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暖阁内,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棣长舒一口气,道:“高煦,高燧,先起来。” “父皇?” “你们就藩一事,待皇后千秋节之后再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看看,“那兴宁伯?” “朕会下旨召兴宁伯进京,瑄儿也一同叫回来。”朱棣道,“一次两次,朕不计较,但长此以往,难免让驻守边塞的功臣心寒,朕不欲如此。此事不能压,定要令朝堂文武共知。至于陈瑛。朕还要用他。” “父皇,此等小人,父皇还要用他?” “高煦,高燧,尔等当谨记,人有善恶,君子可用,小人亦可,但在人主用之如何。叔孙通在秦则欺,在汉则诚,裴矩在隋则佞,在唐则忠,盖莫如是。” 这样的教导,已不单单是父亲教导儿子,更是国君教导他的继承者。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声道:“谨遵父皇教诲。” 文华殿中,朱高炽手中的书久久未翻过一页。 王安听到门外的动静,小心看了一眼,见朱高炽没有留意,小步快走出隔间,见门外是世子妃身边伺候的宦官,低声问道:“何事?殿下正在读书,不得打扰。” “世子妃让咱家禀报世子,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已从西暖阁出来了,正到坤宁宫问安。” 王安眼珠子转了转,“你先等等,咱家去禀报世子。” “是。” 等了片刻,王安又走了出来,领着世子妃派来的宦官到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端坐,一身大红的盘龙常服。本是鲜亮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恍惚带着一丝沉郁的暮气。 “是世子妃派你来的?” “回殿下,正是。” “汉王和赵王的行踪,是世子妃派人盯着的?” 这话听着就不对。 宦官伏在地上,冷汗立时间就下来了。 “殿下,奴婢……奴婢只是奉命……“ 啪! 茶盏碎裂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宦官的脸,血顺着脸颊流淌,滴在了蓝色葵花衫之上,浸染开来。 “你可知道,窥伺皇子行踪是何罪名?”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朱高炽垂下眼,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饶了他,谁来饶过自己? “王安。” “奴婢在。” “拉下去,送到浣衣局,世子妃那边,你亲自去说。” “奴婢遵命。” 王安叫来两个高大的宦官,堵住地上人的嘴,将他拖了出去。见他还想挣扎,不由冷笑了一声,袖着手,阴恻恻的看着他,低声道:“咱家劝你还是安生点吧,若非皇后殿下千秋节将近,你去的就不是浣衣局,而是阎王殿了。”王安压低了声音,俯身,“别巴望着那位能救你,记清楚了,这宫里,越是自以为聪明的,越是活不长久。” 直起身,王安掸了掸衣袖,“带下去,口条不利索,就别留着了。再好生看着,送出去前别找晦气。” “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定把事办妥当了。” “办好了,世子面前,咱家自会提携。” 几名宦官顿时千恩万谢,王安挥挥手,等人被拖走,转身朝世子妃的寝殿走去。 想想世子妃平日所行,不能说不是为世子着想,可就像他之前说的,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但有一点,再聪明,也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玩心眼。 世子想明白了,世子妃怕是想不明白了。 永乐二年三月庚辰,徐皇后千秋节,文武官命妇朝于坤宁宫。 徐皇后戴九龙四凤冠,着深青绘翟祎衣,素纱中单,赤质蔽膝,朱锦绿锦大带,束玉革带,青袜青舄,舄上金饰飞凰,金丝银线,盘蔽膝而上,似欲翱翔九天。 发冠上的十二树大花,同数小花,均饰以珠翠,于黄金映衬之下,宝华无双,熠熠生辉。 世子妃张氏,汉王妃韦氏,赵王妃徐氏领四品以上命妇在丹墀内敬贺,五品以下命妇立于殿外,随礼乐,大礼参拜。 “贺皇后殿下千秋!“ 徐皇后抬手,礼官喊起。 世子妃同韦氏,徐氏起身恭立,虽以世子妃为首,但三人衣冠却无区别。以爵位论,汉王妃和赵王妃都为亲王妃,两人品级实已高过了世子妃。 但朱高炽为长子,在序位上,世子妃仍居首。 朝贺之后,坤宁宫赐宴,四名以上命妇才有资格留下,五品以下,每人赐宝钞一锭,出宫自己解决晚饭。 徐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朱棣在奉天殿也摆了几十桌。一为发妻庆祝,二为向朝臣表明态度,朕的两个儿子从北边回来了,朕很高兴,所以,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朕找不痛快。 眼睛一扫,落在陈瑛身上,对,就是你,不用看别人! 在同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陈瑛貌似镇定,拿着筷子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 放下筷子,掩下衣袖,视线在向天子祝酒的朱高煦身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抹阴沉。 兴宁伯,定远侯,赵王,汉王。 陈瑛端起酒杯,简在帝心又如何? 越是得天子看重,站得越高,摔下来时,更是会粉身碎骨! 永乐二年四月己巳,天子敕令送抵大宁和北京。 孟清和接到敕令,心头疏忽间闪过一丝不安。 天子为何会在此时召他去南京? 传旨的是面生的宦官,出于谨慎,孟清和没有多问,同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几人交代好工作,立刻动身。 半路上遇到了同时被召回南京的沈瑄,孟清和心中的疑惑更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飞来横祸三 路遇沈瑄,二十余人的队伍立刻增加到了五十余人。 由于宣召的内侍都是生面孔,孟清和没能打听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一路行来,只能从他们的态度上窥出一二。 肯定是出事了。 好事还是坏事,目前不能定论。 天子召他进京,也召了沈瑄,却不说因为什么,这让孟十二郎的心里一直打鼓。从大宁打到山东,从陆路到换乘舟船,一路南下,南京越近,孟清和的眉头也皱得越深。 站在船头,看着水波被船头劈开,水中的影子也变得支离破碎,孟清和苦笑,他是不是该庆幸来的是内侍,而不是拿着驾帖的锦衣卫? 真是他想多了吗? 住过刑部大牢,凡事不多想想,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吃亏。 临近傍晚,江风有些冷,孟清和打了喷嚏,却不想回船舱。 他和沈瑄住在不同的舱房,中间隔着好几间,回去了也没美人给他养眼,不如站在这里吹风,还能让脑袋清醒一下。 风越来越大,插—在官舟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孟清和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成了,再吹下去,十有八九会着凉。 看来,挥斥方遒,风流人物什么的,的确是不适合自己。还是老实回船舱窝着,别东想西想了。说不定真是是他多想了。也许天子召他回京,是为了嘉奖? 仰头望天,果真如此,来的不是郑和侯显,也该是白彦回吧? 捏了捏额角,一件斗篷突然罩在了他的身上,被熟悉的冷香包裹,不用回头都知道站在身后的是谁。 还真是……走路都没声的。 孟清和侧首,“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沈瑄将披在孟清和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十二郎可是担心进京一事?” “恩。”孟清和点头,压低了声音,“不能不担心,我总觉得,陛下这次召见定有隐情。” “无需担忧。”沈瑄揽过孟清和的肩膀,见他僵了一下,立刻四下张望,觉得有趣,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不过是有御史弹劾,陛下召你我回京奏对罢了。” 孟清和疑惑问道:“侯爷怎么知道?” “杨内官告知。” 杨内官? 想了片刻,孟清和才将人名和脸对上号,到北京宣旨的那个宦官? “正是。”沈瑄点头,“杨内管是燕王府旧人。” 孟清和嘴巴张大了,他也曾负责燕王府的安保工作,怎么从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从他的穿戴判断,绝对是首领太监级别,能在十二监做到这个位置,在潜邸时不可能默默无闻。 “杨内官在皇后殿下身边伺候。”沈瑄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从刚刚他就想这么做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说不定会直接下口,“十二郎没见过他,不奇怪。” “哦。” 孟清和点点头,的确不奇怪,他和徐皇后身边的人,的确是一点也不熟。 外臣和皇后身边的内官拉关系,绝对是找死。当然,皇后的娘家和干儿子例外。 耳朵又被捏了一下,孟清和很快发现自己跑题了。明明说的是此次被召进京的原因,怎么会聊到杨内官的身份上去? “侯爷说,陛下召你我进京是因为咱们被参了?” “对。”沈瑄点头,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带着孟清和走向舱房。 “侯爷知道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