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然后伸手去摸我的脉门,里头已经没有真气流窜,空空如也。我练武的事情瞒不了他,他也没有阻止我,大概知道我资质平平,再勤快也是徒劳。 我那点微末的功夫,本来就才练了几个月,内力并没有多少,如今全部都输进了他身体里,这几月的辛勤功亏一篑,又得重头再来。 东方自然是知道,江湖人最在意自己的武功,我这么做无异于挥剑自绝,他久久地凝视我,低声说:“我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这没什么,”我摇摇头,将人用厚软的被子裹得更紧,他不说话了,顺从地靠在我怀里,像是煨着微温的炉火取暖一般。 我很喜欢他这个样子,他平时也好,却总是太冷淡了一点。我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他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呼吸也有些短促。我知道他还是难受的,前世我曾经问他反噬是什么感觉,他想了想对我说:“就像有千百根针一下一下扎你的骨头。” 这么一想,我心就有点疼。 过了很久,怀里的人忽然哑声说:“杨莲亭……” 我连忙低头:“嗯?怎么了?哪里疼了?身上还冷吗?” 他摇摇头又不说话了,把脸埋在我肩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心里却着急起来,猛地爬起来要下床:“是不是冷得厉害?我去把厨房那个烤饼的大筒炉搬过来!” 东方拉住我,有点无奈:“你想把我们都烤熟吗?” 我仔仔细细地瞧他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精神头好像好一些了,便稍微放下心来,重新抱住他,自己当烤炉给他取暖,心想,这大半年的食补还是有效果的,至少东方的身体比前世好多了,以后要再接再厉。 就这样依偎了一会儿,东方又低声叫我:“杨莲亭……” 他被我用两三条毯子卷得像个巨大的春卷,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被我抱住怀里,我低头看他,听他这么软软地叫我名字,便觉得心立刻塌陷了一块。 “嗯?”我亲了一下他的唇,“我在呢。” 他垂下眼睛:“……你真的…不喜欢那个女人?” 我毫不犹豫摇头:“不喜欢。” “以后也不喜欢女人了?” “不喜欢了。” “真的?” “真的。” “发誓?” “发誓。”我举起三根手指,叽里咕噜噼里啪啦发了一大串毒誓。 “哼。” 他似乎满意了,在我怀里蹭了蹭,双手搂住了我的后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好笑,轻拍他的背哄他睡觉。以前都不觉得他醋劲这么大。 可没一会儿,他又突然睁开眼,我本来也昏昏欲睡,一下被他惊着了:“怎么了?” 他抿抿嘴,很费劲地从春卷里挪出一只手,摸了摸我脖子上青紫的掐痕:“……还疼吗?” 我本来不疼,一看他这样,立刻皱着眉毛“嘶——”地抽了一口气。 他手一抖,连忙缩回来,眼里越发愧疚,居然要挣扎下床:“我给你拿药去——” 我连忙摁住人:“别别别,别动,再着凉怎么办!” “那怎么办?”他居然有点无措。 我向来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没便宜也要折腾出点便宜来占的,便轻笑着亲了亲他的脸:“教主亲亲我就不疼了。” 他愣了愣。 我得寸进尺,凑过去亲他发红的耳朵,在他耳边吹气:“教主,亲亲我,亲一下,好不好?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两下,你再亲我一下,我就亲你四下,多划算啊。” 东方回过味来了,恼怒地瞪我:“吃亏的还不是我!” 他眼尾微微上翘,这么一瞪,倒像是打情骂俏一般,惹得我心头一阵火热,忍不住一把将人搂在怀中,按住他的后脑就吻了下去。 “杨…莲亭…唔……” 等到放开时,恼羞成怒的教主大人差点给我银针伺候,我笑着投降:“小人知错了,教主别生气了,我保证再不动手动脚了,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先歇一觉好不好?” 东方又狠狠瞪我一眼,才缩回被子里。 我连人带被搂住,东方的确是累了,饶是难受还是很快睡着了。外面天刚刚擦黑,淡白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微微透过窗,屋里的光线像是蒙上一层银霜。 我吹灭了灯,听着东方慢慢变得绵长的呼吸,却毫无睡意,对着绣着云纹的床帐发了一会儿呆,我侧过头,望着越来越黯淡的天色,直到月光也被游云遮蔽。 又不知等了多久,外面忽然炸了锅一般吵闹起来。 “教主!教主!不好了!圣姑出事了!” 守护在暗处的夜枭十二卫跪倒在门外,声音难得慌乱起来。 “教主!圣姑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我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久悬的心终于落下。 ☆、事破 “盈盈中毒?”东方脸色沉沉,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回事?滚进来说话!” 我跟着坐起来,为他穿好衣服,系上厚实的披风,又捞过一个小袖炉,慢条斯理地往里面添上烧得通红的炭条。 夜枭卫的领头人急急忙忙进来,跪伏在山水屏风外,回道:“回禀教主,方才圣姑院子里的侍女来报,圣姑莫名中了剧毒,发现时人昏迷不醒,双腿…全……全烂了……” “什么?”东方脸色一沉,“她中的是什么毒?” 领头人身子瑟缩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惧意:“回……回教主,中的是莫长老生前研制的化骨水……” “莫长老的毒?”东方脸色大变,大步走了出去,“快派人急召平一指回黑木崖!” 领头人慌忙跟上:“是,已经拿着圣姑的黑木令去请了,可是平一指行踪不定,怕是来不及赶回了,化骨水毒性霸道,毒发极快,这才一会儿工夫,圣姑的腿已经……已经保不住了……教主……” 东方脚步一顿,冷声道:“找个刀快的,把她的腿砍了。” 领头人吓得腿一软,以为自己听错了:“教…教主……那…那是圣姑啊……” 东方冷冷道:“再磨蹭下去,没的就不止两条腿了,快去!” “是!” 几个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我这才抱着套上狐皮的袖炉走了出来,将它放进东方手里,轻声道:“教主,圣姑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东方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目光很深,让人看不透。 我的心微微紧缩了一下。 他说:“杨莲亭,你一点都不惊慌。”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除了教主,旁人的生死小人并不放在心上。” “是吗,”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你自己的生死呢?” “若为了教主,死并不可惧。” 我很坦然,因为这是实话。 他沉默了,似乎拿不准我话里有几分真假,一言不发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他说:“你跟着我去圣姑那儿看一看。” “是。”我垂下眸子,掩饰掉眼底的情绪。 …… 远远就能看见任盈盈院子的方向灯火通明,围了一圈的人。我跟着东方一走近,便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连忙高声道:“教主来了!教主来了!” 上官云立刻挤开人群,来到东方面前,拱手:“教主。” 桑三娘与童百熊前一段时间都被东方派遣出去调查嵩山派的事情,向问天长年在外寻找任我行的踪迹,也不在黑木崖,于是今日主事的人便成了白虎堂长老上官云。 东方冷淡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径自走进了任盈盈的闺房。 我错后一步,也跟了进去。 屋内把所有的灯都点上了,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与夹杂的腐臭令人胆寒。任盈盈就躺在床榻上,没有盖被子,她曾经娇艳的容颜如今惨白至灰败,呼吸轻微。她身上的衣物都解开了,赤裸着的身体没有任何美感,因为她大腿中部以下都空了,我瞥见了床榻边上有一团血rou模糊的东西,想到那或许是她的腿。 方祈作为黑木崖上唯一的大夫,正满头大汗地为她施针。 “如何?”东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我发现他的手攥成了拳头,半掩在袖中。 “毒发得太快了,已入了血脉,”方祈惨淡地摇摇头,“我已请上官堂主为圣姑逼出毒血,虽保住了性命,但五脏六腑皆受了损伤,日后怕是要久卧病榻,也不能再练武。” 东方又将目光投向昏迷中的任盈盈,眼中似有惋惜。 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快意的。 本想杀了她的,但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毕竟活着才知道痛才知道苦,才能日日夜夜地感受到,何为绝望,何为煎熬,何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平一指回来前,圣姑就交托与你了,”东方对方祈留下这句话,转身吩咐上官云,“圣姑院中的人在哪里?出事时是怎么回事,谁在里头伺候?把人都带过来!” 我连忙跟着东方出去,迈过门槛时,我又回头望去最后一眼,心道,任盈盈,你曾砍断我双腿,剁碎我手指,今生我原样换给你了,呵。 “属下将圣姑院中的仆役都关起来讯问了,”上官云命几个侍卫去柴房将任盈盈的贴身婢女带过来,又道,“那些仆役都一问三不知,圣姑出事前正在房中休息,身边并没有人,是她的贴身婢女见房中久久没有动静,便想去问问圣姑要不要用宵夜,但刚走到房门口,就闻见了……血与腐烂的味道……婢女惊吓后推门入内,圣姑已经……” 东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圣姑为何那么早休息?” 上官云道:“听说是圣姑感到精神不济,以为着了风寒,因此用完了晚膳就卧床休息。” “原来是那时候……”东方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我知道东方一定想明白了。化骨水发作之前,会令人四肢麻痹,身体无力,等毒顺着伤口进入血液,人便会昏迷,而此时,伤口处的骨rou也开始腐烂了。 等麻痹过去,中毒的人也因失血过多而醒不过来了。 东方沉吟了一会儿,问:“圣姑的衣物还有她碰过的东西,检查过了吗?” “已经都检查过了,不管是圣姑的衣物鞋袜、两把短剑,还是院子里的人,就连着这院子里每一寸地上属下都令人泼了醋。可并没有任何下毒的痕迹。” 我动了动鼻子,果然能闻到淡淡的醋味。 “这么找是找不到的,这毒药只要不沾到伤口,就如同普通的水一般,泼醋也检验不出,你去找些鸡鸭,在它们身上割一刀,用圣姑的贴身物品去试,若是触碰后伤口开始腐烂,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下毒的人了,当然,那人将毒涂抹在自己身上,再去接触圣姑也很有可能……”东方的声音慢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你将圣姑院子里的人也带去试试看,仔细点,不要放过一个。” “是,”上官云立刻找来几个侍卫吩咐下去。 我听东方的话听得冷汗淋漓,因为我正是在下午时将化骨水抹在了手上,又故作孟浪地去牵了徐姑娘的手,虽然她立马就像受惊的兔子般跳开了,但那一下已经足够了。 我前世就知道这个徐姑娘在圣姑的院子里专门管衣服鞋袜,她是最有机会接触到任盈盈贴身衣物的人,也是我早已选中的替死鬼。 顿了顿,东方又道:“这个下毒的人不简单,他对黑木崖的情况了如指掌,若非如此,他不可能有机会取得莫长老的毒,莫长老对自己的毒药视若珍宝,从来不会外赠,连本座都不知道他将那些毒药藏在了哪里,而这个下毒的人却轻易得到了。” 上官云脸色也紧张了起来,犹豫地问:“会不会与前一阵那个刺客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