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文轩一愣,“此话当真?” 慕容凤的神情十分坚定,“此时此刻,大抵唯有在我这万晖商行里,能护得住这个孩子的周全。” 说实话,文轩对此没有一点意见,毕竟多日来慕容凤对这个孩子的爱护他都看在眼中。他只是有一点惊讶。在这种时候,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一个烫手山芋,而慕容凤是一个商人,想不到她居然会想要主动将这个麻烦接入自己手中。 文轩看了简易一眼。 简易对此便没有一点惊讶了,只是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正头疼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好呢。” 这是大实话。他们本来是算着可以让赵飞玉养养这孩子的,结果这话他们都没来得及提,附影魔就被楚涟带走了。慕容凤此言,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慕容仙子,”文轩问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当然。”慕容凤将目光投向那正沉入睡梦中的婴孩,眼神温柔,“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见状,文轩呼出一口气,感激地拱了拱手道,“那这个孩子便继续拜托慕容仙子了。” 慕容凤高兴地应了,又拍手招来侍从,命他们好好招待文轩两人。 文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接下来准备回水云宗去。 “也好。”慕容凤道,“有山门可回,总比这些外面的地方安全许多。” “我们还有一事相求。”文轩又将解除同心蛊所需的材料说了一遍。 以双方的关系,慕容凤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们,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后文轩与简易不过在这高楼中休息了片刻,慕容凤便寻齐了他们所需之物,命人送到了他们手中。 如此,一切皆了,他们便可以动身返回山门了。至于解开同心蛊一事,水云宗内文轩的洞府才是最适合的地点。 临走前,文轩去向慕容凤告辞,又数出一把灵石交过去,算是购买那些材料的花费。 慕容凤顿时将眉头一皱,“文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你帮过我这么多,难道觉得我还需要你的钱财吗?” “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呢。”文轩笑道,“我之前虽然帮过你,但你的报酬也给得明白,并无任何亏欠。” 眼看慕容凤还是紧紧皱着眉头,文轩又将目光投向她身旁那婴孩,“再说了,你愿意抚养他,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听到这话,慕容凤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似笑非笑地道,“我收养他,可不是为了帮你们。正相反,你们愿意将他交给我,却是又给了我一份极大的恩情了。” 文轩微微讶异。他知道眼前女子喜欢这个孩子,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文道友,我需要这个孩子。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与你说过。其实事到如今,哪怕火毒将解,我也已经……”慕容凤将手掌搁在自己肚子上,面容中流露出一种哀伤,“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母亲了。” 文轩一惊。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许多细节涌入到了他的脑子里。在初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慕容凤便表现出了出奇的善意,原来这便是缘由。 “既然如此,”文轩便将神色严肃起来,“从今往后,还请你将他视为几出。” 慕容凤笑着点了点头,“必然如此。” 文轩又看了看眼前那些灵石,“至于这些……” 慕容凤见他依旧坚持,终究没再为这些小财纠结,“罢了,既然你活得如此清白,我也不逼承我的情了。” 说罢,她取了一半,将剩下一半推回去,“友情价。” 如此处理,文轩总算没有话说,笑着便道了谢。 而后他带着简易离开安凤城,又跋涉数日。 在这数日之间,那只魔头依旧动辄在半夜出来害人性命,闹得是人心惶惶。大宗门的护山大阵他惹不起,那些散修和小宗门,却又有好几拨遭了毒手。 文轩简易两人却一路顺遂,每每避开被魔头攻袭的地点,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水云宗的山门。 巡守弟子看到他们,迎出来打了声招呼,“文师兄。” 文轩笑着应了声,正准备带着简易进山去,却又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那巡守弟子一眼。 这名弟子他是认识的。以往他每次回山,如果是这名弟子当值,一定是会极其热情地迎接的。而这一次,此人虽然也出来迎了,态度上却仅仅是不冷不热,甚至还有点欲言又止的意味在里面,似乎有着什么心事。 “莫非宗门内出了什么事?”文轩便问了一句。 这弟子一愣,连忙摇了摇头,有些讷讷地道,“没、没事。”说罢,不等文轩继续追问,他便连忙退了开,看上去倒像是退避三舍了。 文轩觉得十分奇怪,却也想着这名弟子可能单纯只是心情不好,没有太过纠结。 等到了水云宗内,文轩一路往自家洞府走去,这种不对的感觉便越来越是明显。 在他离开之前,宗门内的低辈弟子们对他一直是两种态度,反感不屑的有之,喜爱崇拜的更有之。但这一次回山,似乎每名弟子对他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连主动上前打招呼的都寥寥无几了。就算是主动向他问好的,也像之前那名巡守弟子一样,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怪异。 文轩面上装作无事,一路照旧与简易谈笑,直到了两人住所的分叉口,让简易先回去拜见自家师门了,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脸来,决定赶紧找人问一问。 他在水云宗五十余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第59章 文轩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些与他关系更近的核心弟子。在普通弟子对他的态度都如此晦暗不明的情况下,大概只有那些核心弟子还能与他平等相交,给他想要的答案。 其中骆轻泉与他不对盘,石不悔又向来木讷,唯有那个深受掌门喜爱的师妹张笑晴,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文轩便立马朝着张笑晴的住所赶去。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到途中,他便看到张笑晴与另外一名师妹站在一起,正停在路边说着话。 文轩与张笑晴的关系向来不错,当即在脸上带了点笑,朝两人迎了过去。 正在此时,那另一名师妹刚好抬头看向了他,脸色一变,连忙推了张笑晴一把。张笑晴便也抬起头一看,看到文轩,脸色却是大变。 文轩心中一沉,已然觉得十分不妙。 只见张笑晴脸上的惊骇逐渐褪去,转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她就这么复杂地看着文轩,而后就在眼看着文轩即将靠近的时候,猛地往后一退,带着身旁友人一起,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的跑远的。 文轩到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却只能愣愣停下,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好半晌,文轩才回过神来,紧紧握起了拳头。 若说之前那些弟子的冷淡只是让他心里有些钝钝的疼痛,张笑晴此时这么一逃,毫无疑问便是在他心上扎了一刀。 他还记得,当初他为了能更进一步而选择跌落到筑基的时候,张笑晴是跪在楚涟面前为他求过情的。以前那些年,张笑晴与他的关系也是极好,是他极爱护的一个师妹。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她也这么对他了? 许久,文轩回复了平静,转了身,脑子里思考着下一个能问的人,这思维却难免有些迟钝。 或许是因为这迟钝,直到往前走了几步路之后,文轩才猛地一停,发觉有人正偷偷看着自己。 其实自打他回来,不敢出来与他打一声招呼却在背后偷偷看他的弟子很是不少。但眼下这一个,目光尤其灼热一些。其他人多是偷偷看两眼就走,这一个却似乎正跟着他。 文轩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背后的目光果真紧跟不放。 是个筑基还不久的,弱得很。 文轩心里下了个判断,而后身形猛地一闪,几十米的距离视若无物,眨眼就出现在了那目光投来的方向。 这正偷偷看着他的,是宗门内一位师弟。眼看文轩忽然近在眼前,这名师弟显然吓了一跳,大声“啊”了一下,往后猛地一退,一不留神被树根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文轩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稳住。同时,文轩的目光将这师弟打量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是你?” 水云宗的内门弟子,文轩几乎全认得出来,这个自然也不例外。但眼前这个,在文轩脑子里的印象比别的还更深些。想当初,就是这个弟子为了给自己说话,被骆轻泉正好逮住,还因此而促使他和骆轻泉又进行了一场比斗。结果他那次大败骆轻泉,大大搬回了一城。 这师弟本就崇拜他,当时被他救下之后,更是对他感恩戴德。 但是此时此刻,这师弟却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连声招呼也不愿意打,只在背后偷偷看着了。 文轩松开了他的胳膊。 那师弟独自站稳,却没有道谢,只是看着文轩的目光更复杂了些。 “这次回来,你们对我的态度都有些奇怪。”文轩便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对方张了张嘴,又将双唇阖上,狠狠咬了咬牙。 难道就没人愿意告诉自己吗?文轩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没有纠缠,转身便往后走去。他觉得自己现在或许应该回到自家洞府,先歇一口气。 “文师兄!”那师弟看他要走,终于忍不住呼喊出声,急急叫住了他。 文轩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个师弟大大喘了几口气,眼角一下子有些红,略显激动地问道,“那些人说的都是胡话,他们冤枉你的,对不对?” 这问得倒是有点儿意思。文轩心中震动,转过身来重新看着此人,神情却很冷静,“哪些人?说了什么话?” 这师弟嘴唇抖了抖。 “你不告诉我这些,我怎么回答你?”文轩问他。 “很多人,大家都在这么说。”这师弟这才又慢慢开了口,眼角却越发红了,“他们都说,你与妖魔勾结。” 与妖魔勾结?文轩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这都什么胡话。 然而他很快想起了自己半妖的身份,又很快想起了几天前为那附影魔求的情,心里猛地沉了两分。 但他的思维转了再转,却又觉得不对。 若是与妖勾结,大抵是身世的问题。若是与魔勾结,大抵就是那只附影魔的问题。但是与妖魔勾结,这说法就含糊了,透着几分可疑。 “你相信吗?”文轩不答反问。 “我不想相信的,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但是……”这师弟整个眼眶都红了起来,“大家都这么说,大家,每个人,都这么说。” 文轩安慰半晌,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又问了问更仔细的情况。 事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是特别令人意外。这种他与妖魔勾结的传言,不是出于他察觉自己的身世之后,更不是出于那魔头出世之后,而是在那之前,早在他前脚刚刚离开宗门的时候,就不知从何处而起了。 想来也是,以文轩之前在宗门内的人望,如果这种传言刚起几天,断然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实际上,早在这传言刚起的时候,绝大多数人也是将其当做无稽之谈,嗤之以鼻的。 然而文轩离开宗门多久了?大半年是有了。 就在这大半年间,日日有人这么说,时时有人这么说,更在不知不觉间,人人都开始这么说,想一刻不听到这流言都不行。所谓三人成虎,重复的力量是可怕的。 于是事到如今,就连眼前这原本最忠实的信徒,眼下也已经动摇成了这个样子。 文轩握紧了拳头,心中气愤难言。 如此事实便很清楚了,那流言其实与他的身世无关,与那附影魔更无关,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构陷而已。设计这场构陷的人,甚至不需要有丝毫证据,只用趁他不在,让这些说法深入人心,便能挖空他在水云宗这么多年所积累的所有人望,使他被所有人拒之千里。 “本来我还是不信,可是,可是……”那师弟却又道,“就在几天前,那魔头,正是……大家都说,这都是你设计好了,是你与那魔头勾结,才将那位置装成好地方一样告诉宗门,其实只是为了放那魔头出来……” 文轩一愣,仿佛体内的血一下子冷了。刚才那些愤怒,顿时化为了冷汗,从他身上淌下。 文轩猛然察觉,其实他所面对的并不单纯是一场毫无证据的构陷,否则没理由算得这么巧。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简易所说的一句话,“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我没说,难道他们就可能察觉不出来吗?师兄,他们知道的,远比我们多多了。” 而这陷阱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