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你的伤口恶化。”莎莉冷淡地看着他，“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圣骑士。” 希明静默了，而莎莉说完后，直接卸下他凹下一块的肩铠，他的肌rou含蓄而结实，背部挺直宽厚，如同他展现的刚毅与韧性。 莎莉将草药的碎末涂抹在他那又长又深的伤口上，这条裂口已经开始泛黑，看起来就很痛，可他却没有失去神职人员从容的仪态，咬牙忍耐着。 当然，他身上的伤并不只有这一条。 “有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莎莉为他处理完伤口后，希明开口了，他的脸色和嘴唇还是苍白的，冷汗布满了他干净的脸庞，可他的神情仍然是那样严肃。 端着药罐子的莎莉回头看他，面无表情，并没有承诺一定会回答他的问题。 “你使用的圣光卷轴，是从哪里得到的？”那样的卷轴，只有高阶神职人员才能做得出来，并且都统一存放在中心圣殿，是很珍贵的战斗用品，希明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而且还是被用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莎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转过头，将那两个装着士兵灵魂体的透明小瓶，轻轻按在布满灰尘的木桌上。 简单的动作，希明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卷轴，是她在杀死这些士兵后得到的战利品，希明将这条线索记在了心里，随后他轻轻吸了口气，进入了正题。 “你刚才说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打算亲自复仇吗？”有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希明绕开了可能激怒她的说辞，“你最好不要再借用那些邪恶的力量，那将会使你万劫不复。” “当你知道我的存在，我就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莎莉冷淡地燃起了地狱火，开始了她每天的折磨洗礼。 狱火狰狞燃烧，罪恶的灵魂在哀嚎。 “并不，”希明反驳，“如果你愿意……”如果她愿意跟他回光明教廷，他会向教皇阁下申请负责她的净化仪式，等到她身体里奄奄一息的恶魔彻底湮灭后，她还能像平常的姑娘那样平静幸福地生活。 “我不愿意，圣骑士。‘光明使者’在最重要的时刻没有降临，那么，今后也不需要再出现。”莎莉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再搭理他。 尽管莎莉一再冷硬地拒绝他，但希明并没有灰心。 “太过刚直的东西总是最容易折断，”他摇了摇头，劝说着，“你不必非要用那样刚烈的方式，还有更多的复仇方式，可以让你在复仇之后过着平静光明的生活。我并不是在向你传播教义，女士，但凡是虔诚的光明信徒，都不该任由善良的人们坠入深渊。”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莎莉冷淡地收起了装着灵魂的小瓶子，不带感情的眼睛看着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平静幸福——当然，如果你能让教皇阁下施放复活术让安妮复活，就算你让我像传说中的古国遗民女信徒那样，剃光头发去信教我也是愿意的，希明阁下。” 她的语气很嘲弄，却是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有一点被圣骑士的执着与诚恳打动。 希明并没有再继续劝说，涂了草药过后又说了那么多话，他已经感到疲惫了，他喝了些水，背靠着木屋的墙壁睡着了。 莎莉打量着那个暴龙蛋，尝试用地狱火的温度将它孵出来，等待的时间太漫长，莎莉的目光在空气中游移着，想着今后的每一步计划。 雪伦、韦特，还有他们背后的家族，以及……他们想要抢夺的罗格家暗藏的遗产，她今后的路，还很长。 莎莉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冷冽，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沉睡的希明时，却又顿了顿。他的手边放着一本金质硬封的厚实书本，用细长的金链锁在他腰间的铠甲上，他们第一次对上的时候，她曾经看到他用这本书施放了圣光法术。 可是，昨天晚上，还有刚刚睡下之前，他却又用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莎莉看了沉睡的他好一会，然后缓缓挪动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拿起那本金质硬封的书本，翻开。 书本的前半部分，是关于光明女神的训导，纯白的纸张上，用着一种奇怪的金色墨水在书写，而后半部分，却是用普通墨水书、以干净有力的字迹写着书本主人每天的生活感悟。 原来刚才他在写日记。莎莉想起了从前听到的一些传闻：圣骑士们每天都要回想自己做过什么，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自己心灵的光明纯净，所以写日记似乎是圣骑士们的硬性准则。 莎莉略过了一些日常生活，翻到了记录的最后一页，只见上面仍然是那干净有力的字迹—— “……她的本质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尽管她对我无知的发言感到非常愤怒，却仍然会为我处理伤口，冒险穿过危险的密林，到暴龙的巢xue为我寻找解毒的草药……” “……她现在似乎感到很绝望，以最惨烈的方式失去了亲人，已经不在乎堕落，想要把仇敌一起拖进地狱的深渊……” 最后一行字写着的是他的决心。 “尽管很困难，但我会尽力劝服她。光明的使者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会降临，将她带出绝望的黑暗深渊——而她会相信，世界上仍有美好事物值得她去关注，并且遗忘悲伤的过去。” …… 莎莉愣住了。这就是……他对她的评价吗？她以为对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试图送死的怪物。 心中翻涌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像是熔岩，又像是清凉的冰泉，将她心中某根尖锐的刺磨平了。莎莉下意识地看向希明，他熟睡的面容很宁静优雅，似乎只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随时都会睁开那双漂亮而刚毅的眼睛。 如果……这样的人能早点出现，安妮就不会那样屈辱地死去了吧？莎莉望着希明，心情变得复杂。 希明不知道在他熟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觉醒过来，他的身边已经燃起了温暖的篝火，冷硬的干粮也变成了冒着香气的烤rou，莎莉正在清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被毯。 在这接近黄昏的时刻，木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火堆发出的“噼啪”声，还有烤rou上冒着油的“滋滋”声。 “……你到附近的城镇采购了吗？”希明有些茫然，却并没有担心她会跑出去乱杀人、用以补充自己耗损的力量。 莎莉看了他一眼：“你需要更好的医疗环境。”她顿了顿，又转开脸，冷淡地说，“我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后面一句听起来更像是刻意的强调。 她的语气仍然冷漠，却不再尖锐和带着嘲讽，在他熟睡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吗？希明感到困惑，但却更感到高兴，因为这说明了她并不是无法被感化的。 “谢谢你的体贴。”他弯起一个好看的笑弧，淡金色的眼眸也充满了阳光的笑意，躲在阴暗角落的女亡灵法师感到扎眼，索性彻底转过头去摆弄她的暴龙蛋。 用地狱火温了一整天之后，那颗蛋似乎时不时会动一动。 希明的目光也跟着她移动，在看到在地狱火中抖动的暴龙蛋后，他诧异地看着莎莉的后脑勺，说：“……女士，暴龙的蛋用普通的火就可以蒸熟，不过它看起来不太乐意……” ☆、第7章 恶魔苏醒 莎莉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低下头翻开破旧的羊皮纸地图。在外出采购的时候，她已经摸清楚了路线——雪伦如果要回帝都，就一定会路过屏障壁垒，那是分割南北帝国的唯一安全通路，而她舍弃了安全的官方道路，直接从危机四伏的屏障穿过去，她一定想不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想到雪伦震惊恐惧的表情，莎莉脸上浮起病态的微笑，心中涌满了一种急切的狂热——那是对杀戮的渴望，恶魔从未减少过对她的影响，即便它因为过重的伤势陷入了沉眠。 希明并没有开口，他安静而仔细观察了莎莉面前的地图，看到了她在地图上画的记号——那是屏障壁垒！她要去那儿吗？对了……教廷派出了一队精锐的骑士队伍，将要到屏障壁垒保护那位据说受到亡灵法师迫害的贵族小姐。 “啪。”希明有力的手按在了地图上，他看着莎莉，眼里有着一贯的严肃，“我会将她送到中心圣殿受审，女士，在受审之前，她不能受到致命攻击。”如果那位贵族小姐在她的手里出了意外，那么即便是将来她愿意到中心圣殿忏悔，她也将会遇上数不清的困难。 “可我的小安妮受到了致命攻击和洗不掉的侮辱！”莎莉无情地拍开了他的手，眼神冰冷地望着他，“闭上你的嘴，圣骑士，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 “我很荣幸，你之前并没有讨厌我。”希明坚定地望着她，“她应该付出代价，但你却不该为她的下场付出代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包裹在地狱火里的暴龙蛋，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啪”声，两人的目光同时看过去，只见破裂的蛋壳中，一条暗橙色的小暴龙钻了出来，它非常瘦弱，只有她的两个手巴掌这么大，可它却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极其不和谐地挂在它的脑袋两侧。 竟然真的孵出来了。莎莉有些惊讶，她已经做好了今晚吃蒸蛋的心理准备。 “……”希明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毛，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小家伙，有些回不过神来。 而这时，这个直立行走的小暴龙也发现了他们，它警觉性地盯着希明看了一会，然后目光移到了莎莉身上，而当它看到莎莉的时候，立刻欢快地叫了一声，扑到她的怀里。 莎莉一愣，摸了摸小暴龙瘦得可怜的小爪子。 它喜欢她吗？ 自从堕落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生物愿意接近她了——没有谁会喜欢死亡般腐朽的气味。 小暴龙被她放在桌上，两只前爪不断地朝她比划着要吃的，动作非常形象生动。 “它……很聪明！”希明为小暴龙的举止感到惊讶，他拿起一边的烤rou递到小暴龙面前，没想到小暴龙张大满是利齿的血盆小口就朝他咬了过去，希明敏捷地撤回了手，神情更加讶异了——他很少有这种不受欢迎的时刻。 “看起来，小朋友也不喜欢听神神叨叨的家伙说教。”莎莉嘲讽地笑了一声，将烤rou拨到小暴龙嘴边。 希明没有说话，思考着。他能看出小家伙对他的敌意，或许这是因为他杀死了它母亲的原因，那么这个小家伙那令人惊讶的智慧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就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恶魔是一种有着高级智慧的生物，所以这个小家伙被地狱火孵出来，也显得格外的早慧吗？ 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希明拿起笔在日记本上记录了下来。 树屋外的天空渐渐变暗，光线模糊得无法再视物，初春的夜晚仍然冰凉，而木屋里燃着“噼啪”响的火堆，却让整个木屋变得温暖而静谧。 希明安静地记着笔记，而莎莉仍然在一边喂着刚出生的小家伙，竟然意外的小心细致。 她想起了小安妮，从前在逛街的时候，她们曾经看到过有猎人出售类似的小兽，安妮非常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但是很可惜，最便宜的一只小兽都能花掉她们一个月的饭钱，安妮很懂事地隐藏了自己的渴望。 已逝的meimei仿佛在她的眼前微笑，莎莉凝望小家伙的目光变得悲伤而温柔，希明记录完毕，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的侧脸染着火堆的暖色光芒，是火光太温暖了吗？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女亡灵法师，从前应该是一个温柔稳重的姑娘呢？ 希明望着她，没有开口，他忽然间不希望打破这样鲜少的宁静——他知道，莎莉非常不喜欢他一开口就是劝诫，可对于站在悬崖边缘的她，他无法装作看不到。 可惜他现在受了重伤，否则直接用圣缚术把她捆回帝都，他还是能做到的。 希明皱紧眉头，再一次悄悄对自己用了圣光术，事实上，在受伤之后他一直在为自己进行治疗，他的伤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多了，再过两天，他就能把她带回帝都，不管过程怎么样，她至少会有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希明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了，说的话也不再带有劝诫性：“你想要养它吗？暴龙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大型rou食动物，它现在还小，等它长大了，恐怕不适合待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在他的观念里，她始终是要回归人类居住地的。 莎莉见他不再“神神叨叨”，脸色也缓和了一点，却仍然不冷不热：“那么，您认为我又适合呆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吗？”现在的她，已经是个怪物了吧？灰蓝的肤色，血红的眼睛，在镜子里，她看到的是一个狰狞的恶鬼。 希明低头笑了笑，看向她：“说什么呢？人类是群居动物，你是人类，自然要回归人类居住的地方。” “在您看来，我算是人类吗？”莎莉自嘲，将玻璃杯里的水倒出来一点，轻轻拍着小暴龙光溜溜的脑袋，示意让它喝，就像一个哄孩子的母亲一样。 这只是很随性自然的一个动作，希明却目光停留在她修长好看的指尖上，久久无法移开。 “你当然是。”他垂下眼帘，试图掩饰自己不受控制的目光，“而且还是一位……”一位温柔善良的人类，连敌人都敢救的傻姑娘。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似乎觉得自己一个陌生的男人对一位女士突然说这种话，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冒犯她。 莎莉似乎很意外希明突然的停顿，转头看他，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用手按了按自己轮廓俊朗的脸颊，不再接下去了。 “你当然是人类，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他说。 莎莉沉默着也低下头。或许他也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这种怪物了吧？她有些自嘲。 气氛重归于宁静，希明惯例默读圣经，他坐在火堆边，火焰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映得格外温暖，而莎莉盘着腿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身边环绕着幽绿阴森的地狱火，冰冷的触感与那边的温暖截然相反。 希明例行阅读完圣经后，因为身体上的不适，很快就入睡了，但因为经常到危险地域执行任务的缘故，他习惯性保留着前面的状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浅眠中的希明被一阵压抑的低吟惊醒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莎莉的位置，却发现她背靠着木屋的墙，低着头握紧了拳，似乎非常不舒服。 木屋外照进破晓时分的光明，早起的鸟儿在晨曦中叽叽喳喳的声音，令这附近显得更寂静了。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她，似乎怕破坏了这清晨的宁静时光。 听到他的声音，莎莉像是受到了惊吓，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强忍着不适说：“睡你的觉。” 而在希明听不到的、她的心脏的角落里，传来了恶魔塔多拉尖利而愤怒的声音—— “你这蠢货！你救了一个圣骑士，你竟然救了一个圣骑士！！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在边境挖矿的灰姑娘吗？！” 是的，重伤的恶魔苏醒了过来，而他立刻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威胁——那是希明身上圣光的气息。 “立刻杀了他！我命令你立刻杀了他！！”恶魔竭嘶底里地怒吼着，试图掌控莎莉的思想。圣骑士留给它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即便他只是站着，就已经令它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莎莉感觉到一阵疯狂的杀戮意志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握紧了法杖，想要将附近的一切生命体都屠掠殆尽！ 不！决不能就这样被抢去身体的主动权！她咬牙硬撑着，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她冰冷的额头上。 “怎么了？……你的额头很冷。”希明关心地望着她，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宽厚，他低头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倒映着晨曦的初光。 这是一个完全属于光明的人。 莎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强忍着恶魔的威压，用力推开了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