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沈云荞见到她,得意的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两日我每日都会做点儿饺子,没你做得好,但是自己吃着觉得还不错。今天想做好了给你送去尝尝呢。但是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等会儿吃饺子就不算是惊喜了。” 章洛扬笑道:“怎么不是惊喜?我过来也是想自己做点儿吃的。” “那可别忘了三爷啊。”沈云荞提醒道。 章洛扬胡乱地点头。本来就是来给他做饭吃的。 沈云荞慢悠悠地包饺子,章洛扬则做了蟹黄包、rou末烧饼、鱼片粥,特地多做了一些,又从厨房本就准备好的酱菜中选了甜合锦、酱桃仁、什香菜、酱小椒,让珊瑚、芙蓉一起吃一点儿。 贺园的丫鬟将早膳送走的时候,沈云荞亲手包的饺子也出锅了。 章洛扬喜滋滋的将笊篱接到手里,“像你那样是不行的,有的饺子破了不是你没包好,是你捞饺子的时候弄破的,要这样。” 沈云荞认真地看着,还抱怨,“不早说。” 随后,两个人自然去了沈云荞房里,一面吃饺子一面说话。 沈云荞把昨晚看到孟滟堂喝醉的事情说了,一脸的啼笑皆非,“居然说我懦弱,呸呸呸,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但是……”章洛扬一手托腮,“他说的好像真有点儿道理。你真就是有点儿怕人跟你说这些似的,尤其不能挑明,一挑明你就恨不得要跑……” “去你的!”沈云荞捏了捏她的鼻子,“闭嘴!吃饺子!”又把一碗汤送到好友手边,“汤也要喝,特地给你炖的。” “好啊。”章洛扬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道,“反正你是得好好儿想想了,别让人们都这么以为。” 沈云荞沉默片刻,“其实,二爷那些话不能当做醉话——我知道。他那种人,烂醉如泥也不会说没边际的话,我不会不当回事的。” “那就好。”章洛扬不再说话,专心吃饺子、喝汤,末了由衷地道,“这是我吃得最高兴的一餐早饭,特别好吃。” “是吧?”沈云荞神采飞扬,“唉,真不容易,难得我也能照顾你一回。” “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啊。”漱口之后,章洛扬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把珊瑚、芙蓉的事情说了,“我想拿出几十两银子给她们。”她们私底下是合伙过日子的人,有较大的开销,必须要知会对方。 “是该如此。”沈云荞双手赞成,“那两个丫头待你是真不错,小樱桃也是如此,都是打心底盼着你好。想给多少给多少。” “你最大方了。”章洛扬侧过身去,枕着沈云荞的腿,“还有啊……”她迟疑了一下,把俞仲尧昨日说的关于母亲嫁妆的事情如实相告。 “这是好事啊。”这是沈云荞的第一反应,“不管怎样,你回京之后都有了傍身的产业,记得把字据收好。”之后,她才开始分析个中原由,忍不住数落起顺昌伯来,“你说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吧?这些事,奶娘也没对我提过一字半句,想来是他们两个吩咐的缘故,又或者是提及此事的人都没个好下场,才使得奶娘都三缄其口。罢了,眼下不说这些,等咱们回到京城再跟他算总账。说到底,只有你娘露面指正他,才是理所当然,不然还不是由着他信口胡说狡辩。” “这些我都明白。”章洛扬摇了摇沈云荞的手,“你别生气才是。再有,我们要是回到京城,怎么打理那些产业,就全靠你了。我可是一窍不通。” 沈云荞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三爷要是撒手不管的话,我自然要帮你打理。到时候别忘了借我一笔银子,让我开个铺子什么的。” “说什么借啊?要是没你带我出来,我现在不定怎么样了——本来就是你的,想用只管用。” “小傻瓜,对别人可不准这么大方。”沈云荞一本正经地道,“不然我会吃醋的。” 章洛扬笑起来,“那还用说?” 随后,两女孩细细盘算了一番,让连翘、落翘去外面买回了一些平日必备的东西,将小箱子又精简了一番,做好了随时可以启程的准备。 忙完这些,章洛扬才去了俞仲尧房里。 进门时,俞仲尧似是在忙着雕篆一块玉石,见她进门,便匆匆收了起来。 章洛扬也没在意,先给他沏了一杯热茶,之后听他说要写几封信,便乖乖地磨墨。 俞仲尧一面写信,一面告诉她做生意需要知晓的事情,是考虑到她以后总能用得着。 章洛扬先是洗耳恭听,悉心记下,随后却是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眼神很是钦佩、崇拜。她真不觉得他可以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精通那么多事情的门道。 俞仲尧笑起来,“我做官之前,正经的事一样都懒得学,净学这些旁门左道了。现在不需亲力亲为,只能念经给你听。” 她很诚实地道:“但是应该很有用,不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都是经验之谈,够我消化很久了。” “什么叫应该很有用?”俞仲尧把应该二字咬得有点儿重,有些不满。想当初,他做生意也是做得有声有色。 章洛扬失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相处越久,越会觉得他偶尔像个大孩子似的,特别可爱。 ** 启程前一日,高进邀沈云荞去外面转转,并且跟她明说了:别带随从。 沈云荞一直被孟滟堂那一番话扰得心神不宁,怀疑是真的不了解自己。孟滟堂所指的她的懦弱,应该就是她的种种逃避。 她不愿意承认,索性爽快答应了高进。 行程在即,她也想对他有个明确的说法,不想带着一份无从摆脱的困扰上路。 如果结果于他是可喜的,那么来日相互帮衬扶持都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结果于他是不好的,那么他可以另作打算。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开,与她就此山长水阔不复见——没了他这个头领,锦衣卫也会对俞仲尧唯命是从,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 他要是回到京城,对前程只有益处。 是的,她这样的为他着想的时候,是出于一己私念,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她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好过一些了,才会去顾及别人。说到底,要是别人总是重于她自己,她不知道早死在哪一年的哪个地方了。 要她无私、宽仁的对待任何人,除去洛扬,她都办不到。 而今日让她头疼的问题是:怎样能在短短时间内断定自己对他有意或是无意。 骑马溜一圈就能知道?怎么可能呢? 那么,她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证明呢? 沈云荞冥思苦想着。 ☆、第42章 但是,后来她发现,根本不需庸人自扰。 高进带她出来,是有正经事要做,不让她带丫鬟,是怕人多嘴杂泄露风声。 有事在身的高进,虽然还是双眼含笑,但神色透着疏离。离开贺园之后,他一直在前面引路,快马加鞭。他不说话,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带沈云荞去了山中一座寺庙。到了庙门外,把骏马交给手下,随后打个止步的手势,“等着。” 进门时,沈云荞明白过来,问道:“来这里见顺昌伯?三爷吩咐的?” “凡事都等着吩咐怎么行?”高进背着手,意态悠闲地往前走,“先听听顺昌伯怎么说,说的是人话就告诉三爷,否则就当没发生过。我的手下要是事无巨细且不分轻重的告知,不出三天我就把他打发了。” “说的是。”沈云荞释然一笑,随后道,“因何走这一趟呢?” “三爷勒令顺昌伯把原配的产业交给章大小姐——这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昨日立文书字据的时候,顺昌伯说要见章大小姐一面,有要事相告。阿行说章大小姐才没闲情理他,便建议你我替她走这一趟——你是她最好的姐妹,一道过来听听最是妥当。”高进解释道,“明日就要启程了,都高高兴兴地才好。” “阿行那个冷面孔,其实很细心,不少事情都是设身处地为洛扬着想。” 高进就笑,“阿行这样子,是把章大小姐当成当家夫人来护着了。” 沈云荞轻轻地笑。 有僧人走过来,寒暄两句,引着两个人去了寺里一个幽静的小院儿。 这院落并非顺昌伯父子的住处,是专门用来让高进问话用的。 高进并没去室内,指了指院落东面的石桌石凳,“我就在这儿问话吧。”又对沈云荞指了指东厢房,“你去里面,安安静静地听着就行了。今日别发脾气。” “我晓得。”沈云荞依言行事。厢房里干净整洁,有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有小沙弥进门来,奉上一壶清茶。 沈云荞笑着道谢,坐在矮几一侧的蒲团上,慢慢喝茶,静静等待。耳力好的缘故,不需刻意,便能将外面动静听清楚。 顺昌伯由两个身形魁梧的僧人带到高进面前,随后去了院门外等着。 今日非往昔,顺昌伯换了布衣,周身再无一丝贵气,行礼之后,他迟疑地道:“我要见我的长女,高大人这是——” “有话跟我说就行了。”高进语调温和闲散。 “我有要事告诉她,事关她的生母。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好告知外人。” “我知道我是外人。”高进笑了笑,“可我这个外人,叫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法子很多。你还一厢情愿地认章大小姐是女儿,她却未必还愿意认你。横竖我都来了,没有无功而返的可能。至于怎么样才跟我多说几句,你自己斟酌。不着急,来,先喝杯茶。” 沈云荞听到这儿,哑然失笑,因此起身,到了门口,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外面的两个人。从她这个位置,能看到高进的正面、顺昌伯的背影。 高进坐在石桌一侧,唇角蕴着和煦的笑,双眼却是闪着锋锐的芒,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不怒自威,原来还有他这样一种情形。 顺昌伯则是在几日间便有了显著变化,身形有些佝偻,让人一看就能觉出他的失意、潦倒。 高进递来的茶,顺昌伯恭恭敬敬接了,却没闲情去品,放到了石桌边上。沉吟片刻,他低声问道:“三爷是不是已然知晓我和原配的一些事?” 高进颔首,“没错。” 俞仲尧让顺昌伯把原配那些产业交给章洛扬,顺昌伯就算再傻,到现在也转过弯来了。 “二爷、三爷此次离京一年左右,是不是与我原配的家乡有关?——你们是要去那里么?” 高进喝了一口茶,笑微微地凝了顺昌伯一眼,“我告诉你的越多,你的脑袋越容易搬家。真想听?” 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凉。 “不敢不敢,是我失言了。”顺昌伯连忙作揖认错。 “该我问你了。”高进道,“要见章大小姐,想说些什么?” 顺昌伯如实道:“假如我猜的没错,假如她要去找我的原配,那么,我想让她带几句话。这些年,是我辜负了原配,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高进不置可否。 废话。沈云荞腹诽着。 顺昌伯继续道:“当年事我的确是有错,可我那时真的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今日。我当初为了娶意中人,让双亲失望心寒,待我多年如一日的冷淡。成婚之前,我头脑发热,魔怔了一般。成婚之后,便要每日面对琐碎的俗事。我要娶妻过日子,可我也要为仕途铺路。现在的夫人的娘家,一度没少软硬相加地给我使绊子,要我善待他们的女儿。 “高大人,你也知道,以往多年,那边都压在我头上,随时能让我陷入窘境。我能怎样?况且男子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我只是最寻常的一个俗人。可是原配不肯体谅,到末了,每日相见,只说要我休妻一件事,态度分外坚决。我从心底觉得亏欠了她,一度苦苦挽留,反而口角不断,到了相看生厌的地步。 “怎样都过不下去了,我打心底恨上了她。她想带走女儿,章府没答应,也没答应的道理。那时候她好像是遇到了急事,刻不容缓要离开,自己提出将手里产业私底下交给我,要我善待女儿,说她三两年之后回来接女儿——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要把产业赠给别人。我……那时恨她,也的确是过厌了拮据的日子,满口答应了。 “可她一走这些年,再没回来。起初几年,我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也是想跟她赌一口气,挖空心思地想将洛扬培育成材,甚至想过即便她回来,洛扬却不认她的情形。可是谁知道……一年一年的,洛扬从不亲近我,遇到什么事也不跟我们说,我看到她的样子就会想到原配,很多时候会迁怒。慢慢的,没了父女情分。” 沈云荞听完,一肚子火气。 高进倒是平静如初,“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如今固然不是慈父,可原配亦非慈母。” “不不不,”顺昌伯忙否认,“我笨嘴拙舌,想说的只是对不起洛扬,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眼下落得这下场,是自作孽。我本意是想跟洛扬当面赔个不是,她在意与否无关紧要,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高进一笑,“她在意与否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的心诚不诚。下次记得把谎话说得自己都信了,再跟别人说。”他语气居然很诚恳,“喝口水,跟我说点儿有用的。” 到了这会儿,沈云荞有点儿佩服他了。他是俞仲尧一班亲信里的唯一特例——不霸道,但又不是不强势,就是那种吩咐人砍你脑袋还一副为你践行的和气样子。 笑面虎,其实更让人瘆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