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第36章 三六 一日黄昏时分,我走出医院大门。 日光西斜,暑气消散,只是闷热无比,医院门口照例人来人往,出租车来来回回地兜客,身后忽然有人喊我名字:“小豫儿。” 我回过头,看到斯成站在大门前的阴影处,穿一件白衬衣,深灰西装裤,瘦削的身形站在那儿,四周都是神色仓促灰头土脸的人,只有他清隽雍容依旧。 他脸上没有笑容,眉头轻蹙,眸色那样的清寒,不像是人间的颜色。 我走到他跟前:“你去探望定中?” 斯成说:“我今日不上去了。” 我噢了一声。 斯成说:“你回家?吃饭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斯成按了按钥匙,停在路边的车子车灯闪了闪:“我们去吃个饭吧,我有话同你说。” 我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半岛酒店十三楼的法式餐厅。 精致奢侈的银质烛台,洁白的餐巾铺得如同船帆,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长长的法文菜单,给女士的那份,照例没有价格。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心情吃饭。 头两道开胃菜和汤上来,斯成甚至都没有动餐具。 我的热盘主菜是香煎鹅肝蓝莓汁,我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吃饭,斯成在喝酒,他说:“今日中午我父亲和斯太太同你父母吃饭。” 我手停顿了一秒,轻轻地应:“嗯,我知道。” 斯成说:“你没去?” 我答:“我在医院呢。” mama是昨天下午到的,已经到医院看过了斯定中,我跟爸爸商量好了,先瞒着她斯定中的具体病情,我要陪着他隔山隔海地去美国,免她无谓的cao心。 mama也是自小看着斯定中长大的,对他的受伤也很心疼,慈爱地安慰了他许久。 斯定中对我母亲也非常的客气。 斯太太在一旁陪着说话儿,若非双亲会面的场景是在病房,少了点儿喜气,不然也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斯成斟酌良久,终于开口:“小豫儿,你没有必要——” 我静静地等他说话。 斯成说:“你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我平静地说:“我没有委屈自己。” 斯成看起来并不太擅长于这种类型的谈话,脸上有点赧然,但还是维持住了风度:“定中受伤是一个意外,你没有必要为了愧疚而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我依旧客客气气地说:“我没有不喜欢斯定中。” 斯成有点挫败,他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心里硬得简直像一块冰寒岩石:“我本来就是要嫁斯定中的。” 斯成索性也说开了:“你真的喜欢他?” 我有点绝望:“我喜欢谁已经不重要。” 斯成望着我,眼神晦涩阴暗。 真是让人可恨,好像我嫁给斯定中,在他眼中——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 我望着他说:“你不是跟我说过,合适的人最重要,我觉得我跟斯定中挺合适的,这也不是愧疚,是我心甘情愿的。” 斯成说不出话。 我们之间久久地沉默。 我心底酸痛难受,鼓起勇气说:“我要是去跟斯伯伯说,我喜欢的人不是斯定中,是斯家的另外一位,你觉得后果会如果?” 斯成抵挡不住我的目光,转过了头:“葭豫,你不要这样。”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觉得自己的嘴角打颤,努力控制着语气轻柔地说:“也许我要改口叫你大哥了。” 斯成闻言,蓦地回过头来,眉头轻轻皱紧,脸色不自觉地发白。 我丢了餐巾站起来:“我要回家去了。” 我急步往外面走。 斯成追了上来,他也不敢动手拉我,只能跟在我的身后往外走,我走得又快又急,在下楼梯时候差点栽了下去,他也吓住了,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 在酒店一楼大堂的旋转门,我闷声不响地低着头往外走,迎面有客人走过,其中有一位高大的男生忽然大声地说:“嘿,李葭豫,好久不见你去上课!” 我抬头一望,看到考研班的王浩洋。 我止住脚步,勉强笑了笑:“我不去了。” 王浩洋遗憾地说:“为什么,你不考了吗?” 我含含糊糊地答:“嗯,家里有点事。” 男生眼中有隐隐的期待:“你以后还会来吗?” 我摇摇头:“不会了。” 他略显失望:“那好,再见。” 我点点头:“再见。” 我们擦肩而过往外走去,眼看已经走到了门口,王浩洋忽然追了上来,鼓起勇气问道:“可以给你我的手机号码吗?” 我哑然,委婉地道:“我可能会离开本埠,手机号码会换。” “哦——总归同学一场,”他一边说,一边觑我身旁的斯成,也许气质衣着总归不太像一路人,王浩洋也有点疑惑:“这位是你……” 我只好说:“这位是家兄。” 男孩忽然高兴了起来:“你要出国念吗?你家在此地,会回来吧,可否留一个家里的电话给我?” 我只好将电话号码写给他。 年轻的男孩子诚恳有礼,带了点儿雀跃:“谢谢,我有空给你打电话。” 我们又互相告辞了一番,他兴奋地走了。 斯成一直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我继续低着头不说话,他替我拉开车门,我们坐在车内,在夜晚的车河里,朝小半山的大宅方向驶去。 车子在他的院落门前停了下来。 夏夜静谧,蛩声细碎,树荫浓郁,满庭的胜景依然,只是一个转瞬,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我也又累又倦,握住车门把手要下车。 斯成却忽然抬手,按了一下中控,车门轻微地嗒一声响,全部落了锁。 我转头不解地望他。 斯成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仪表盘的蓝色灯光,明明灭灭的。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说:“我爸两天前在医院体检,肺部查出了一块阴影。” 我心底咯噔一下,方才聚集起的怨气,一瞬间被打散得无影无踪。 头脑有些晕,好一会儿,喉咙才发得出声音:“检查出是什么情况了吗?” 斯成摇摇头说:“要再做一次增强ct。” 我虚弱地挤出话:“也未必就是……” 斯成声音沉重,但仍透着控制住事情的镇静:“是肿瘤的可能性很大。” 斯家最近真是不得安生。 他轻轻地同我说:“安排好定中的事宜,他才放心进一步检查做手术。” 我日日在医院出入,但斯太太这两日也不见异常,我问:“斯太太可知道?” 斯成坐在驾驶座上沉默,四周只有我们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哑,有点无力:“老爷子不愿斯太太担心,这事家里人暂时还不知道。” 看来他是老爷子唯一商量办事的人。 斯成将头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地掐住了掐眉心,今晚他脸上一直压抑着的疲倦神色,终于再也隐藏不住弥漫开来。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只觉得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贫乏:“还要等下一步详细检查呢,老爷子不是一向都定期体检么,发现得及时,也不会有大事。” 斯成眉头依然皱着:“最近的事情太多。” 我柔声说:“会好的。” 斯成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没想到你这么坚强,定中多亏你照顾。” 我想到近在咫尺的婚约,无声地笑了笑:“应该的。” 斯成也许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一时无话。 我说:“我要回去了。” 斯成侧过脸,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抬手,轻轻地按开了车门锁。 我拾起座椅边的背包,推开车门要下去。 斯成忽然直起身子,伸手拉住我,声音矛盾而迷茫:“葭豫,我……” 我不敢回头,只一动不动扶着座椅。 许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放开了我的手。 我无声无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