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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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提着油灯,灯光也落在他的面上,这人的皮肤微黑,从两侧耳朵到下巴有许多的胡须,穿着一身洗着发白的襕袍,看起来似乎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睛却很好看,像浮在水面上的星光。 他看着缩在一床脏兮兮的被褥里的萧妧笑了,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也出奇地好听。 “我……”萧妧想哭,她被关在这军营中,却又无处可去。“我被人赶出来了。” 男子看着夜空,夜空里有细细的雪花在飘落,道:“你如果不嫌弃,就到我的营帐里来,今晚太冷了。” 这个时候萧妧有什么资格嫌弃,恐怕是别人要嫌弃她,很明显这个男人是要帮她,怕她被冻死。 萧妧的眼圈红了,但她还是忍住眼泪,跟着这个男人进入营帐。 营帐里摆满了各种药草,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男子将药草抱起,靠着墙角收拾出一块空地。“我是军营里的大夫,我叫沈亘,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 “那你呢?” “我也在这里,但你不用担心,我会用布帘子挡住。” 萧妧苦笑,她担心个什么,一个面有胎记的丑女,这种女人是没男人看上的,谁也不会对她有企图。“沈大夫,我有自知之名,并没有什么担心,只怕会影响你的名誉。” “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名誉可担心,你也别想多了。” 这大夫自称糟老头子,可是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像糟老头子,他的眼睛在近处看,更是光彩熠熠,犹如宝石。 “你先把被褥铺好,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洗脸。” 萧妧将手里的被褥铺在地面,刚铺好沈亘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将木盆放在矮桌上。“姑娘,你过来洗把脸,暖和一下手。” “谢谢。” 木盆里放着一条绢布,萧妧将手放进去,顿时暖意袭身。 洗完脸,木盆里的水已经脏得不像样子,萧妧拧干绢布,忽见到沈亘怔怔地瞧着她,面上似有吃惊之色。“沈大夫,抱歉,我面貌丑陋吓到你了。” “你就是华阳公主吧?那元帅就是你的驸马。”沈亘笑道。 顿时萧妧面红耳赤,道:“沈大夫,你取笑我了,我怎敢有此奢望,我便连欢喜元帅的念头都不敢起,元帅岂是我这种丑女痴心妄想的。”萧妧摸着左脸的胎记。 “不要看不起自己,有一天你变美了,元帅就会欢喜你,而且还是很欢喜你。” 萧妧摇头,不会有这一天,她甚至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大夫,你错了,元帅不中意美人,像王婕妤那样的美人,元帅都不瞧一眼就杀了。” “那是王婕妤还不够美,不能打动元帅的心。” 王婕妤不够美,沈大夫应该是没见过王婕妤,王婕妤可是萧妧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是她的父皇夜夜宠幸不早朝的女人。如果连王婕妤都不能打动元箴,这世上不会有女子能入元箴的心。 倒了水回来,沈亘已经在营帐内扯好一根绳索,在上面挂上一条布单,便将营帐隔成里外两间。 “公主,你在里间睡,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叫我便可。” “沈大夫,你别叫我公主,我现在是阶下囚,你叫我阿妧吧。” “好,阿妧。”沈亘也不拒绝。 萧妧在里间刚躺下,一床薄褥盖在身上,全身仍如在冰窖中。忽然听到沈亘叫她,萧妧赶紧起身出来,沈亘手里抱着一床褥子。 “阿妧,今晚有大雪,你多盖一床被褥,免得着凉。” “那我盖了,那你盖什么?” “我还有,你拿去吧。”说着,沈亘把褥子塞到萧妧手上。 萧妧道了谢,拿了被褥回到里间躺下,多了一床棉褥果然身上暖和许多,这时她又困又乏,没多久便睡着了。 天不亮萧妧醒来,睁开眼只见油灯还燃着,赶紧起身穿衣。她揭起挂在绳子上的布单向外看去,沈亘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并没有盖被褥。 “他怕我冷,所以把被褥给我了,可他却没有盖的。” 萧妧心中忽有无限暖意,在这四面楚歌的冷酷军营里,居然有个人对她如此好。萧妧将被褥盖在沈亘身上,便悄悄离开营帐。 昨夜果然大雪,营帐外的雪没过了脚踝,萧妧奇迹般没有感受到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她心生感动,这份感动就像是炽热的阳光,就像是熊熊的烈火,温暖着她的身体。 没走出多远,萧妧遇到元箴,系着白色披风的元箴,威风凛凛,俊美潇洒,而她像个落魄的乞丐婆。 “元帅。”萧妧恭敬地行礼,甚至还跪在他的脚下。 阶下囚是应该有阶下囚的样子,她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抛下了。 “见本帅就跪,萧玄策的女儿骨头太软。”元箴毫不留情地嘲讽她。 “只要元帅能及早退兵,莫说是跪,便是让萧妧舔元帅的靴子也愿意。”现在萧妧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元箴退兵,东都城内粮草断绝几日,实在不能支撑下去。 “好,你就舔本帅的靴子。” 萧妧趴在雪地中,低下头去舔他的靴子,她的嘴唇刚碰到元箴的靴子,元箴便一脚将她踢倒。 “看不得你奴颜婢膝的样子,真叫本帅恶心。”元箴一脸嫌恶。 “元帅,可以退兵吗?”萧妧爬起,但仍是跪立。 “想要本帅退兵,你就好好地跪在这里,跪到本帅满意。” 说完,元箴怒气冲天地离去,他非常生气,他之前嫌萧妧面有胎记而逃婚,那顶多是嫌她丑陋,但没想到萧妧如此卑贱。 他居然曾经成为这种女人的驸马,实在是有辱他的名声。 萧妧跪在雪地中,腰眼被元箴踢得生疼,但她仍是跪得直直的。寒风拂动发丝,满头乱发,整张脸都被发丝挡住。 “看见没有?这就是那个想要嫁给元帅的丑公主。” “这么难看,难道皇宫里没有镜子吗?她就不照照镜子瞧自己的样子。” “谁要是娶她,夜里准会被吓醒,还以为是个青面夜叉呢。” 萧妧听在耳内,心中毫无波澜,她本来就丑,被人嘲笑也是应该的。 当初就是没人敢嘲笑她,所以她就高看了自己。 雪压在肩上有一寸多厚,身体也被埋入雪中几寸,萧妧完全感觉不到冷,尽管身体已经冻僵,但心还是火热的,她再卑微下贱,却是为了她的国家,为了疼爱她的父皇。 所以,她甘愿卑贱成一株杂草,低微成一粒尘埃。 这样的心情是元箴不能明白的。 面前有温暖的光照过来,萧妧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里对上沈亘的眼睛,沈亘手里有一个馒头。 “阿妧,你饿了吧,吃个馒头。”沈亘将馒头递到萧妧的唇边。 萧妧根本吃不下,但看着那双发光的眼睛,萧妧张开了嘴,咬下一口馒头,馒头热乎乎,咽到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她又咬下一大口。 “慢慢吃,别噎着了。” 等萧妧吃完馒头后,沈亘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水袋,他拧开瓶塞。“阿妧,你喝点水。” 水袋刚递到萧妧的唇边,只听啪的一响,一条软鞭便缠绕在沈亘的手腕上,瞬时水袋便从沈亘的手里脱出掉在雪地中。 然后,又是啪地一响,那条软鞭打在沈亘的脸上,划出一道腥红的血痕。 “你是什么人?没本帅的命令,你胆敢给这个女人吃东西。” 萧妧转过头,再次看见元箴,他仍是系着白色的披风,威风凛凛,俊美潇洒,但全身都笼罩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沈亘向元箴鞠躬行礼,道:“元帅,小人是军营的大夫,沈亘。” “来人,给本帅把沈亘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萧妧大吃一惊,忙道:“元帅,你打我就行了,不关沈大夫的事。” “打你,你禁得起打吗?你给本帅好好地跪着。”元箴眯起眼。 沈亘被按在雪地中,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拿着军棍打起来,萧妧只觉全身血脉贲张,直往大脑里冲去,她下意识地站起身。 “你要是敢站起来,本帅马上攻打东都。”元箴立即道。 萧妧充耳不闻,忽然向沈亘冲过去,然后就扑在沈亘身上,霎时军棍落在她的后背,全身猛地一震,一口血便吐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