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所谓血缘,骨rou相随,情意相依,有时随之而来的自生感情,不知究竟是好是坏。终究是近亲人,闻言维护,遇事协助,所有好的都是好的,所有坏的也都是逼迫而成。天下所有父母都是同样的心,所以,不为外道,不轻议他人,才是最好的行事。 此时狼狈如周秀,已是春日,她仍是盖了两条沉厚的被子,眼看是经了年月的,起不到什么暖热的作用。她看着很冷,额上却是生了虚汗,将散落的发丝都沾湿了,软塌贴在额前。 女人面虚唇白,却仍是恼恨,目光透着阴寒,蜷在床上如同受伤的犬,警惕的盯着进到自己地盘的异类。 秦玥轻踩步子移到她跟前,淡淡瞟了她一眼,突然出手捏上她的手腕。 周秀一震,这女人上次捏她的脉,将她送进了牢房,现在她都成了这样子,她还要干什么?她可不信她是好心,想给她治病的! “放开我!” 她嘶哑一吼,却是气势毫无,低语喃喃一般。 这情绪激动的一声直接导致她咳喘不停,沙沙的吸气声从气管里飞出,吃力又痛楚。 秦玥侧着身,周秀咳出的气息丝毫影响不到她。 周秀没了力气,秦玥却仍在给她把着脉,半晌才放下,隔着口罩道。 “你若是想活着,好好跟我斗,就将我的药喝了。不然,十日后你就会永远的离我而去,看我一人在人世潇洒快活!” 周秀眼光突然发直,愣愣望着虚空,一动不动。 她知道秦玥会医。 十日?她已经病到这地步了? 周秀想笑,但她稍一变换气息就抓挠的咳喘不停,她干干的抽气,嘶哑的后音吱吱响,像风刮过荒野留下的叹息。 “还有,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不想让你爹娘同你陪葬,最好不要对着他们咳嗽,以免将病染给他们。” 秦玥静静看着她,又道:“剩下的事,就是除了排便,最好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以免传染给村里其他人。我会派人协助治疗你,时刻注意你病情的变化。” 她这是要将自己软禁起来?!这是她家里,她凭什么做主?! 周秀怒气翻涌,大喘气咳嗽起来,直咳的满手是血沫。 “你,凭什么!” 周秀任凭自己咳血,也要将话说出来,一头散乱的发如稻草纠缠。 她凭什么管她?!她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放过她?! “凭你不自知,任病情发展。” “凭你善妒狭隘,错过了治疗机会。” “凭你愚蠢,将病染给了村里人,还染给了你爹!” 秦玥一双外露的眸子亮如天上星,闪光炫目,直看的周秀要遮上眼,遮上脸。 她与她相同年岁,如今一个美娇娘静立,一个苟延残喘卧床。这,太戏剧! 周秀忽又疾咳,紧皱的肺和急促的喘息直将她折磨的抓紧了衣襟,抽搐的将自己蜷成一团,成为黑夜里渺小的阴影。 秦玥安静的像夜一般,分明是清秀的面孔,却看着寒凉卷着夜风,呼啸闪过幽密。 “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若你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就请为那些你碰见的朝他们咳嗽的人捏一把汗,冷静下来想一想,告诉我,你从出狱,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周秀抬起头,动作缓慢的像特制电影镜头,呵呵笑了两下,瞧着秦玥像瞧了一场笑话。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你能救多少人啊?” “你不就是一个被人用过的破鞋吗?还想当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呢!想得真美啊!” 秦玥嗤笑,轻轻拢了自己的发,突然有点温柔了,浅笑着开了口。 “你出狱的时候身无分文,衣衫褴褛。” “你生着病,当务之急是看病。但你没钱,所以你偷了狱卒的钱,到一家不起眼的医馆看了病拿了药。” “卖药花光了你偷来的钱,你没有银子再为自己换一身衣服,但你不想接受路人嫌弃鄙夷的目光,所以你净找些人少的小道,一路走回周家村,几乎没有遇上什么人!” “我说的可对?” 秦玥尖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周秀,见她的面孔在自己不断的话中渐渐龟裂,就知道自己猜的不是全中就是十之八九了! 这样便好,没有太多的路人受到影响,不然,肺结核会像瘟疫一样爆发的! 婆娘在厨房大火熬药,着急忙慌地一边煽风一边往这边张望。秀秀一直咳,那狐狸精到底在跟她说什么? 周秀爹在周秀屋门口站着,看着听着,十日之期让他几乎心跳骤停,手指划在门框上被刺了深长的木刺都不自知。 “玥娘,你救救秀秀啊!” 他知道,这颤抖不已,又僵在口边费了极大勇气和脸皮才说出口的,是他的声音。 此时除了求救,他还能做什么? 他颤巍巍进到屋里,站在离秦玥两步远的距离,双目血丝遍布,半浸水光,喉咙眼儿绵软一团堵的将要夺人呼吸,他咽不下那梗阻的异物,直接张嘴呼吸。 “玥娘你能来,就是要帮秀秀的是不?玥娘,叔求求你,叔是真心求你的,一定不再做什么错事!你救救她吧,她才不到二十岁啊!” 四五十岁的男人说着说着便是老泪纵横,湿漉漉划在面上温热一片,纵深的皱纹闪了一条又一条。 “叔,你也得吃药。” 秦玥没有回答他,只淡淡吐了一句,“你们俩人都需要单独治疗。明日我将你的药拿过来,以后只能劳婶子照顾你俩了。” “你们两人的东西,绝对不能和别人混用。以前没有单份的,现在就分开,一人一份,只能自己用。还有这房间,每日定时通风,不能闭塞。” “周秀,将你整理干净,速度的将头发,脸,还有手给洗了。当然,提前是你想活着,若不想,大可不必。”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面对着别人咳嗽吐气,不要将你们的唾液以及口气传给他人,不然整个村子都会被毁了的!” “周叔,你可能按我的话去做?并且保证周秀也能这样做?” 秦玥目光澄澈看他,一番叮嘱下来,已是不想再说任何话。 “能,能!我一定按你的话做,一定一定。” 秦玥抬脚就走,她口罩上的药是有时限的,时间长了也就没效了,为防自己染病,最好是及时退出来。 “玥娘!” 周秀爹却急急跟出来,拧着自己的手指,磕磕巴巴地问:“玥娘,秀秀她,可,可能治好啊?” 他整日给周秀煎药,自是知道她的病情,重的很啊,动事儿就咳喘不停,这些日子更是咳血不止。他怕,这闺女再…… 秦玥静思片刻,沉沉道:“周叔你这样问,定也是认为周秀病入膏肓了。我只能保证自己尽力,她拖得时间太久,这病顽固的很,你的我还能保证治好,但她的,只能说尽力而为,与天争上一番。” 老爹踉跄退步,深深喘了几口气,双目更是酸涩不堪,不知要作何动作,更不知再说什么话。 秦玥望一眼银月,疏朗的光静洒,落了一地白霜似银。 她淡淡道:“周叔,我只能将最坏的情况告诉你。为了咱们村子人,我也要给周秀治上一治。但我非神人,许只能让她多留几日,当真不敢说什么与阎王抢人的话。” 她静了片刻,还是补了一句:“若周秀不治,只希望您别再将这账赖在我身上。” “人心,都是rou做的!” 话落秦玥转身,走的干脆利落,夜风将衣角吹的轻飘,沾了几许新芽初生的青涩气味。 她不是圣母,也有自己的喜好厌恶。若是这家人再将周秀不治而亡的责任推到她身上,她定不再与之有任何交集,弃之不顾! 秦玥走在路上,将周秀的行踪滤了一遍,想着她还可能接触到哪些人。明日去接周恒回来,恰好去看询一番。 进到院子里,让重阳找个偏僻的地儿将口罩给烧了。她弹打着衣服走进内院,先在单独的盥洗间净面洗手,拿皂荚米分细细揉搓一番,才算是洗好。又到厨房坐在火旁边烤着身子。 石心在里面洗刷,见秦玥进来忙擦了手:“主子您回来了,奴婢马上准备饭菜。” “恩,我就在这儿吃吧。” 石心顿了一下,“雨小姐他们在等着主子呢,都没回房间……” 秦玥抬眼,不经意的疲倦泄出,却仍是微微一笑:“那送过去吧!” 身子被烤的宣热,布料都微微软了下来,秦玥起身整了衣服,又是平日娴静淡然的模样。 客厅,仨孩子捧着茶慢慢喝着。 秦玥跟她们说过,饭后一炷香后喝水可以帮助消化。阿正有时拉粑粑艰难,知道这点后天天都喝水。周雨和周勤就陪着他一起喝。 门帘微动,阿正放下杯子,亮眼道:“嫂子你回来了!” 秦玥一进来就看见他一脸喜悦的小模样,突然就感觉那些病症也没什么,凡事只要坚持,对症下药,都能好起来的。只希望这些病患不要降临在孩子身上吧! 阿正颠颠跑过来牵了秦玥的手,将她带到沙发上。 “嫂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都没有吃饭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阿正靠在她身旁,小脸软嫩蹭着她的胳膊:“听说厂房里有人生病了?不太好的病吗?” 秦玥静思,良久,浅笑道:“是生病了,而且是会通过唾液传播的传染病。所以,嫂子将那些与有病人有接触的人都询问了一番,以后可能还要暂停她们的工作。” 这些事情还是告诉他们,以防孩子大意再染上病,说了起码能防范着些。 周雨玩笑一般:“怎么通过唾液传播啊?又不会有人去吃人家的口水……” “咳嗽打喷嚏的时候有唾液或鼻涕喷出,正面对人就会被吸进去,然后极易感染。在抵抗力差的情况下,就是身子弱了,就会被病菌侵蚀,出现病症。” “那要是没有吸进去,不就不会感染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也不排除其他情况。所以,有点麻烦。” 秦玥看看身边的仨孩子,他们脸上倒是没有害怕的样子,都很平静,瞧着甚至有些无所谓。 “你们上课的时候注意,不要跟人有那样的近距离接触。” “我明日还是跟李君业说一下,让他通知学生注意一些……”秦玥垂眸,又开始想事情。 “嫂子明天还要去接大哥,我们跟夫子说就好了!嫂子放心,我们身子这么好,不会染上病的!”阿正仰头,望着她半垂的睫毛。 秦玥微笑,侧脸看他,顺手揉了他的红脸蛋:“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嫂子说的那些事,恩?” “恩!” “嫂子,还有别的可以防备的事项吗?”周勤突然问。 “对,我还把这事给忘了!明日你们在学堂里熬醋吧!醋可以杀菌。”秦玥道:“让重阳将东西带过去,在屋里熬醋,还有,记得要开窗通风。恩,就这些了。” 石心将饭菜端过来,秦玥赶紧趁热吃了,吩咐了她明日将熬醋的事儿跟芝娘说一声,又临时做了一堆口罩,一一熏了药,让明日交给拿过药的那几名女工。 她们既没有患病,肯定是希望留在厂房继续工作的。但秦玥又怕她们是潜伏期,若是不小心打个喷嚏什么的就不妙了,所以还是带上口罩,也好有个防备。 一应事项都吩咐好,秦玥又不知疲倦的在制药间里鼓捣着,直到她发现要用的草药没了,才惊觉已是深夜。 路边树上有猫头鹰的啼叫,在夜半时分凄厉,幽幽环绕,声厉刺耳,有些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