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盛庸拔出长刀,高声说道:“与燕逆决死,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偌大的校场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一遍又一遍。 “决一死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慢慢的,附和声渐起。 经历过太多次的失败,南军近乎忘记了热血沸腾的感觉,丧失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随着主帅铿锵的声音,战士的荣耀,将帅的斗志,一点一点被燃烧起来。 同样是大明的军队,燕军悍勇不假,却不是个个三头六臂,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不过是战场拼杀,死了,能拉上一个也是够本! 斗志溢满胸腔,即便是死,也要奋力一战! 校场之上,将士的吼声震天。 盛庸高举长刀,一直没有落下。 哪怕成为了南军统帅,在久经沙场的燕王看来,盛庸仍是个无名小卒,压根不被放在眼里。 盛庸的确不是名将,他甚至打不过平安和徐辉祖,但对朱棣,他有着旁人不具备的优势。 从真定到北平,从郑村坝到白沟河,河北到山东,从德州到济南,这个无名小卒一直在战场的第一线,一次又一次被燕军打败,一次又一次领教到了燕王的厉害。 后世有句话,失败乃成功之母。 从失败中,盛庸不停的思考,不断的取得进步,逐渐摸透了朱棣最擅长使用的战术。 被敌人了解,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正如朱棣了解李景隆,依靠对他的了解,接连挫败朝廷大军。平安了解朱棣,如果没有李景隆这个草包上司,没有折断帅旗的那阵大风,白沟河之战或许会换个结果。 盛庸终于研究出了能战胜燕军骑兵的方法,而朱棣却并不了解盛庸,相反,还很轻视他。种种原因叠加起来,注定自靖难以来未曾遭逢一败的燕王,将遭受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次滑铁卢。 继铁铉之后,盛庸也光荣成为了永乐帝黑名单中的一员。 燕军仍在前进。 十二月甲午,燕军下汶上,夺济宁。 盛庸率兵避其锋芒,进驻东昌。 南军的行动很隐秘,按照盛庸的话说,咱们悄悄的进城,小心的挖坑,放箭开枪的统统不要。 为引开燕军的注意力,盛庸派遣先锋将领孙霖在滑口设伏,不求战胜,只求麻痹对方。 接到这个任务,孙霖的心情很复杂。 按照主帅的意思,这次伏击是为麻痹敌人,令燕王误判己方战力,轻敌冒进。 往深处想一想,主帅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认为自己是个草包,不用演戏都能让燕军低看一眼? 孙霖不愿深想,想多了都是眼泪。 虽然心酸,孙霖率领的前锋军还是忠诚的执行了命令,成功的被燕军斥候发现埋伏,完美的被燕军一次冲锋击败。 孙霖原本能逃走的,不想敌阵中突然冲出一个杀神,浑身似罩着一层有形的煞气,长刀举起落下,一刀一个,不管指挥还是小兵,遇上就砍,动作相当利落,利落中带着饥渴,好似平生以砍人为最高追求一般。 按照孟十二郎的话来说,绝对的死神来了。 孙霖很幸运,又很倒霉。 幸运的是,在被浑身煞气的沈瑄砍死之前,先一步被燕军千户刘江劈下了马。 不幸的是,堂堂一个先锋将领,二品的都督,竟然被一个千户生擒,这样的遭遇着实让他抬不起头来。 其实孙霖大可不必如此。有被孟十二郎两刀砍死的杨松专美在前,他好歹是被千户生擒,不值得沮丧。 刘江至少还有五级战斗力,孟清和官再大,战斗力也是渣渣。 拿下孙霖的前锋部队,沈瑄终于实现了本次战役中零的突破。他开始认真考虑,今后上战场要不要把脸蒙起来,否则敌人见他就跑,要么嚎上一嗓子,想继续凭战功升官,难度实在太大。 十二月乙卯,燕军终于抵达东昌。 盛庸麾下军队早已做好准备,严阵以待。 见南军出城迎战,且多为步卒,燕王当即下令,杨铎与郑亨为前锋,率领骑兵冲击军阵左翼。 沈瑄被留在了大军之中,至于原因……燕王默默转过头,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两声,他这侄子委实太过彪悍了点。为了大军,暂时压阵吧。 杨铎和郑亨的进攻十分顺利,骑兵冲到面前,南军左翼瞬间大乱。 燕王认为战机已到,抽出长刀,下令全军进攻。五六十万的敌人照样砍,区区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南军再次大乱,燕王亲自率领蒙古骑兵冲阵,左砍右杀,相当的顺利。 兴奋之时,发现南军虽乱,却不见四散奔逃,比起阵外的士兵,阵中手持火铳和弓弩的士卒未免太多了点。 朱棣心头一跳,危机感顿生。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和敏锐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对! 联想起白沟河差点栽在平安的计策之下,立刻调转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阵中,越来越多的火铳手和弓弩兵聚集起来,之前还大喊大叫的南军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呲出一口白牙。 震耳的响声中,黑色的烟雾随着刺鼻的火药味腾起,飞溅的铁珠,破风的弩箭,为燕军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燕军的彪悍自不必提,即便被火铳和弓弩击中仍坚持作战,带伤不下火线。 打着打着,受伤的燕军感到头晕眼花,伤口剧痛,手脚发软,再一看流出黑血的伤口,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卑鄙,阴险!” 开战以来,这样的话一直是南军的口头禅,今日却被燕军骂出了口。 南军发现,被敌人这样骂,竟然相当的爽。 好吧,战场之上的军汉,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评价了。 弩箭上涂抹了毒药,不说见血封喉,也能五步穿肠。就算燕军的大夫知道解毒方法,士兵被困在阵中,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南军切实贯彻了盛庸战前动员时的要求,趁你病要你命,坚决不放走一个敌人! 燕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南军的包围圈越缩越紧,燕王又一次被困阵中,情况十分危急。 朱棣被困,麾下将领全都焦急万分。 朱能二话不说,挥舞着长刀,带着亲兵就往军阵中冲去。 什么火铳毒弩,一概丢到脑后。 丢了主帅,大军随时可能崩溃,造反的伟大事业戛然而止,他们这些造反者同样是死路一条。 冲向阵中的还有张玉沈瑄。 郑亨与杨铎也不落人后。 燕军将领的目的只有一个,死活也要把燕王捞出来! 朱能的运气很不错,很快在乱军之中发现了被围的燕王。当真应该感谢建文帝的“宅心仁厚”和“不杀亲”的命令,即使身边的亲卫已经死光,满身的狼狈,燕王仍是一点皮也没擦破。 开玩笑,弩箭上是有毒的,谁敢朝他射击? 火铳的准头太差,指着屁股能打上脑袋,把燕王打死怎么交代? 南军只能放下优势武器,和燕王刀对刀的互砍。 论砍人水平,谁能比得上朱老四? 燕王撑到了援军到来,有了朱能的拼死冲锋,终于杀出了包围圈。 一样来救燕王的张玉和沈瑄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没有便捷的通信设备,压根不知道大佬已被救走,仍是一个劲的向里拼杀。拼到阵中却发现,燕王没救到,自己反而陷入了重重危机。 亲兵一个个倒下,只余张玉沈瑄二人。战马也被弓弩射死,在南军的包围之下,两人手持长枪,背靠着背,铠甲上凝固着敌人的鲜血,脚下已躺着几十具南军的尸体。 冲出去! 张玉大喝一声,长枪横扫,沈瑄挑起一名南军士卒,惨叫声中,血如雨下。 两人的勇猛令南军畏惧,纷纷举起火铳和弓弩。 火铳声响,弩箭却没有几支,原来,刚刚围杀张玉和沈瑄的亲兵耗费了大量的弩箭,根本来不及补充。 “杀!” 杀气冲天而起,沈瑄和张玉两人,抓住机会,誓要冲出一条血路,长枪横扫间,彻底成为了两尊杀神。 阵外,张辅得知父亲为救燕王被困阵中,焦急不已。高阳郡王在冲阵时不慎中了弩箭,幸亏抢救及时,却已无法作战。 燕王闻听张玉和沈瑄被困阵中,心头剧震,拉过一匹战马,又要亲自冲阵。 伤了一条腿的郑和拼死抱住马头,被朱棣一鞭子甩在背上。 “让开!”朱棣厉声喝道,“不让开,我杀了你!” 焦急之下,朱棣竟以“我”自称。 郑和不敢让,哪怕被朱棣再抽几鞭子,他也绝对不能让。再陷进去,还有谁能救出王爷? 白狗儿也扑了上来,替郑和挨了两鞭,咬着牙,硬是没出声。 朱能跳上另一匹战马,cao起长枪,道:“王爷不能去,卑职替王爷一行,必定将世美兄和子玉救出来!” 话落一拉马缰,从阵中冲杀而出的燕军,再次随他呼啸而去。 燕王大急,甩脱了郑和与白狗儿就要跟上,不料一直未见踪影的平安突然从身后杀出,拖住了他的脚步。 燕王虎目染血,攥紧了长刀,“盛庸,平安,孤必杀汝!” 北平城 冷风卷着大雪,呼啸一夜,王府的青色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银白。 房檐下垂挂着一排冰棱,阳关照射下,反射着不同的色彩。 孟清和放下笔,站起身,用力推开窗,北风让他头脑清醒,却吹不去心头烦躁的情绪。 站在窗口许久,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刚关上窗,就有两名小宦官提着食盒送到屋内,打开盖子,饭菜还冒着热气。 “麻烦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