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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地,赵艾可注视着楚恪,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右手。 “你好,楚恪探员。”赵艾可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真诚与热切,是人们在社交场合会喜欢听到的那样,金牌记者就该有这样得体的交际能力。然而楚恪丝毫不为所动:“你如果有任何感谢的心,当时就不该引爆那块终端。” “我很抱歉,”赵艾可毫不掩饰地承认了,“爆炸和正面交锋会让视频更有冲击力,我当时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是吗?”楚恪说。 “我的确非常抱歉。”赵艾可边说边主动迎上楚恪的枪,举起了双手。 “我对二位没有恶意。”赵艾可说。她的右手从手腕处自然地折断了,手掌垂落下来,断口处出现了几个密封瓶口。 “一些针对自然人的催泪喷雾。除此之外,我的腹部、膝盖和小腿还有一些针对赛博格的设计,都是逃命用的。我在打架上没什么天分。”她解释道。 楚恪示意威尔对赵艾可搜身。威尔确认了一遍赵艾可的说法,拿走了她放在机体腹部和小腿里的几个微型炸弹,然后向楚恪点了点头。楚恪垂下了枪口。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楚恪说。 “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赵艾可温和地反驳道。 楚恪没有说话。这就是赵艾可高明的地方。她没有做任何能入罪的事:《盗窃,从畸零者的口袋》是一篇正常的新闻报道,那个视频也是完全真实的,只有《海参崴行动》一文模棱两可。但即使西科系统要追究她损害商誉,那也是西科系统的事,是自诉罪,与楚恪无关。 的确,赵艾可对楚恪撒了谎,她作为“医生”的谎言可以成立妨碍调查的罪名,但进入诊所前楚恪和威尔关掉了所有录音录像设备,没能留下证据。而诊所前发生的那场爆炸,引爆物所在的终端也已经毫无痕迹。 眼下,楚恪能拿来指控赵艾可的只有非法改造。他倒是可以以此把赵艾可强行带回去,但这有些违背他的良心——如果赵艾可是非法改装,那安东、威尔、乃至海参崴数百个受益于阿娜塔西亚的赛博格,他们算什么呢? 很明显,赵艾可也清楚这一点。她现在是失踪者,不是犯罪嫌疑人。他们甚至不可以给她上手铐。 挫败,楚恪想,这就是他的感受。他并未感受到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挫败。 或许赵艾可调查西科系统时,也同样感受过这种挫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楚恪问道,“重创西科系统、为阿娜塔西亚复仇?” “复仇……”赵艾可重复了一遍,笑了起来,“或许吧。我只是觉得,他们做下的事情,应当自己承担责任。” “阿娜塔西亚的死是意外,”楚恪说,“你也看到了那份医疗事故调查报告。” “我看到了,”赵艾可说,“但记者的优秀品质之一是永远不要相信一面之词。” “那你相信的是什么?”楚恪问道。 “我相信,”赵艾可说,“人们应该了解真相。” “什么真相?”楚恪语带嘲讽,“你计算机里的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文件?” “那些文件的确不存在,但事件是真的。”赵艾可说。 “文件是假的,线人是假的,报道也是假的,而你说事件是真的?”楚恪挑起眉毛。 赵艾可摇了摇头:“线人也是真的。‘医生’的经历是真实的,阿娜的确在西科系统就职过,从十一年前回到地面,直到她辞职。” “她的档案里没有这件事。”楚恪说。 “因为阿娜是西科系统保密项目的成员。”赵艾可说,“她就任的是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的SYM1型赛博格开发项目。” 楚恪不太信:“SYM1型赛博格有什么可保密的?” “但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不仅仅是关于紧急情况下的赛博格移植手术,合同里也不仅仅有最低标准赛博格机体和价格。”赵艾可平静地回答。 “什么意思?”楚恪皱眉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赵艾可扫了他与威尔一眼,反问道。 楚恪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背开始隐隐作痛,楚恪就近找了把椅子落座。他能感觉到威尔正看着他。 楚恪知道听赵艾可说这些事没什么好处,或许坏处还更多一些。正如警司所说,他们这案子是“赵艾可失踪案”,没必要牵涉什么商业机密。现在,正确的做法是让赵艾可写个自愿离开的声明,然后他们调头去海参崴,楚恪带着威尔回十五区,赵艾可爱去哪儿去哪儿。他们分道扬镳,顺利结案。 但楚恪毕竟是付出了十几天的时间,还受了一身的伤。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他看了一眼威尔,转头迎向赵艾可的视线,叹了口气:“你说吧。” “你知道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的设立初衷吗?”赵艾可问道。 楚恪微一颔首。 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是地面亚盟政府的一项知名政绩。这件事发生在地面政府执政的第四年,被认为是极具魄力和胆气的行动。一举多得:解决了紧急医疗情况的金钱与道德困境,推广了赛博格机体的应用,作为配套措施的劳动调遣局服役期增加了社会劳动力,赛博格回归社会后相较普通人降低了生活成本,因而部分解决了最低生活水平的问题。除开那些自然人沙文主义者,这项法案从道德和技术上都没什么争议,绝大部分意见都是倾向其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