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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闻道卷起袖子,提着木桶,挨个给盆景浇水。 有些叶子微微地卷起来,水一浇上去,就柔软地舒展开。 老人眯着眼睛,身上披着一条毛绒毯子。今天的阳光明媚又舒缓,这让他想到了还在道院任职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有坐上教谕这个位子,很多年轻的修士叽叽喳喳从身边跑过,对他喊道:“老师,今日的作业交给谁?” 那时候道院中绿树阴浓,书声朗朗,也是在那个地方,他迎来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徒弟。 老人想到这儿,满脸的皱纹中都慢慢流露出怀念和喜悦。 “那年他才十岁吧,刚来上京,躲在道院的柱子后面,谁都喊不出来。我就走过去对他说,别怕孩子,别怕啊,你出来吧,我请你吃糖。” 活了很多年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点时光里,流露出罕见的喜悦神色。 姚闻道看着老师的表情,也慢慢笑了起来。老师能够高兴,就是他做学生最大的高兴了。 教谕大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也是个很强势的人。他一生都勤勤恳恳维护清虚宗,将清虚宗这颗大树扶持得更加牢固。 当初清虚宗有一座山反入魔宗,那时候是秋天,山门之中下了一场大雪。那些不自量力想要反出宗门的弟子,化作了无数片银杏叶上的雪花。 现在的老人可能变得很弱,然而即便再弱,他依旧是有过无数学生的,清虚宗教谕大人。 老人布满皱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他躺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说道:“道院很久没有学生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已经忘记了。” 苍老年迈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惋惜,“清虚宗立山理念,择天下英才而育之。明静啊,你看得太浅了。” 姚闻道放下木桶,恭敬行礼道:“老师说得是。” 清虚宗立山之本,就是凭借一腔为天下人开路的勇气,教化所有有能力修行的普通人。倘若真正有能力行走在修行路上,是哪一座山门的弟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随着世间宗门越来越多,随着清虚宗站得越来越高,随着他们手握的权力越来越大,很多人确实忘记了很多事。 放在院子中的一面小鼓,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姚闻道躬身捡起小鼓道:“老师,是门内那位白见尘,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八次求见您了。掌门大人很想让他做您的徒弟。” 老人微微眯着眼睛,很久没有再说话。姚闻道跪坐在地上,恭恭敬敬等老人的指令。 过了很久,教谕大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边一盆绿色的植物,“他不适合做我的徒弟,从此不需要来了。” 姚闻道给老人行了一礼,他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去门口打发掉这位来访者。 就在他准备绕过一排盆景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再度从躺椅上响起。 “我的传人要拿到清谈会首名。给那孩子一个名额,让他去最后一天的赛场吧。” 姚闻道愕然回首,老人的神色不似开玩笑。 作为宗门的学政,姚闻道很清楚叶三的修为,仅仅敛气的境界,他甚至没有劈开修行道路上第一座山。 青城山的小师弟或许有什么非凡之处,但他的能力一定不会这么早显现出来。 他才到敛气境界,凭着无上的天赋,他或许能够在初赛之中打赢很多人。但是最后一天的赛场,他怎么可能应付下来? 到时候他面对的,是清虚宗的白见尘,是北固山上的那条金龙,是江左王家那位小怪物。 而老师想要的徒弟,一定是那位青城山上刚敛气的少年。 姚闻道脸色淡淡的,但是内心却少有的翻起一阵汹涌波涛。 …… 对叶三来说,事情是从某个白天发生变化的。 道院为了制止新的混乱,临时出具了新的规定,所有初赛场中的修士们要先坐下来之后,才能抽签决定考试对手是谁。 一石激起千层浪,坐在凳子上的青年修士们面面相觑,手里拿着的考前资料忽然成了废纸一张。 规矩出来的第一天,场中人们嘀嘀咕咕低声交流,不时传来,“师兄你有没有十三号选手的资料?”“师妹我有八号的资料你要不要?” 小陈道长拿着喇叭站在台上吹了半天,腮帮子酸到发麻,才勉强制止了台下乱糟糟一团的声音。 事实证明清高、冷静又傲气的修士们,一旦遇到和自己休戚相关的事情,不要说扰乱考场秩序,就是大摇大摆作弊也是做得出来的。 台下在静止了三秒钟以后,猛地爆发出最后的轰乱,姑娘们提着裙摆在走道里跑来跑去,尖叫道:“十五换三有来的吗?”“给我一张两百八十四,价格好说。” 青年们则飞跨过桌子,站在台阶上中气十足地吼道:“琅琊山有三十五到七十八,有结对的来吗?” 明静脸色漆黑地站在三层楼上,看着有史以来最乱的一次清谈会初赛,他的心情终于变得无可救药了。 “查吧。”他揭开茶盖,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茶,说道:“虽说来清谈会的弟子们都背靠各大宗门,然而来清虚宗的地盘就要好好守规矩。如果再不守规矩,我不介意将他们踢出赛场。” 某位办公人员领了命令,悄无声息退出了第三层的阁楼。窗外的爬山虎遮住了很多阳光,白见尘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道:“你什么时候也会为了这种事发怒?一些小宗门的弟子,值得这么大动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