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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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沣有些惊愕,收回手看着师弟,没有接话。 陈禾原本怒气冲冲,他从来——甚至没想过会对师兄发火,但是方才他真的忍不住,听释沣说到离焰尊者前世活得很好时,就像被刀重重剐了一下,是刺骨的疼痛,还有愤怒。 “你完全不需要那么做!” 陈禾情绪有些失控,他极快的说着,根本不给释沣反驳的机会。 “不需要舍命传承。” 陈禾眼中隐隐出现了血丝,陌生的好像不似自己了,那些他准备藏一辈子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可以带我回黑渊谷,魔修不能飞升,我也不想成仙!就像我们此世一样,你为什么不肯活着?” 释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火焚云州,因果缠身,我死之后,这些麻烦会影响我生生世世,直到忘川河水随着轮回一遍遍洗清劫数。” 陈禾说到这里时,释沣神色一动,十分不忍。 不待释沣说话,陈禾立刻道:“但人总有一死,你当日留下北玄传承,难道真的已经预料到我,一个魔道的修士,能够飞升?” 释沣缓缓摇头。 “你只是不想活!”陈禾高声说,微红的眼角愈发明显。 释沣差点以为师弟要哭了,结果陈禾没有。 一点流泪的迹象都不存在,背脊挺直,嘴角下抿,愤怒远远多过悲伤。与往日喜欢依赖自己,听话又聪敏的师弟完全不同。 这种陌生,让释沣失神的想,师弟确实长大了,没有自己,亦能独当一面。 “我只是你恰好遇到的一个借口,让你不必在这世上继续痛苦的借口!”陈禾后退一步,闭眼试图克制心中那股翻腾不息的怒意,只是收效甚微。 一只手伸过来。 陈禾下意识要避开,释沣反手变招,牢牢将师弟按在自己怀中,后者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屈服在那股熟悉的气息里。 他舍不得。 即使是愤怒到无法克制,陈禾也舍不得推开释沣的手。 ——因为这是离焰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求不了,无法企及的温暖。 释沣见陈禾不再挣扎,就这样静静的揽着师弟许久,等到陈禾急促的气息缓缓平复下来,他才开口说:“你说得不错,那时,我应该是不想活了。” 陈禾眼一睁,正要说什么,却被释沣捂住了嘴,只能狠狠瞪着师兄。 “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孩子,生出太多感情。”释沣不想欺骗陈禾,也因为他欺骗不了师弟,他维持着平和的声音说,“可能会有怜悯,更多的是自伤,不管如何,我予你北玄派传承,是希望那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他不该死。” 陈禾说不出话,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释沣不松手,继续说:“我自觉做过很多错事,那些最终造成了我失去所有,可是再细细一想,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为什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世间已没有我存在的意义。” 陈禾仰头看着释沣,眼中终于有了明显的悲哀。 是的,这就是事实。 离焰猜得到,陈禾其实也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不管离焰有多么恋慕那个死去多年的人,对释沣来说,那个在赤风沙漠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不能成为释沣活着的意义。 毫不重要。 离焰再如何念念不忘,九泉之下,释沣也不会在意。 离焰尊者可以踏天道飞升,或许日后可以在天界夺得一席之地,但只要他一日不能站在释沣面前,这残酷而窘迫的事实,他永远也无法改变。 因为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陈禾恍惚中,听到释沣说了什么,只是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看着释沣开阖的唇,愣愣的半天无法反应。 释沣无奈,又痛惜师弟,只好松开手,俯头相吻。 须臾后,见陈禾挣扎着依稀回过神,释沣才在师弟耳边说:“但是现在,你是我在这世间的全部意义。” 陈禾呼吸一滞。 “今日你所见的我,或者我今日还在这里,都是因为你,因为十二年前,黑渊谷主将你递到我的手中。” “师兄…” 陈禾呐呐,喉口好像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曾对你说,你比北玄密宝重要,事实上,你比世间所有加起来都重要。”释沣慢慢抚着陈禾的脸,好像要看得更清楚,又似留恋而不愿离开。 “断绝七情,无心无爱,不要在乎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留给你的话,太过苛刻,我自己都做不到。” “师兄!”陈禾反手,死死的抱住释沣。 离焰一生,应该很少流过泪,或者说,“离焰尊者”从未哭过,只因眼泪无济于事,乃是最最无用之物。所以离焰厌恶,更是摒弃。 实际上与离焰为同一个人的陈禾,在质问释沣时,没哭,听到释沣承认不可能在意离焰时,还是没有流泪,偏偏此刻眼中有了一种湿热的异样感觉。 “所以我才说,你很好。你做到了我的期望,也是我无法办到的事。” 释沣轻轻拍着师弟的后背,充作安抚:“这让我明白,无论是哪个你,都是我值得骄傲的师弟,上次我轻易选择了死亡,没有与你相处,没有与你在一起,这是我的错误,也是我没有运气,这才错过我的师弟。” 陈禾将头埋在释沣肩上,不肯动弹。 “但是仔细想想,我又宁愿错过——” 陈禾闻言,本能的抬头怒视释沣。 这是什么话,离焰前世几百年的苦白受了? “你坠下摩天崖,在黑渊谷长大,石中火没有焚烧云州,你也没背负因果,即使被困在小界碎片里,还有长眉道长在。”释沣耐心的说,“我虽不知你前世如何,但一个孩子,有迷心症,更有我们北玄派那些堪称麻烦的过往,他要活着,最后成为统领魔道的尊者,实在太难,也太苦。” 陈禾努力眨了眨眼,板着脸想说什么,结果释沣后一句话,让他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师兄很庆幸,这一切得以重来,我给了师弟更好的一切。” 陈禾重新将脑袋埋在释沣肩上,心里想,离焰曾经深爱释沣的事,就让他这么藏着吧,否则师兄知道了,必定不好过。 “逝者已矣,过去不可追,师弟,不要再想曾经了。” “不。” 陈禾为了引开话题,也为了改变眼下这让他心中酸楚的气氛,赖在释沣怀里说:“师兄知道我为什么会坠下摩天崖么?” 释沣微微一顿,这事他也想过。 到底这事前世没发生过,还是黑渊谷主让人送孩子回去时,不是递到他的手中? “我以前也不知道,看到前世的记忆,我醒来后将自己这世的记忆又重新理了一遍,这才发现我的堂兄陈黍临死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陈禾像是快意,又似讽刺,“他亦是一个有前生记忆的人,为了避免陈家最终化为灰烬,在我六岁时,趁全家人去秋叶寺进香,将我拐带出来,推下了摩天崖。” “……” “他可真是我的好堂兄!” 陈禾神情怪异的说,“可惜他尸骨都已化为灰烬,不然我都要去祭拜一番,承蒙他的恩德,我才能早早遇到师兄。” 释沣不愿师弟露出这种表情,接口打了个岔:“那你也得谢过黑渊谷的所有人,因为他们都懒得出去,才把你塞给我。” 陈禾元婴期没改容貌,这让他一生气,脸还是不由自主的鼓,连鼻头也皱了起来。 “我知道,只有师兄要我。” 陈禾边说,边在心中给“懒得出门的黑渊谷众人”又记了一笔。 “不生气了?”释沣点点他的鼻尖。 陈禾垂眼,局促偏过头。 “既然不生气,为什么还有事瞒着我?” “我想给那些不死心的家伙一个教训…”陈禾还以为释沣说赵微阳等人,于是不甘心的喃喃辩解。 “谁管那些人?”释沣收了笑意,冷着脸问,“数日前你晕迷不醒时,死死拽着我不放,醒来又藏着不说,心中郁结太深,有没有错?” “哦。”陈禾没精打采。 “说话!” “师兄,我错了。” 释沣定定看他,忽然叹口气:“不,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仅仅是那一次,那一句话,也让你深陷情孽苦海,不得喜悦。” 陈禾震惊,猛然抬头。 “因你有迷心症,那句话,我是与宗派传承一起予你,不曾想——” “它救过我很多次!”陈禾斩钉截铁的说,他打断释沣,只想问个究竟,“离焰…喜欢师兄的事,师兄你怎会知道?” “你冲我这样发怒,大喊大叫,只是怨恨我轻易的选择了死亡?” 释沣无奈的看师弟,陈禾因激动下了大力气,死死握着他的手,释沣也纵然着,没有挣开。 “你最多埋怨,不高兴,并且庆幸这次不一样,而不是这样失态。”释沣意味深长,他了解师弟,又怎会被轻易欺瞒,“你认真听了我的话,那情孽之劫,还能应在什么上面?说到底,是师兄对不起你,对不起…他。” 陈禾胡乱的抹了抹眼睛,勉强撑着笑,故意不满的说:“师兄这样自满,觉得我每次都会喜欢上师兄吗?” 释沣吻去他眼角的泪,好脾气的顺着陈禾回答:“是这样。” 第167章 巧逢(上) 江面飘雪,寒风刺骨,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渡口野店挂着的布幡不知何时被风卷跑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竿,门口一卷厚毡布帘遮风挡雪,隐隐传来粗汉的喧哗笑闹。 雪地里掠来数十道身影,数九寒天,竟然都只穿着轻飘飘的袍子,有的背负兵器似的东西,有的身上挂着奇怪的零散物件,要是以市井说书人的口吻,这是气宇轩昂,非同一般,面生异相,威风凛凛,总之绝对不是普通人。 其中一人随意的一拂袖, “唰。”毡帘就这样被猛地卷起。 寒风夹着雪花直灌进屋内,里面霎时传来愤怒的叫骂。 这十多个不速之客,鱼贯而入,待毡布垂下重新遮住门时,野店内的已经变得安安静静,只剩下火苗在灶膛内吡剥吡剥燃烧的声音。 坐在门旁边的几个粗汉,被吹得满头满脸的雪,脸也冻得有点青,愣是没敢吭声,只悄悄的往屋里挪,想离这群刚进来的人远点。 “诸位好汉…” 伙计哆哆嗦嗦的过来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