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蒲那和从音见过杜焘,远远望着,也被震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徽妍,那就是他们在匈奴见过的那位卫将军么? 夜里,皇帝照例来漪兰殿,蒲那和从音说起白日看大军入城的事,叽叽喳喳。 忽然,徐恩来报,说杜焘求见。 “广平侯不是与丞相、大司马在军中犒宴么?”皇帝讶然。 “广平侯说宴席已毕,欲与陛下叙话。”徐恩道。 皇帝无语。 杜焘打着什么主意他岂会不懂,今日他在前殿接见了将士之后,他就曾经乘着间隙问自己,与徽妍如何了。此人总是这般散漫无规矩,皇帝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现在看来,他是想刨根究底,竟追到了此处。 “广平侯求见,准他来此么?”皇帝看向徽妍,问道。 徽妍啼笑皆非,宫室都是他的,大臣也是他的,却来问自己……不过这态度很令徽妍舒服,心里有些美滋滋的。 “王子与居次今日望见广平侯,都甚为景仰。”徽妍道。 蒲那和从音在一旁听到,皆是一喜,满面期待。 皇帝笑了笑,让徐恩将杜焘宣到漪兰殿来。 杜焘早听说蒲那和从音住在了漪兰殿,心想外面传言皇帝甚疼爱两个匈奴外甥,果然不假。直到进了漪兰殿,看到徽妍,才忽然明白过来。 待得见了礼,杜焘看看徽妍,又看看皇帝,笑容意味深长。 徽妍被盯得不自在。幸好从音说她的偶人忘在偏殿了,徽妍忙起身,替她去拿。 望着徽妍的背影,杜焘低声问皇帝,“如何了?” 皇帝笑笑,一副这还用问的神色。 杜焘眉间一展,大喜,得意笑起来,“臣未说错吧!陛下,日后再遇到这般事,便来向舅父!舅父有良策,哪怕求的是天上的帝子也不在话下!” 皇帝鄙夷地看他一眼,什么良策,还不如朕自己来办。 杜焘沾沾自喜了一会,又凑前问,“婚期定下不曾,在何时?” 此言戳中皇帝心事。 他瞅了瞅杜焘闪闪发光的眼睛,神色淡定,将一枚果子放入口中。过了会,道,“不曾,朕还未告知丞相与奉常。” 杜焘一愣:“为何?” 皇帝瞥了瞥偏殿那边:“她说,要与家人细说之后,才能cao办。” 杜焘讶然,怔了好一会,皱起眉。 “这么说,如今她在宫中,仍如面上那般,是女史?”她问。 “正是。” “陛下没到漪兰殿来,还是打着看外甥的旗号?” 皇帝唇角抽了抽,极不情愿地答道,“嗯。” 杜焘极其震惊! 方才他还高兴,以为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名分,却原来不过是个jian夫么? 杜焘怜悯地看着皇帝,哑口无言。世间果真一物降一物,他这个外甥,从小聪明,国事、战事,没有什么事能为难得了他,没想到栽在了□□上。 正待再问,却见徽妍回来了,杜焘忙坐直,若无其事。 “徽妍,”她坐下时,蒲那扯扯徽妍的袖角,小声问她,“广平侯是舅父的舅父么?” 徽妍笑笑,瞅瞅杜焘和皇帝那边,道,“正是。” “舅父的舅父,我等该叫什么?”从音问。 她声音大,杜焘耳听到了,笑嘻嘻道,“居次,舅父的舅父,叫舅舅父。” 蒲那和从音一愣,徽妍讶然,忍俊不禁。 “蒲那从音,莫听他胡说。”皇帝瞥杜焘一眼,淡淡道,“舅父的舅父,仍是广平侯。” ******************* 杜焘好饮酒,又逢大捷,皇帝也不扫兴,命徐恩取酒来,二人就在殿上对饮。 徽妍不打扰他们,带着蒲那和从音到偏殿去玩。夜色渐深,她与宫人带着二人洗漱,又哄了他们入睡,再到殿上,却见二人还在。 殿上的宫人都摒退了。 杜焘显然已经有了醉意,倚在凭几上,说话拖起了声音。 皇帝却仍神色如常,手里拿着一只酒盏,听杜焘说着征途中的乐事,唇边带笑。 见徽妍来,他对她招招手。 徽妍莞尔,走过去。 杜焘也看到她,精神一振,笑着举举盏,“呵,侄妇来了……”话没说完,打了一个酒嗝。 徽妍面上一红。 “莫理他。”皇帝不以为意,拉她坐在身旁,“他就是这般,言行无状。” “谁言行无状……”杜焘嘟哝着,摆起正色,却又打了个酒嗝。 他伸手再去倒酒,徽妍正要去帮忙,皇帝阻住她。 “莫饮了,”他说,“再饮你走都走不得,外祖父又要说朕纵容你。” “臣在他面前就曾为听过好话……”杜焘哼着声道,“如今可好,过些日子陛下娶了妇,他又该每日拿此事念叨我……” 徽妍窘然。 皇帝却不以为然:“谁让你总不安分,浪荡子。” “什么浪荡子,难听……”杜焘灌一口酒,“臣可是纯良之人。” “是么?”皇帝冷笑,缓缓道,“当年总让朕挡灾之人是谁?是谁在市井斗殴,是谁夜游伎馆时被执金吾追捕,最后总让朕去救人?” 杜焘面上一窘,忙赔笑,“陛下怎又翻那些旧账……年少不更事,年少不更事!” 徽妍在一旁听着,诧异不已。 她记得当年,先帝说皇帝是浪荡子,其中就有流连伎馆之类的事,那…… “夜游伎馆的是广平侯?”她忍不住,小声问皇帝。 “陛下?”杜焘耳朵却灵,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得意地拍拍皇帝肩头,摇得他微微晃了晃,“陛下当年若随着臣去了伎馆,如今也不至于连个情话也不会唔唔唔唔……” 他话没说完,嘴却被皇帝用手堵住。 “徐内侍!”他对殿外喊一声。 未几,徐恩和宫人忙走进来。 “广平侯醉了,扶他去歇宿。”皇帝吩咐道。 众人忙应下,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将杜焘架起来。 “臣未醉……未醉……”杜焘嘴里嘟哝着,被他们架着走开,东倒西歪。 徽妍看着,啼笑皆非。 再看向皇帝,只见他一脸平静,将案上的酒盏再拿起。 “陛下也莫再饮了。”徽妍劝道,“宿醉不好。” “朕又不是广平侯,这点酒怎会醉。”皇帝道,将盏中残酒饮尽之后,却放在案上,没再碰。 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皇帝也不再顾忌,像往常一样,将她揽过来。 徽妍已经习惯了与他这般相处,依偎着他,把头靠在他的颈脖上。他的呼吸间有些淡淡的酒气,徽妍却不觉讨厌。平时在宴席上,她最怕别人喝多了与她说话,嘴里喷着酒气,熏得难受。 可皇帝全然不会如此。徽妍想,大概这就是长姊曾经说的,女子一旦遇到了心上人,就会变成傻女子吧…… “蒲那从音睡了?”皇帝摸摸她的头发,忽而问。 “睡了。”徽妍答道。话才出口,她忽然觉得,他们这般,就像一对寻常夫妇说着自己的孩子,脸上不禁一热。 “那你便可陪朕了……”皇帝低低地笑。 徽妍皱皱眉,佯装厌恶地捂着鼻子要坐开,皇帝却不让,用力圈着她。二人角力一阵,徽妍终究比不过他,笑嘻嘻地由着他重新揽在怀里。 “陛下。”过了会,徽妍忽而道。 “嗯?” “方才陛下与广平侯之言,是真的么?”徽妍抬眼看他,“当年陛下是为广平侯担了祸?” 皇帝看看她,笑了笑。 “你未见过朕外祖父。”他说,“家教甚是严厉,教训起人来从不手软。广平侯自幼被教训多了,少年时变得倔强起来,反骨得很,与一班五陵少年混在一起不学好,惹出事端来。朕若不帮他一把,他回去见外祖父,岂还有命在。” 徽妍诧异不已。 “可陛下将那些事担下来,先帝就不会责怪?” 皇帝弯唇一笑:“朕当年做下的祸事比广平侯多多了,父皇责怪哪一件?” 徽妍结舌,想了想,那确实啊…… “责不责怪,朕无所谓。”他满不在乎,“反正皇位也轮不到朕身上,一个要做闲散宗室的人,贤名恶名,不过关乎封地大小罢了。” 徽妍看着他,心中亦觉欷歔。先帝年幼继位,倚仗太尉董秀等人辅弼。董秀把持朝政,且将女儿安排入宫,配先帝为后。先帝虽不喜,却无奈董氏根基深厚,一生与之明争暗斗,却到入土也未如愿。比起权势熏天的董氏和备受宠爱的李氏,皇帝的生母杜氏默默无闻,皇帝虽排行第二,却无足轻重。这在当时看起来可怜,如今想一想,却不能说不是好事。因得如此,他生活恣意,比身负重担的太子和三皇子更快乐。 “先帝对陛下亦并非无所期望。”徽妍想了想,道,“不然,先帝怎会许陛下领军去羌地平叛?” 皇帝听着,怔了怔,未几,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他却没说下去,却抚抚她的头发,低低道,“朕有些困了。” 那嗓音低沉,带着些醉意。 徽妍望着他面上淡淡的醺色,想来是方才的酒终于起了后劲。她有些无语,方才还说自己不会醉…… “妾去唤徐内侍。”她说,正要起来,皇帝却拉着她。 “朕哪里也不去。”他说。 徽妍讶然:“陛下不是说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