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孟虎和孟清江互看一眼,之前,他们壮着胆子来千户所接人,却被告知十二郎伤重,不能轻易搬动。正没主意时,见到了沈千户,意外得了沈千户的赏识。 “我们兄弟也没多大本事,只会种田,有一把力气,得千户看重,那是了不得的事。” 看着脸膛发红的孟清江两人,孟清和有点不是滋味。 到底是沈千户天生霸气侧漏,还是因为自己官太小? 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眼见自己升官,也不见这两位堂兄动心,怎么才见着沈千户一面,就义无返顾的成了军户? “两位堂兄可想好了?九叔公和大堂伯那里,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 孟重九那只老狐狸,孟清和倒是不太担心。能主动提出让孟虎跟自己到边塞,肯定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让孟清和忧心的是孟广孝一家子。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孟清江就成了军户,不知道会不会脑袋发热去找自己家人的麻烦? “十二郎放心,家中的事情我等自会料理,不会让十二郎为难。” 孟清和点点头,不再多言。心中仍想着给孟王氏送个消息,到底有个提防的好。 毕竟,孟清江主动投军,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除了孟虎和孟清江,周荣和高福等人也来探望过孟清和。比起孱弱的孟百户,一身腱子rou的军汉们早就活蹦乱跳,开始当值了。 十五军棍,不过是背上多了几条疤。 “孟百户是条汉子!” 同样荣升百户的周荣,好似忘记了同孟清和在城外的不愉快,对孟清和翘起大拇指,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拍在孟十二郎的肩膀上。 幸亏中途被高福截住了,这一下要是拍实了,孟清和怕是要当即慷慨就义。 孟百户呲牙,尽释前嫌?真不是借机报复? “百户,咱们兄弟都被调回了城内。” 周荣离开后,高福将孟清和昏迷卧床期间发生的事,捡着重要的说了。 “丁小旗伤得也重,其他兄弟都能当值了。百户的两位族兄都在标下旗中,这几天跟着刘小旗在城头巡视。” “城外的了望墩台如今是谁在守?” “周百户手下的一个总旗。” “他们不是骑兵吗?” 孟清和十分诧异,骑兵不该机动作战?什么时候开始守墩台了? “千户手下的骑兵被抽调一千,补上来的都是步卒。”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据说是宋都督的意思。” “宋都督?”孟清和沉吟片刻,“这事我知道了。告诉兄弟们好好当值,别人有话不用理会。沈千户对咱们弟兄有恩,能心甘情愿为手下挨军棍的上官有几个?” “百户放心,弟兄们心里都有数。” “还有,那个什么朝廷来的都督,蹦跶不了几天。”孟清和冷笑一声,“好好看着吧。” “百户慎言!” “没事,只要弟兄别外传,没人知道。”孟清和看着高福,“高总旗是仁义汉子,救过孟某,孟某信你!” “百户……” “另外,这里还有一件事托高总旗去办。办好了,怎么着也能多少还上些千户的恩情。” “百户请说。” “得空了,高总旗去一趟城中的杂造局……” 说话时,两人都没发现,一个穿着青色武官服的身影站在门外,驻足良久。 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触动。 沉思片刻,沈瑄转身离开,青色的官服下摆,带起一阵朔风。 第三十五章 应变 北平府,宛平县衙 孟重九等里中老人,均一脸肃穆候在县衙二堂。 每月的今日,大令都将亲召县中耆老,面讲朝廷宣谕,再由耆老到里中宣讲。 刚过巳时,一身青色公服,袍上绣着鸂鶒的贺县令从堂后走出。 耆老们起身见礼,贺县令回礼。随后,众人肃然而立,贺县令展开宣谕,开始诵读。 “说于百姓每:春气发生,宜时载重农桑……” 自洪武朝,朝廷逢朔旦请旨传宣谕一道,着为令,除正月和十二月之外,每月一行,诏令天下。 宣谕的中心思想主要是劝说百姓勤务农桑,不要懒惰懈怠。生活要节俭,不要铺张浪费。要爱惜粮食,不要纵放牲畜毁坏粮亩。时常还会加上思想道德方面,例如不要赌博,要安守本分,遵守法律,不许逃税漏税,不许窝藏盗贼,告状可以,乱告状打板子等等。 宣谕读完,孟重九等人谨声应诺,言称必行老人之责。 贺县令收起宣谕,面色不再严肃,“自今日起,烦劳诸位耆老。皇帝慈爱,另有米rou絮帛赐予诸位年高老人。” “不敢,此为我等分内之事,大令言重。” 孟重九等人再次见礼,贺县令忙上前搀扶,没扶住也侧身避让。 “耆老不必如此。” 洪武帝尊重老人,建文帝登基不久,朝廷法度大多延续前朝。 朝廷劝诫百姓勤劳种田之外,对各地官员同样有令。养济院需收留鳏寡孤独废疾者,由官府出钱。各县各州各府需探访民间遗贤,旌节孝,瘗暴骨,免除荒田租税。 诏令内容无不彰显皇帝仁爱,民间多有赞颂。 只可惜,建文帝的这份宽厚给了天下百姓,同他的叔叔们没有丁点的关系。 据可靠消息,继把代王发配蜀地之后,湘王就是建文帝的下一个目标。 孟重九走出县衙,坐上牛车,与同里的老人商量着回去该如何行事。说话间聊起了大令口中的举贤德,旌节孝一事。 “里中多有孝子,最可赞者当为孟十二郎。”一名老人说道,“此子为报父兄之仇,以身从军,当为大孝。” 另一位老人接话道,“孟十二郎的母亲同两位寡嫂,自十二郎从军之后便严守门户,为夫守节,必为节妇。” “正是如此。” “十二郎临行前还赠书于族中,此举更是大善。”孟重九开口说道,“便是大令口中的举贤德,也是当得。” “对!” “当真是好儿郎。” 牛车上,众老人对孟清和交口称赞,同车的里长却是面色发沉,一言不发。 全怪他当初看走了眼,同孟广孝结了亲。本以为孟大郎会是出息的,没想到孟广孝却是个拎不清的。不过是几亩田,白白搭上了一家子的名声。别看孟大郎考中了秀才,进到县学里读书,他可是听说了,县学中的教谕和县中的大令,对他这个女婿的观感都很差。 最直接的证据,朝廷选举贤才,县学中把孟清海的名字报上去,结果怎么样?硬生生的给划掉了。 被举荐的四人,虽没全部选中,其中一个叫杜奇的却得了大令的赞赏,这个月的学中评考,只要不出大错,一等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孟清海,是不是能保住一等都是未知。 想想,里长就不免叹气。 亲都结了,他还能怎么样?退亲?除非他也不要名声了。 孟重九瞅了一眼哀声叹气的里长,当初孟广孝联合孟广顺等人侵占十二郎家的田产,没少给这位送礼疏通。否则怎么让中人闭嘴?这么低的田价到县衙报备又岂会那么顺利? 现在十二郎出息了,孟广孝一家的名声毁了,就算没直接牵连到他,怕是也多少有些麻烦。 里中的几个甲首都是眼巴巴的瞅着,这个里长,他怕是也做不长了。 想起孟虎之前带回家的消息,孟重九忍不住的高兴。十二郎升了百户,实打实的朝廷六品官,他这个外孙子也没让他失望,虽说脑袋愚了点,到底是开窍了。 家里的几个儿子,连他那个上门女婿都在埋怨孟虎做事轻率,怎么就突然投了军!话说得重了,孟重九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了火。 “军户又怎么样?军户照样能出人头地!看看十二郎现在如何?再看看大郎!”孟重九瞪了儿子和女婿一眼,“真有本事的,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样!” 孟重九一发威,家里人再不敢多言。就算再埋怨孟清和与孟虎,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明天割上两斤rou,捡十个鸡蛋,一斗粮食,给十二郎家送去。” “正月里不是刚送了高粱面,这又送?” “怎么,不乐意?” “……” “十二郎现在可是百户,六品的官!这才从孟家屯出去多久?一年都不到!”孟重九就不明白了,自己也不是笨人,怎么儿子就没一个聪明的? “可是,爹,族长那里……” “孟广孝?”孟重九眼睛一眯,“正月里,他给十二郎家送了什么,没瞧见?” 地下站着的儿子女婿嗓子一哏,不说话了。 “四郎也投了军,孟广孝转不过来弯,他大儿子不是个笨的,知道怎么做。” 对孟清海,孟重九起初也是看好的,但从洪武三十一年之后,他对孟清海的观感就是一路直下。 不怕有心思,就怕心思用不到正处。同孟清和相比,孟清海的心性人品何止差了一截。 当初让孟虎跟着十二郎,当真是作对了。 孟重九发话,做儿子女婿的就算不情愿,该送的也得送。 推着独轮车朝孟清和家中去的时候,孟重九的大儿子恰好遇上了孟广孝。打过招呼才知道,一样是去十二郎家。 看看孟广孝车上堆着的东西,孟重九的大儿子心下暗道,看来还是爹说的对! 事实上,孟广孝也不想走这一趟。 年前,孟清江来信报平安,信上寥寥几行字,惹得孟刘氏哭了一场。没过两个月,又托人带回口信,说是他从了军,就在十二郎手底下做事。 孟广孝当时就懵了。 孟清江和孟清和不一样,孟清和死了,勾补贴户还有可转圜的余地,要是孟清江有个万一,孟清海十成十的要被勾补成军户。 一是气,二是急。想起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要是孟清和当面,孟广孝恨不能生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