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事已至此,爹娘也莫要自责过深。”江征身为长子,看着自家爹娘唉声叹气、十分自责懊恼但又纠结两难的模样,只能劝道:“总归今日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待明日与他们分说清楚,再将银子还回也就罢了。” “能行?”胡家老爹想到今日那一番艰难的推辞,又想到有了这五百两银子,他便能行事方便随意许多,不由带着点期翼又带着点犹豫道:“不会惹恼了他们吧!” “有这可能。”胡成自了解事情的缘由与看到那五百两银子时,就觉得问心无愧,道:“按说,爹娘应是问他再加些伙食银钱的。”细究起来,那五百两是筹谢与向阿姐致歉的,怎么就含了之后月余的膳食了呢! “你这混小子。”胡家老爹听到胡成出声反对,心里莫名一松之余也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他嘴里喝斥着胡成,其实却也因着符合他的心意、而并没有什么力道,道:“都是你在那里瞎胡闹,阻着我将银票还回,不然那银票也不能到我的怀里来。” “你个见钱眼开、没见识的臭小子。”胡家大娘也反应过来胡成之前明为劝辞、实为劝收的举动含义,出声责怪起小儿子来道:“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 胡成内心可是不服气,他坚持自己的看法,觉得收下银钱天经地义。 但眼瞧着大兄也是不赞同的表情,便识趣的闭嘴,只往阿姐胡香珊的一旁凑去,轻声对她道:“阿姐,这个家也就你懂我了。你觉的我可对?”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胡香珊不动声色,故意瞪大眼睛表示疑惑不解的问道:“我又怎知你对与错?你方才做了什么?” “我瞧见你递眼色给我了。”胡成翻了个白眼,道:“我看得懂其中的赞同之意。” “我何时递眼色给你了?”胡香珊望着大家都安静的竖起耳朵,认真聆听他们姐弟说话的爹娘与大兄,她抵赖道:“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瞧你们的。” “得了吧!”胡成直接用肩膀顶了一下她,觉得胡香珊那一日差一点要昏过去的模样,至少有一半是装的,于是眨着眼一脸我都懂的表情道:“你那点子假装老实模样想骗过你小弟我?” 胡香珊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可她也着实无法解释那一日的反应。于是便只能苦笑的摇了摇头。 “你少将你阿姐掺和进来。”胡家大娘有两个儿子,那是底气地位都是足足与稳稳的,当中的一个闺女自小便少言单纯到让人觉得有些傻,虽然长大之后渐渐伶俐起来,可到底还是少言寡语、本份文静的,见小儿子那样缠着闺女非要牵扯她,顿时不满道:“自个儿错了就是错了,别以为将你阿姐拉进来,就能为你担下些什么。” “我真是……真是……啊!”胡成简直觉得自己委屈了,他伸手指了指一脸无辜的阿姐,再无奈的收回手指了指自己,最后认怂,最后不满的叫道:“人道说小儿子小儿子,家中的宝,我看我们家的宝是大兄与阿姐,我就是那受气包吧!” 胡成的模样确实逗乐了胡家众人,大家最后商量了一小会儿,一致决定将家中的厨娘介绍给这三个外乡人,或者让厨娘备饭时,也将他们的一并备好,候着他们上门来取,但要委婉的拒绝他们进入胡家,自此与胡家一家人共同饭桌用膳。 ――― 其实成靖侯世子吩咐程昭给银子,就是让她有实力与李秀才,或者说是李秀才背后的自个儿来争抢林子。 胡家有意要租下那片他相中的林子,这也是江义从李秀才处得来的信儿,至于李秀才,那便是成靖侯世子用来在村子里登记要买下林子的出面代理人。 至于后面的搭伙,真是没料到胡家人的憨厚程度,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世子,为何要与那胡家接触?”江义素来不明白就问,他忍了半天也没忍住,道:“大不了将他们家的那个厨娘请过来便罢。” 江义对于厚脸皮上门蹭饭这事虽然没什么心理负担,但他就是觉得清贵如莲的世子,怎么会应下在农家与他们共食。 “李秀才会愿意让外人进门?”不等世子解答,程昭一如既往的像看白痴一样的神情与语气回道:“小心他将你赶出去与厨娘住。” 想到李秀才的来历与古怪的脾性,江义即便不愿意屈服于程昭,但也无可奈何,道:“我听世子的便罢!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完,便一脸不屑的扭过头去,惹得程昭更是白眼连连。 回到李秀才住处。正是私塾里下晌午休憩之时,各位村子里的学子们纷纷聚在前院,后院的几座瓦房,其实每间也不大,不过因着李秀才独身一人,倒是显得颇为空荡。 “哎!真是白瞎了。”一回到李秀才后院,江义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那儿,随后又是地窖,两边倒是宽敞,不过菜着实单一量少了许多,不由摇了摇头,道。 恰巧李秀才挽起袖子往后院来,见到三人站在院中,那江义还摇头晃脑的埋怨嫌弃他的院子,他不由板起脸,伸出如鹰爪般消瘦却是根根有力手指的右手,对着江义道:“嫌弃那就别居!不是出了银钱租下了里长的屋子?为何到我这儿白吃又白住?” “呵呵呵!”江义一惊随即讪讪的笑了起来,心道:世子不让请仆从,程昭是个小白脸,指望他烧饭吗?到最后还是啥活都落在他身上! “哼!”李秀才见他们三人站在那儿任由打骂的模样,鼻腔里冷冷一哼,顿时在寒气中看到一缕白烟,真是冷啊!李秀才本就是个干干瘦瘦的模样,这大冬天的,没几两rou的他,赶紧收回了手至袖子里,抖了抖身子快步往还算暖和的屋子里去,边走边念叨道:“谁要跟三个厚脸皮的家伙在一起?还要我这个最年长的人cao心你们的伙食。你们也不嫌害臊!” 不过,不满归不满,路过世子的身旁时,他还是要提醒一句道:“寒冷虽然能抑止毒性,可到底也是伤身,何况世子还是过敏之症。” 江义与程昭脸色当下一变,李秀才是怎么看出世子中了毒的!? 他们下意识的去看世子的表情,世子依然如故,那清淡如冰面的表情无懈可击,仿佛李秀才方才什么也没说。 待李秀才进了屋子,世子这才抬脚往一旁的瓦房里踱步过去,寒风之中仿佛闲庭散步一般悠闲自得。 “咱们还是进去吧!”江义耸了耸肩,对着程昭道:“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胃腹过不去。赌什么气,都别和提供你吃穿的人赌气。” “你是饿大的吧!”程昭瞧了一眼江义,继续鄙视他道。 “你还真说对喽!”江义嘻皮笑脸,露出一口白牙道:“我长到七岁都是讨饭的出身,没名没姓,只晓得生在江北,便以江为姓,后才被人收养……只可惜流落江湖讨生活,如今跟着世子。程大公子,你反正也是鄙视于我,也不担忧多这么一条……” 说完,江义便收了笑,对着程昭龇了龇牙后,便跟在李秀才进了屋子,嘴里还大声的道:“李大爷,你烧那个白菜炖猪rou吧!也就那个还能入得了口,咽得下去!” “你给我滚!”里屋不可避免的响起李秀才忍地可忍的咆哮之声。 第二十二章 余光〔修〕 月洞门旁杏花树已经树枝枯桠积了层簿雪,满院子萧瑟之感,让柳芝婉更加觉得寂寥不安。 柳芝婉已经是第二次被盛怒的柳员外禁了足。 天知道他从管事杜仲口中得知消息之后,是如何的愤怒、羞耻、伤心与感怀。他着实无法忍受自家闺女连续两次的去寻一个乡野小子。只是他也只能打落了牙齿肚里吞,毕竟是自家女儿主动跑到人家门上,他若是去闹去吵,损的也是自家的名誉。 无奈之下,他除了将女儿再次给关在绣楼里,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 望着眼前的杜仲,柳员外一腔不满便发了出来,他冷哼道:“我晓得你心悦阿婉,可你也不能纵容于她,她祖父母留念故土,不愿离了村子,却又时常思念于她,我在你的规劝之下这才让家丁随了去,如今出了这等事,你也莫以为告诉了我,便于是卸了失责之过。” “甘愿受罚。”杜仲话不多,直接伏下身子请罪道。 “此次就免了。莫要再有下次。否则,你就等着回自个儿老家种田去吧!哼!”柳员外发了威之后,甩了衣袖便往外走。 只留下已经挺直腰背,但却是僵硬的直立在那儿,昏暗的光线,让本就寒冷的四周更加阴冷。与之相配的是杜仲那隐在背光处,一双沉沉的眸子。 绣楼里,复又被关的柳芝婉,却是不晓得楼底下的一番对话。她还沉浸在当日到了张家,她一双被张大娘热情的握在手中的芊芊玉手,此时此刻,仿佛还留着余温。 但是转尔一想到目下的处境,尤其是自家阿父那一张淡漠至极的脸,她顿时又烦恼起来。 坐在绣架旁,她脑海里不由浮出当初对张家人信誓旦旦的承诺,她犹记得自己在张家大娘一通发泄之后,豪气万丈的道:“婶子,您莫急。我这就家去寻了父亲,让他差使人到处寻寻。” 张家大娘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满怀期望的看向柳芝婉道:“真的?若是你家能够相帮,那真是我们家二牛极大的福运。” 当时,张家大娘拉着她的手,左一通夸赞右一通感激的,这几日自己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也不晓得张家那边怎么想自己。若是惹恼了张家大娘……她以后进了门……可怎么办?柳芝婉一想到这里便又是焦急又是害羞自恼起来,脸颊发烫之下,她不禁捂着脸又开始发起呆来。 杜仲缓缓踱步到院中。就那样站在院中已经有好一会儿,抬头望向那精致的绣阁,透过半开的窗棂,不用多思虑他都能猜到柳芝婉在想些什么,咬了咬牙、握了握双手,随后渐渐放松,他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再慢慢的绕着绣楼走了一圈,随后又进了绣楼。稳稳上了二楼。到了她绣阁的门口,守着门的丫头见着他,向他屈膝一礼,随后向里通禀道:“大小姐,杜管事来了。” 一听杜仲来了,柳芝婉的心里还是异常矛盾的,她自小长在乡村,其实也没什么如自家阿父那般的门弟观念,但她就是不喜欢杜仲,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眼睛。故尔,她对于他向父亲提的求娶,她很是不乐意,甚至因着他私下向父亲透露她的行踪而一度讨厌他。 但若不是他之前朝村里的祖父母送信,她也不会有机会解了禁足,并且直接跑到张家。算了,还是见见他吧! 应声之后,便移步至屏风外,丫头已经掀了帘子,杜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意盎然的朝她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用膳,夫人想着定然是那些个菜肴不对味口,便遣了我过来相询,有什么是大小姐爱吃的,我这便亲去采买了来。” 柳芝婉绞着手中帕子,脸上的矛盾纠结表情还未及全部消散下去,站在原地有些扭捏的道着谢道:“多谢杜管事了,也不要那样费心,杜管事是母亲的侄子,其实说起来,也是我的表哥。” “承蒙柳员外厚爱,再攀附岂是君子所为!?”愧疚自责神情的杜仲,抬眼便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却依然知晓分寸般的道:“之前有过念想,之后却是觉得着实唐突非份了。” 此言一出,便是变相的道出自己不会再有求娶柳芝婉的心思,柳芝婉彻底放松下来,杜仲见她心结已经开始渐散,知晓今日前来目地是达到了一半,可他的心里更是不愉。实在无法释怀自己在柳芝婉心中,尽然不如那个乡村小子,窝火更甚。 他忍了忍,想着自己还有另一目地,便复又笑道:“这几日见大小姐忧心甚重,不知何事是我可以相助的?” 柳芝婉眼睛一亮,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可毕竟自个儿是求人帮着寻外男,她依然有些不确定,眼前的杜管事会不会转身就向自家父亲告状。 “不管如何我是一府的管事。大小姐的安危总是重中之重的。”杜仲见她模样就知道已动心思,可心中一直是防备着他呢!于是他也一副静候其详不着急的模样,但依然是暗示着表达自己做事的缘由,他道:“许多事关心过甚便cao之过急,未想得妥当,也着实不是我原本之意。” “其实……我也……这原也怪不上你,也是我行事孟浪了。”柳芝婉心底里也清楚,她一个闺阁女子私下见外男的行径,的确会令家人担忧,之前心底里不服也是因着她认为杜仲有私心,可现下他如君子般娓娓道来缘由,她便也跟着检讨道。 “瞧我,本是来相询采买之事。”杜仲一直都在关注着柳芝婉的情绪与态度变化,见她垂下头一脸自责,他不便行事太急,于是转移话题,道:“怎地就越扯越远了呢!” “是啊是啊!”柳芝婉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她连忙应声,可随后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悬而未决,沉吟片刻后,她依然踌躇、间断断续续的问道:“那…我…表哥……我……” “大小姐就唤我名姓吧!”杜仲声音中仿佛带着诱惑,道:“否则我真是不晓得该如何自处了。” “那……就……杜管事,劳烦你个事……”柳芝婉心一横,着实也几日过去了,不能再等了,于是她抬眼坚定的对杜仲道:“替我寻个人……” 柳芝婉在杜仲认真聆听的模样与鼓励的眼神中,越说越清晰、越说越明朗,时而应答杜仲的几个疑惑,将她怎么到张家与张家大娘见面,两人大致说了些什么,随后意欲在镇子里寻张二牛的打算都与杜仲说清楚了。 杜仲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那个张家的母亲这才第一面的功夫,就能与一个外来女子讲述如此之多,还放心的交待她人替她们张家做事而觉得心安理得!?她凭什么有那么大的底气!? ――― 那边柳芝婉总算卸下了心理的包袱,托了杜仲办寻人之事,这一边胡香珊最终也没有袖手旁观。她也正在思量着寻人帮忙。 世子三人在胡香珊眼里,便是三个李姓外乡人。 在她眼里,那三个李姓外乡人倒不算脸皮厚,当日留下用饭之后,第二日他们都未现身,直到第四日,这才又上门来。 不过他们来用的是午饭,但又挑了个家里没有男丁们在场的时候。而这次便不好再将他们拒之门外了,其实胡香珊倒是无所谓装作家里没人、走好不送的,奈何胡家大娘不愿意啊! 于是,院子门半掩,堂屋门大开,即使屋中炭盆又加了一个,也是冷的胡香珊不要不要的。她是个十五之龄的姑娘家,回避不见也是情有可原,胡家大娘便让厨娘过来,一起忙不叠的先给他们上饭菜。 江义无所谓,世子爷发话带头来吃好吃的,皮厚的他乐得为之,何况自第一次在胡家用饭后,前两天没来,可是让他私下念叨,于是今日他的吃相也不怎么好看,程昭倒还算斯文。至于世子爷,那是优雅。 但是江义却是注意到,世子爷的注意力并不在饭食之上,而是时不时的就抬眼,但依着他对世子的了解,世子在抬眼时,他的余光最时常停顿的,便是那蓝底碎花棉帘的……门口。 第二十三章 商榷 胡家大娘几次欲言又止,其实就是想开口提出让他们带饭离开之事,但是她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家中当家的将钱收了却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儿子又去读学,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何况,开了这个口,也不晓得怎样将话说圆和了。真正是难为她。果然是应了那句拿人的手软…… 于是她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连一旁的厨娘都觉得奇怪。 干笑的算是打了个招呼,胡家大娘借口去寻东西到了后面的屋舍,想着寻闺女商量商量,可胡香珊不在,她站在闺女屋门口候了一会儿,便见胡香珊手里拿着不晓得哪儿扒拉出来的三层木匣。 “这是……这是什么?哪儿来的?里面装着啥?”胡家大娘指着她手里挎着的木盒问道。 “前几日我便让厨娘带过来的。”胡香珊将木匣往炕桌上一放,回道:“今日总算是来了,方才阿娘唤厨娘过去之时,我便到厨房将未及端上的菜先扣着不上,现在装进食盒先让他们带过去吧!” 胡家大娘顿时明白过来,却是实诚的道:“这菜量太少,而且到了晚间定然也就不新鲜了。” “这哪是晚饭啊!”胡香珊道:“那三个人食量不小,那边吃着的只是让他们垫垫饥,这食盒里的让他们带回去,才是原本的下足量午饭。” 原来如此!还是姑娘主意正。 胡家大娘心里安定了。随后她反应过来胡香珊的用意道:“二丫头真是越发聪慧了。”这样,就省得她干巴巴的拒绝,却其实是暗示了他们胡家,希望三个外乡人不要和他们凑在一起用饭的用意。 自己和当家的两人,当时到底着了什么迷糊,怎么就顺溜的让人家在家搭伙呢!? 瞧吧!大中午的,她们娘俩个遇上这三个男子,多不方便啊!胡家大娘又起了自责之心。 “爹娘都是好心人。”胡香珊连忙上前挽着胡家大娘,笑着安慰道:“哪想得了那样多。要怪啊!也是怪他们没有眼色。” “可不要说人家。”胡家大娘顺了口气,拍了拍胡香珊挽在自己肘臂上的双手,颇有些同情与体量意味,道:“男子们出门在外总归是为了生计所迫,可见是没人照顾之下又捣弄不出什么吃的,这才厚着脸皮来搭伙。” “噗嗤!”胡香珊噗嗤一笑,凑近胡家大娘调皮的道:“阿娘也觉得他们是厚脸皮啊!” “瞧你……”胡家大娘意识到之后,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她点了点胡香珊的额头道:“还是以前老老实实的样子好。” 口是心非!胡香珊也不反驳,只是对着胡家大娘挤眉弄眼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