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胤禛下意识摇头，接着又点头。

    “说实话！”康熙一拍桌子，左右伺候的宫人吓的咯噔一跳。

    “文渊阁里有好多地理图志，儿子，儿子想了解黄河全貌，又托人把市面上所有跟风土人情有关的书籍收上来，包括早几年再版的《徐霞客游记》，儿子也没放过。”胤禛见康熙不吭声，咽了咽口水，偷偷瞄他几眼，“黄河又称九曲黄河，书上有记载黄河途经的州省，儿子在一张大大的纸上面画个九字，把黄河流经的地方挨个填上去，后来发现几字最合适，就把九变成几，先填源头和渤海……慢慢就变成您手里这张啦。”

    “就这么简单？”康熙表示怀疑。

    胤禛老实巴交的点点头，“儿子书房里有草稿，汗阿玛不信可命人去拿，儿子还没让人清理掉。”幸好幸好，再晚半天，绝对会变成小厨房里的锅底灰。

    康熙：“梁九功，你去！”

    “儿子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汗阿玛你看也没儿子啥事了？儿子得去上课。”胤禛可怜巴巴道。

    康熙生生气笑了，“上课？你还知道要上课？自个掰手指头数数，多久没进上书房了？知道上书房门朝哪儿？！”

    胤禛瘪瘪嘴不敢再撩虎须，小腿蹭啊蹭，蹭一下到太子跟前，上去抓住他的手。

    太子想笑，“早让你给我看看，你宝贝的跟什么似得，那是什么，地图！虽说只有一条黄河——”

    “大概，不标准。”胤禛提醒。

    太子一噎，“成，大概，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没画出个大概，你，小四，两个月，九岁，不对，再过四个月才满九岁，以后还想不想上街玩了？！”

    “想啊。”胤禛迟疑道，“会被围观么？像耍猴的那样？”

    “想得美。”康熙道，“保成跟他费什么话，小四，朕今天把话撂这儿，不管你异想天开瞎折腾什么，但是，如果没有经过朕同意，把你弄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拿出来，朕非找个笼子把你锁起来！不，朕把你关进猫狗房里，反正你也喜欢跟那些狗崽子玩！”

    胤禛好想哭好想哭，早知道一张残图能激起这么大震荡，让他画他也不画啊。

    “汗阿玛，你看我的手，手指上都有茧子啦。”小四哭丧着脸，走到康熙面前举起手，“儿子也不知道世人这么笨，书上都有记载，东拼西凑一下下，就出来了么。”

    康熙脸色一僵，突然想起，“……小八早些天抱一堆残本来找朕，他说你把那些孤本撕的不成样子，可别告诉朕，这张图是从那些书上面裁下来的图拼凑出来的？”

    胤禛的手抖一下，康熙眼皮一跳，小混蛋，又懒省事，偏偏又被他弄出来了。

    想到他那天粗暴地整治余国柱，康熙扬起手掌，太子慌忙挡在小四前面，“汗阿玛且慢，小四打小喜欢看书，可能比张英、汤斌等人看的书——看的话本还多，他把那些书本综合起来成就一张黄河图，想不到他觉得很简单的事别人有可能做不到，也就不会考虑到这张图给人带来多大冲击。对不对？”

    “对，对，太子哥哥说得就是我想的。”艾玛，这才是亲哥！多会替他找理由，不对，和他多么有默契，自个还没想到呢他都能早知道。

    康熙听到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瞧见梁九功进来，“快点！”

    “是！”梁九功把厚厚一叠稿纸放到桌案上，“皇上，四阿哥书房里还有好多书，要不要奴才一同拿来。”

    “不用！”那些残本他早看过了。

    康熙随手扯出一张，纸上最明显的是个弯弯曲曲的“几”字，抬眼看胤禛一下，不经意回想起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突然发现，小四儿总是很容易做出别人不敢去想或者认为无法完成的事。

    细想下来，小四非常喜欢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处理。不对，这样说也不对，是别人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康熙捏了捏鼻梁，难道这就是小四跟旁人最大的不同？

    “保成你也知道余国柱贪污，如果你想让余国柱吐掉他这些年贪的钱财，你会怎么做？”康熙问。

    太子想一下，“儿臣会先搜集证据，禀告汗阿玛，由汗阿玛裁决，然后建议收缴那些不明财产。”

    “小四，听到了么，这才是正常程序。”真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怎么就敢当着众臣的面拿鸟铳指着余国柱的脑门。

    胤禛不解，“汗阿玛你答应不追究啦，不能出尔反尔。正常不正常，总归目的达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风格，太子哥哥喜欢这样，我嫌麻烦，直接点多好。”

    康熙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落，小四儿好像，好像也算不上天才……

    “你就不怕余国柱事后找你麻烦？背后诋毁你？”康熙最想问，他怎么能想到那种法子对付余国柱呢。

    胤禛往地上一坐，“他想诋毁就诋毁呗。我高兴的时候让他说两句，不高兴了，有的是办法反击，踢他一脚他也照样得受着。人家都说得口干舌燥，梁九功，倒茶去。我阿玛是您——皇上！大清的主子！我干么要担心，他如果想报复儿子，汗阿玛也不可能看着儿子被欺负啊。真不知道您每天闲着没事时吓琢磨什么。”旧事重提，闹哪样啊？？？

    “朕什么时候闲着没事？你哪只眼看见朕闲着了？”康熙站起来，“朕还不是——”担心？担心好像也是他自找的，“保成，刚才说到哪里了？”

    太子微微一笑，蹲下来，“小四，还记得以前背的《游子吟》么，父母担心子女出自本能，不会因为他们长大，自身有能力而改变。同理，汗阿玛担心你也不会先想到你是皇阿哥，无论你多厉害，多聪明，在汗阿玛眼里，你永远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你刚才也看到大臣们多么震惊，汗阿玛怕这张图给你带来大麻烦，不然也不会下封口令。”

    康熙：“听到了么小四，你做事的方法和别人不同，总能另辟捷径用常人无法想象的方法达到目的，你觉得没什么，别人只会把你当成稀世天才！”再整出几件来，就变妖孽啦！

    胤禛哼唧一声，“儿子不要当天才，自古天才多短命，儿子还没玩够呢。”

    康熙的身体轻颤一下，“小四啊小四，你既然知道过慧易夭，为什么玩的时候疯得不认人，认真的时候搞出来的东西吓死人，吃饭还讲究了荤素搭配，你为何不能把那聪明劲摊匀一点？”

    “玩得时候当然要玩得开心玩得尽兴，做事的时候当然要全力以赴啦。”胤禛接道。

    “……”朕竟无言以对！

    太子轻咳一声，“汗阿玛，小四还小，我们要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成长。”

    “他再成长就上天了。”康熙见每张草稿上面都有个“几”字，内容无一相同，抬眼看小四一下，“就说今天这事，如果你跟太子商量一下，又怎么会把自个推到风口浪尖上。朕虽然下令不准他们乱说，可他们以后怎么看你？你想过么？”

    “我活在当下，干么要想以后，跟我也没关系啊。”胤禛眨眨眼，“他们把我当成天才是他们自个的事，我该怎样就怎样啦。因为他们眼中的我与众不同，我必须得一直保持下去？神经啦！我病了他们替我喝药我若能好，我就在意他们的态度！”

    太子笑了，“汗阿玛，我就说小四不用咱们担心，怎么样，没说错吧！”

    这下换“天才”不解了，“刚才担心我的名声、性命，你们又在我不知道地方瞎担心什么？”拧着眉头问。

    康熙无力地揉揉太阳xue，梁九功看不过眼了，“四阿哥，皇上怕别人的看法给你造成压力，从而导致你，你不长个。”其实是怕胤禛以后承受不了来自外界的流言蜚语——早夭。

    小四阿哥翻个白眼，内心松了一口气，“汗阿玛啊，正常人看到自己儿子这么厉害，不该想着怎么夸夸他么，您，好闲！”

    “不是我们闲。”太子摸摸他的脑袋瓜，“是你的想法跟我们不同。自从戴梓三不五时去找你，汗阿玛和我一直担心你过度压榨自己。”

    “我干么要压榨自己？知道就告诉他，想不出来的就让他自己琢磨，我想告诉他就告诉他，不想讲也可以不搭理，反正我又不拿神机营的俸禄，干啥让自己累得半死。”小四阿哥说得好潇洒哦。

    康熙突然发现，自己这几年真的好闲！

    太子也发现自己好闲，每天那么多功课，居然还有功夫思考列为臣工对自己的看法。尼玛哟！他到底多闲！努力做自己不好么？？？

    “汗阿玛，太子哥哥，你们怎么不讲话啦。”胤禛一时摸不准脑袋…

    康熙走到小四身边把他拉起来，“图纸的事你别管了，黄河水患的事，朕会派人查清楚，也不会贸然把靳辅扯下来，去吧。”

    “这就完了？”小四不信，“不罚我啦？”惴惴不安，总有种秋后算账的感觉……

    太子扑哧乐了，“是不是每次闯祸汗阿玛都罚你，这次饶了你，很不习惯？”

    “不是！”胤禛拒绝承认。

    太子见他这么急着反驳，更乐了，“走吧。”拉着他的手从正门走出去。

    俩人一走，梁九功道，“皇上，您这下放心了吧。”

    “小四的脑袋构造跟人家不一样，把他扔在狼窝里，他估计先考虑杀大杀小，而不是担心被狼吃掉。”康熙转过身，“换个方式思考，小四看着也就比寻常孩子机灵点。”

    梁九功：“是呀，其实啊，奴才也不觉得四阿哥不是什么天才。”一想到天妒英才，梁都头，呸！呸！天才？什么鬼，“这世上像四阿哥那样思考问题的人太少，突然出现一个，人们惊闻天人而已。”

    “咦，你倒是比朕看得明白啊。”康熙爽朗一笑，“宣钦天鉴诸人来见朕，看看他们绘制的地图到哪一步了。”

    “四哥，汗阿玛有没有揍你？”看到小四，一群小阿哥一股脑儿围上去，师傅喊拦都拦不住。

    胤禛：“没事，我去跟汗阿玛讲道理，能有什么事啊。对了，听说畅春园建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我们也能去么？”任务完成后，小十和十一不愿意回去，分别挤在六阿哥和五阿哥身边听课，其实是等胤禛。

    “不行！”太子道，“母妃不会同意。”

    小十：“我额娘同意就成了？”

    “我们去读书，你们到了无逸斋谁跟你们玩？”六阿哥问。

    小十：“我和十一弟两人玩啊。你们在这里天天读书就是我俩玩啊。对了，还有十二弟，不过，十二弟太小，就不要他去啦。”

    “你倒是会为十二弟打算啊。”胤禩瞧着虎头虎脑，跟着老四混久了，比前世还要精怪的胤俄发笑，“问十二弟的意见么？”

    “我是哥哥，可以替他决定，不用问。”十阿哥一锤定音，回去就让贵妃帮她收拾行李。

    胤禛这段时间很忙，今天事情解决了，去看望皇贵妃，“额娘，你和儿子一起去畅春园吧。”

    “我也想啊，可是我走了后宫怎么办？”皇贵妃摇着团扇问。

    胤禛：“谁乐意接管宫务就让谁管，天凉了咱们从畅春园回来你再收回来呗。如果她不愿意交，儿子去找汗阿玛，额娘不用担心啦。”

    “娘娘，您跟四阿哥一块过去吧。现在天气不算热，您的胃口就不好了，到了西郊，那么天气凉爽，你晚上也能睡得踏实。”佟嬷嬷劝道，“四阿哥一去两三个月，您不想得慌啊。”

    父祖兄弟有出息，儿子聪明可爱惹人疼，自身又是皇贵妃，佟佳氏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想一下，“改天皇上过来，我问问吧。”

    胤禛心想，他上午搁乾清宫折腾那一出，不用等改天，傍晚，最多傍晚，汗阿玛绝对忍不住过来跟额娘唠叨，即便不说实话，也会说他多么调皮捣蛋之类的。

    “主子，您真神！”魏珠儿匆匆跑进屋，“川药jiejie着人来说，皇上晚上歇在景仁宫，不出意外，皇贵妃娘娘会和咱们一块出发。”

    “额娘看到我自个建的小楼一定非常开心。”胤禛说起这话非常得意。

    岂止佟佳氏开心，跟着康熙一起过来的阿哥们，看到绿荫深处的小楼，高兴的不愿意走。

    胤祚就趴在窗户边不动弹，“五哥，你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动物园，那边是花园，后面有果树，我那边前后都是房子什么也看不见，我决定了，以后就住四哥这里。”

    “六哥，额娘要你好好照顾我。”小十趴在他背上，“你住这儿我也住这儿。”

    “十哥，额娘要我跟你玩，我不能离开你啊。”十一喜欢外面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五哥，九哥，额娘要你们照顾我，你们也住这儿吧。”

    “我这里可没有那么多床，想打地铺？”胤禛脑后的辫子竖了起来，“今天天不早了，赶紧回去，不然明日关门谢客！”

    “别啊，小四，哥明天要去无逸斋读书，难得今天搬家汗阿玛放我一天假。”太子霸占了窗边的凉榻，其他人羡慕也不好跟他争。

    十个兄弟齐聚首，胤禛被吵得脑门嗡嗡响，“你们喜欢这里就搁旁边盖一座，干么非要挤在我这里。”

    “四哥，咱们可不是你，假传圣谕像喝茶一样，张嘴就来。”胤禟前世八九岁了才有机会来畅春园，今年不用再承受紫禁城的闷热，胤禟别提多高兴了。当他满心欢喜的跑到自己屋里，正幸福的不知道该怎么好时，突然来了句，四阿哥那里才是人间仙境……

    胤禩有点羡慕，“四哥，我见你的床挺大的。”他不嫌弃。

    人家小四阿哥嫌弃，“这话我当没听见。”

    “哈哈……”胤祉瞧着小八的脸绿了，登时大乐，“我都想好了，就搁花园里按个吊床，今晚我就住那里，你们谁要跟我一起，我不嫌弃把地方分他一点。”

    “切！”胤禩和胤禟同时扭脸，“小心虫子咬得你满身包。”

    “旁边有驱蚊草，吊床按在纱帐里面，蚂蚁也进不去好不好。”胤祉白他一眼，“无知还嘲笑别人，你俩脸皮真厚。”

    “三哥说什么？”胤禟睁大双眼，“吊床在纱帐里面？快，带我去看看。”

    胤祉被他摇得脑袋一晃一晃，瞬间被胤禟的厚脸皮惊住了，“小九你松手，小八别推我，我这就带你们去看。”

    与此同时，皇贵妃也收拾好了行李，因为康熙还在慈宁宫劝说太皇太后一起去，皇贵妃便坐在院里乘凉，顺便等着康熙。

    看到一个小宫女匆匆而过，皇贵妃眼皮一跳，“干什么去？”

    小宫女一愣，扭脸瞧见她身上的衣服，“奴婢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您还没启程啊？奴婢以为你走了，打算去延禧宫求见宜妃娘娘，娘娘你在就好了，奴婢有大事禀告娘娘……”

    皇贵妃的双眼随着小宫女的话越瞪越大，突然，“别说，来人，传敬事房总管，佟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慈宁宫，本宫有要事奏明皇上”

    康熙进景仁宫就问，“皇贵妃人火急火燎找朕何事？”

    皇贵妃挥退左右宫人，真不好开口，“皇上，您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