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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微 第39节

    她想了想又问:“那……接下来是要跟鲁老师汇报?”怎么说呢,她确实不太想在鲁敬手底下做事。相比之下,陈述这种绝对业务导向的老板是好相处的那个,或者说不必相处,把事做好,有结果可拿,陈述就会展现他的果断和大方。

    如果她自己带一个这样大的项目,将来得向鲁敬汇报,这时她首要考虑的不是层级和权限提升的快乐,而是……如何解决那种不适。被鲁敬点名过两次酒局闻又微都遁了,如果有工作交集,那……

    “不用。”陈述没好气似的。

    “半年时间,我把你先塞到老江的架构下面去。”他倒像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你的事该怎么做怎么做,所有审批跟我汇报过就行,不用从鲁老板那里走。”老江,也算公司老人,资历不比鲁敬差,不过位置挺边缘,人没什么斗志,他带的那一小块业务稳定但前景有限,跟谁也碍不着。

    闻又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陈述没说话。

    闻又微只以玩笑的口吻:“那我不问了。不过述哥,我可听说了您老在鲁老师那里背的 kpi,半年之后万一您没了,我这不相当于地下工作没了上线?”

    陈述鼻子里出了个气,神情倨傲:“半年后谁没了还不好说呢。”

    闻又微稍微有了个猜测。虽然有些弯弯绕绕的事她没完全明白,但眼前的机会不错。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像流放,闻又微眼下倒有些喜欢,天高皇帝远,自己组业务模块自己当老大,有风险,但能放开手脚。简直像有了一座猴山,不要太快乐。她没出会议室就已经想好,她自己的部门要每天六点准时下班。

    风险呢,风险是她最不怕的事。闻又微又找回自己的斗志了,没有现成模式可抄,没有标准答案,这意味着,她如果成了,她就会是标准答案。哈,真好。

    廖承在玻璃门外张望了两回,陈述把事情跟她交待完,终于对他招招手,廖承开了门,探进半个头:“述哥,晚上安排好了,我们七点出发过去吃饭就来得及。”没忘捎带跟闻又微打个招呼。

    陈述说好,让他先去。接着扭头对闻又微,像是不吐不快:“哎,你说,吃出那么大个肚子,里面能榨出几两有用的业务?”他在肚子那里比划了一个凸出去的弧度。

    闻又微眉毛一抬,知道他说的是鲁敬。这太有意思了。

    她一直觉得陈述其实挺傲,他极有能力,一视同仁地瞧不上所有业务能力不如他的人。但他也很聪明,知道自己在谁手底下做事,想往上爬要获得谁的信任,可这不代表他很看得上对方。他对鲁敬的看不上近日已经到水满则溢的程度。

    闻又微听了这么个话头,扯了一下嘴角,慢吞吞说:“业务不知道,油水应该不少。”

    陈述乐了一下,推门出去。

    闻又微心想,他仿佛不是来拜码头的,是来卧薪尝胆的。

    闻又微又找了水清进来,临走前她转交过去的事,这中间大多没有什么进展。这很奇怪,不是水清的风格。

    闻又微打量她片刻,开口的语气就很缓了:“本来我该问项目出了什么事,不过现在我要关心一下,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这句话一出,水清泫然欲泣。

    “诶,你……”

    水清:“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好。”

    闻又微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还是很困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还是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水清摇头:“没有,我,我就是觉得……其实我挺笨的,没有很好的成长性。”她没具体说遇到什么事儿,但字里行间,自我评价都相当地低。

    “咱这样啊,先不下结论,”闻又微说,“回去把现在遇到的关键问题,和你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先列出来。明天我们再来沟通,一个一个解决,可行吗?”

    她说可以。

    闻又微又去找了松松,问水清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松松说看到她跟一个男的一起来上班,恋爱了吧,也可能是最近吵架了,有一天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第52章 所谓的常模

    闻又微下班早了一回,跟周止安说好去看一趟任老师。对方曾向他们施以援手,知道他手术,于情于理要去看看。

    任于斯老了很多,闻又微都有些无法辨认出他的模样了。他见到闻又微笑了一下:“啊是你,像悟空的小姑娘。”

    “悟空?”她下意识用眼神去问周止安。

    任于斯说:“那时候你一脑袋黄头毛,总来心院找小周。”

    闻言,闻又微和周止安下意识相视而笑,笑完忽然察觉这个举动的亲密程度过高,两人又都不约而同低了一下头,各自不知想了些什么。

    任于斯感叹:“过去好多年啦,你们毕业都还像昨天,一转眼小周都要接我的班了。”

    “是啊。真快。”

    实际她和任于斯不算多熟,只是去尽个心意。问候几句也就不再打扰他休息,出来之后问周止安任老师怎么老了这么多。

    “oscar 的母亲去世后,他……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这两年做过好几次手术了。”

    “诶……”闻又微卡壳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问到不该问的事,“oscar 的母亲?”

    周止安略带惆怅一低眉:“她和任老师,算是错过了一生吧。”

    闻又微意识到这里大概有故事,但没再问下去:“???那 oscar 现在知道他……这个情况了吗?”

    “嗯,手术结果还好,oscar 过几天回来。”

    “那就好。”

    闻又微完全看不出 oscar 家中遭逢巨变,先前只以为他是个生活无忧的天才,乐观到没心没肺。周止安说他个性如此,来了学校之后,本科生爱玩的社团和活动一个都没落下,他有心,大概只是不用沉重的方式去诠释爱。

    ……

    两人又提到学校,勾起她一些非常具体的回忆,闻又微恍然发现这三年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人。

    在大学的几年,她很享受大学生活,但毕业后没再回学校走走。不知不觉中,“太和员工”比“闻又微”更能代表她自己,好像活成一个昵称,一个职位。意识到我是一个“人”的瞬间,心理体验很奇妙。

    机器和工具没有来处,但人有。想来不怪有人会说她是陈述的狗腿子,也有人说她像女版陈述,大约某些时刻看起来一样的人味儿稀薄。

    他们一起往外走,闻又微假装不经意问:“往后……你还去 s 市吗?我,或许之后会常驻。”

    “有出差机会,”他道,又好像明白了她的意图,“没有机会我也会制造机会的。”

    闻又微眨巴眨巴眼,心说这多不好意思,我还在旁敲侧击环节呢,你挑这么明干什么?

    他笑:“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闻又微神情古怪:“你还想乱来?”

    周止安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不,是说……学校有工作安排,出差也是正常协调时间,我,不会为了能一起就……嗯……”

    他看闻又微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了。闻又微窘了一窘,长长“哦”了一声,强行转换话题准备遁走:“不早了,回家了。”

    周止安拉住她:“还没吃饭,去吃饭。”

    闻又微没说话。

    周止安:“黄牛rou火锅好不好?”

    闻又微:“……”

    谁会拒绝黄牛rou火锅啊!

    ……

    闻又微坐上车忽然笑了一下,周止安:“我应该假装没听到,还是应该问你为什么笑?”

    闻又微:“问吧。”

    周止安:“想到什么这样开心?”

    闻又微:“这里好吃的店一只手数得过来,再算上那家烤rou,那家牛肝菌馄饨,唔,我们差不多还有五次以内吃饭的机会。”

    周止安扭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弯弯翘起。

    闻又微:“你笑什么?”

    她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一点点得意模样,藏不住的少年气。

    “我现在很会做饭。”他说。

    他从后视镜里捉住了闻又微的目光,一触即分,闻又微挪开眼,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问:“下次去 s 市什么时候?”

    “下周二。”

    “当天到就行吗?晚一点的车怎么样,我上午的课结束就过来。”

    闻又微笑笑地看着他,里面默许的意思明显,周止安又道:“我来买票,坐一起好不好?”

    闻又微顿了一会儿,轻声说“好。”

    她已经发现了,跟周止安在一起,一切都会太顺理成章。于是她不得不提醒自己,慢一点,不要放任自己一时上头,不要让感情掩盖可能的分歧。

    ……

    谁能不诧异于食物的力量,火锅吃过一轮,闻又微感觉内心都宁定不少。

    服务生过来换了一次碟子,又出去关上门,隔着渺渺雾气,闻又微开口:“其实……我不知道你对未来生活的预期是什么?坦白说,我依然很喜欢你。但是……”

    周止安停下筷子,毫无障碍地抓住了她想说的点:“我想过,有一个概念很好解释这件事——常模。”

    “嗯?”

    “人为设定一个值,跟这个值对比,就能区分出哪些在正常范围内,哪些不是。”

    血压有正常范围,智力有正常区间,你得出自己的,数值对照一比,就知道高还是低,好还是坏。

    他说:“我们都听过人生的常模。”

    闻又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目光安静,中间升腾的雾气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很柔和。

    周止安道:“我有时会想,常模是否是很多人人生痛苦的根源。那个标准明明被设定得太高,却让人觉得都有才是正常的。世俗意义上的好工作,结婚生子,儿女成双……”

    “我小时候最恨的是周唯尚为什么要跟我母亲结婚。如果他那么看重自己的爱情,娶不到那个女人他明明也可以不娶其他人,后来我想,他在趋近那个常模。”

    周止安稍稍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下去:“常模存在,让无法趋近它的人有压力,也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周唯尚不去想他应该做到什么才能拥有他想要的生活,而是无论他有多么失败和懦弱,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个老婆,有个孩子。这是……’应该的’。”

    闻又微盯着他,她从未听周止安说过这些。

    她慢吞吞开口:“是……那个‘常模’,已经不是代表‘普遍正常’的标准,而是一个几乎象征了世俗意义里‘圆满’的标准。”

    她没有权力去定义谁值得拥有“圆满”的人生,可是她觉得,至少,这个道理应该是,一个想要有家庭、会对家庭负责的人才能拥有家庭,而不是“老子他妈的管你个屁责任,老子到了年纪就要有个家”。

    她说:“很奇怪,总觉得这个‘常模’最开始说的是对人自己的要求,你要学会爱人,明白什么是责任,你要找到自己兴趣所在,找到能贡献价值的地方……但这些都很抽象,于是就变成了用外在标准去衡量——你要成家,要有稳定工作,要有孩子。渐渐的,就是管你什么样呢,反正正常人都有这些。没有你就完蛋了。”

    周止安以眼神肯定:“‘常模’被广泛接受,得不到就使人焦灼、痛苦,甚至愤怒。但这个‘正常’是被人为定义的,没有人向你保证,得到了你就会快乐,你就会毫无怨尤。那个标准里,囊括不了所有人,涵盖不了所有个体的需求。”

    ……

    他实际已经说得很明白,闻又微明知故问:“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周止安微微往后靠了一点,以一个更放松的姿势看向她:“你问过我一次了,微微。生活还有什么呢?”

    “常模”提供的人生指导意见,未必真正是每一个个体想要的圆满。

    “标准人生”里面有你歇斯底里想要得到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