实的占星术士,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21814。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重力与平衡。”约纳声音低沉地回答,“他是七级占星术士,距离占星术大师只差一点点。” 初代导师很感兴趣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很少人进行这一对对星的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跟他聊聊。……等一等,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凝结在屋中的一件物品上,约纳不由得随之观望,发现初代导师注视的是一根貌不惊人的硬木法杖,带有节疤、弯曲不平的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质地粗糙的红水晶。占星术士学徒对它非常熟悉,因为若干年之后,这把带有照明星阵的法杖就会被柯沙瓦老师送给自己,陪着他飞离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辗转经历樱桃渡的战火,此刻,正静静躺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某处落满灰尘的货舱中,等待主人的再次触摸。 吉尔伯奈翁面露奇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约纳记忆片段中的这根法杖,“为什么变样子了?可是这种感觉,应该是它没错啊……”初代导师犹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对,是它,我没有看错……” “如果您说的是那根法杖的话,它现在在我手里,不过是个简单的照明星阵罢了,现在连那颗照明红水晶都不见了,只剩一根木头棒。”占星术士学徒把柯沙瓦老师的异状暂时抛在脑后,主动开口道。自打上船以来,除了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之外他还没有见过自己任何随身物品,包括法杖、小包、占星术士徽章和基本习题薄,不过斯图尔特兄妹再穷,也不至于打这些东西的主意,约纳珍视的这堆破烂实际上一个钱也不值。 “能让我看看吗?”初代导师提出要求。 “当然,导师大人。”约纳立刻同意,但很快面露难色:“它应该就在船上,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帆船上去……” “不必了,只要你同意。”吉尔伯奈翁伸出手臂,再缩回的时候,那柄法杖已经捏在他的掌心,“别忘记,现在你们的整艘帆船都在‘永恒之镜’的范围内,在这里,时间和空间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仅仅是存在本身。”一边用难懂的言辞教导学徒,初代导师一边上下端详丑陋的法杖,一丝温暖的笑容逐渐在脸上漾开,让威严的占星术士显得慈祥起来。 “久违了,席拉霏娜。”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语声温柔地说,轻轻抚摸法杖凸凹不平的表面,露出沉醉的神色,像在抚摸情人背上如丝般光滑的肌肤。 约纳呆立在一旁,没有开口,也不敢开口。根据占星术士协会的官方书籍记载,初代导师是一位对爱情忠贞不二的卫道士,他以爱人的名字命名了占星术塔,与伴侣居住在塔中,恩爱和睦,至死不渝;但骑士小说可对吉尔伯奈翁的情史大书特书,初代导师大人是无数个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男主角,美丽的安莉西亚只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位情人而已。此时约纳暗自揣测,这根丑陋的法杖是不是同样因为某位情人而得名,——当然,只是揣测而已,绝不敢开口询问。 吉尔伯奈翁转向占星术士学徒,“你知道席拉霏娜吗?”询问刚出口,他立刻摇摇头:“不,你不可能知道。她的样子完全改变了,而且,你也不是个非常敏感的家伙。如果你了解席拉霏娜的过去,绝不可能丢下她一个在肮脏的库房中独自腐烂。” “是的,您说的对,我不知道。”约纳正色回答。“我使用这支法杖好几年了,从未发现它……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呵呵,她特别的地方。呵呵呵……”初代导师品味着这几个字眼,不禁笑了起来,充满无奈和讥诮的笑声让约纳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轻笑转变为大笑,大笑进化为狂笑,“没发现她特别的地方,哈哈哈……”吉尔伯奈翁笑得弯下腰去,藏蓝法袍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波动,就连四周的空间都晃动起来,约纳记忆中的画面粉碎在空气里,纯白的天地阵阵扭曲,显然是空间之主的情绪波动让永恒之镜出现了震荡。 约纳站直身体,屏住呼吸,直到初代导师自己慢慢止住笑意,捂着肚子站直身子。空间的sao动平息了,“好吧,现在我告诉你席拉霏娜的秘密。”看来吉尔伯奈翁对约纳的镇定比较满意,他松开手指,法杖慢慢地飘起在两人之间,在虚无的背景中缓缓旋转。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七件‘诸神之刻印’,七大主神遗忘在世间的物品,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七件神器。”初代导师爱怜地注视空中的法杖,“西大陆人信仰的主神之一、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是一位美丽、智慧、仁慈的女性,她教导世人学会创造并欣赏美好的事物,以爱的力量对抗残酷的世界。因此,她遗落在大陆的神器就被称作‘席拉霏娜’,这是圣博伦古语,西大陆通用语译为‘席拉之爱’。” 占星术士学徒怔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吉尔伯奈翁笑了,“没错,这根丑陋的法杖,你朝夕相处多年的老朋友,就是传说中的席拉霏娜。我在圣博伦西部边境一座山区神庙的遗址找到她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是她陪伴我渡过了漫长的青年时光,启迪我学会仰望星空、发现星辰的浩瀚能量,见证我与安莉西亚的爱情萌芽、开花、结果,直至我四十岁那年开创占星术士协会,并将她送交协会作为传承信物的那天为止。上一次有占星术士前来觐见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询问了席拉霏娜的去向,那个号称占星术士协会高层人物、自命不凡的臭屁家伙一问三不知,据他所说,席拉霏娜早在两百年前就遗失在一次协会会长交接仪式中,此后从未再现于世间。不知是谁给她穿上了这样滑稽的外衣,让主神席拉的光辉蒙尘,不同于死神乌芒的刻印,席拉霏娜不会给使用者带来噩运的,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初代导师手指一点,法杖通体泛出光芒,褐色的木壳瞬间布满龟裂的纹路,洁白光辉从内部透射出来。随着外壳块块掉落,约纳的下巴也发出张开超出应有角度的嘎嘎声,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碎皮被风吹散,褪去外壳的法杖已经完全失去丑陋节疤的扭曲轮廓,在空中旋转的,是一支通体纯白、带有优雅弧度的修长法杖,光滑的杖身上有两条金色细丝交缠而上,在法杖顶端主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处汇集,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半透明新月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辉,让人疲惫顿消、心生宁静。 “你好吗,席拉霏娜。”吉尔伯奈翁伸出右手,大陆传说的七神器之一像善解人意的情人一样飘向几百年前的旧主,温柔地停留在他掌心。 占星术士学徒此刻却泛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初代导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色控,白色的神秘空间,白色的占星术塔,白色的法杖,不知在他纵横四海的英雄年代,是否也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法袍? “她可不是普通的武器。”吉尔伯奈翁开口道,“你应该明白,七件诸神之刻印都各自具有极其强大的能力,七件刻印武器聚集在一处,具有破开时空障碍、重整位面秩序的究极之力,——当然,那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从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能够集齐七件神器。——能够有机会成为席拉霏娜的主人,我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家伙了。” 约纳忽然想起耶空的故事,他正为了无缘的恋人萨茹走遍大陆寻找同血之人,然而复活灵魂的首要条件,就是收集“七种诸法通相”,也就是凑齐七件神器。这应该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席拉霏娜的能力叫做‘神念’。”没有发现学徒的走神,初代导师将法杖握在手中,脸露微笑:“如何解释‘神念’呢?占星术士依靠精神池能量来调动星辰之力,动力释放者和念术士通过生命池释放能量,你在入门教材中应该就学习过,精神池与生命池是来自人类生命本源的力量,两池的深度、输出速度与恢复速度是决定施术者实力的关键。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差别呢?拥有同样能力的两人,在正面争斗中立刻分出输赢,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或者假设你面前站着一位手无寸铁的国王,他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从他身上你可以感觉到雄浑的威势,让你只得鞠躬行礼,无法出手攻击。这种现象又是什么造成的?” 吉尔伯奈翁显然曾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好老师。约纳想了想,回答道:“灵魂。人类拥有灵魂,灵魂的强度是有差别的,一个灵魂强大的人,才是真正强大。” “很好。”初代导师赞赏地点点头,“‘神念’就是针对灵魂起作用的,这种能力在七件神器当中非常特殊,大部分刻印所附加的都是攻击或防御能力,唯有席拉霏娜能够对持有者的灵魂力量进行持续加成,与她共处越久,你的灵魂就愈发强大。这或许正是我没有迷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原因之一吧。” 第30章 席拉之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