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让人等着。”太夫人没好气道:“有什么话也要等我处理完事情再说。” 琉璃的声音比刚才急切了几分:“太夫人,等不得,世子说锦衣卫镇抚赵大人派了人来,有事求见太夫人,说马上就要到安荣院了。” 太夫人大吃一惊,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可听清楚了?真是锦衣卫来了吗?” 她脸色发青,声音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直瞪着琉璃。 锦衣卫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十几年前,就是锦衣卫闯进了平阳侯府,查封了陈家,带来了平阳侯陈雍下诏狱的消息。 太夫人用尽千方百计,还搭上儿媳林氏的性命才得以扭转乾坤,挽大厦于将倾。而后,平阳侯府更是花了十几年才喘过气来。 往事历历在目,太夫人每每想起都不由觉得胆战心惊。 琉璃脸色通红、神色慌张:“太夫人,世子只说是赵大人派来的人,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 没想到时隔多年,锦衣卫又来了,这一次,平阳侯府能渡过难关吗?侯爷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太夫人心头发慌,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杜嬷嬷脸色发白,一时没有注意,纪清漪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太夫人的胳膊。 “外祖母,您先别着急,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要等到见到钺表哥与来人之后再说。”纪清漪的胳膊紧紧撑着太夫人,沉声道:“人马上就来了,咱们不能自乱阵脚。” 纪清漪沉稳的声音感染了太夫人,她看了纪清漪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你说的对,我必须要撑住。” “杜嬷嬷,将他带出去,先跟下人安置在一起。你去告诉各院的管事,不得允许,禁止出门,好好呆在自己的院中。” 吩咐完之后,她这才对黎月澄、顾娘子道:“你们跟清漪一起,先在屏风后面避一避。” 黎月澄早已惊恐万状,战栗不止,顾娘子虽然强撑着,可也脸色苍白,双脚发软。 相比之下,纪清漪的冷静沉着越发难能可贵。 纪清漪并不是不害怕,她只是觉得锦衣卫如果要抄家,只会如狼似虎地闯进来,绝不会像上门做客那样提前通知主人的。而且刚才琉璃也说了,人家是上门来拜见太夫人,就更不可能是抄家了。 陈文钺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太夫人不由愕然,不是锦衣卫吗?怎么是个女流之辈? 那妇人屈膝行礼:“金氏拜见太夫人。” 陈文钺开口道:“祖母,这是赵大人家的金嬷嬷,奉赵大人之命,特来拜见祖母。” 陈文钺面色平静,语气和缓,态度从容,丝毫没有惧怕紧张,太夫人见了,一颗心慢慢就放了下来。 “金嬷嬷请坐。”太夫人犹自不敢放松,出口询问:“不知金嬷嬷今天登门所为何事?” 金嬷嬷谦恭又得体道:“奴婢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送还所欠的银两,还想请贵府表小姐过府,指点我们家的下人那两盆兰花该如何养才好。” 纪清漪正顺着屏风朝外看,放在屏风上的手不由倏然收紧。 她那两盆花终于没白送,她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 太夫人面上闪过一抹惊讶:“金嬷嬷,我们家并无人借银子给赵大人,这事情是不是弄错了?” 金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就抿嘴笑道:“是奴婢来的唐突,没有跟太夫人说清楚。一个多月前,我家太夫人过寿,我们大人从贵府表小姐手中买了两盆名兰作为寿礼……” 金嬷嬷的声音不大不小,屏风后面的几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顾娘子当场就愣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纪清漪养的兰花卖给了锦衣卫的赵镇抚! 这……这怎么可能? 可赵扶是什么人,堂堂锦衣卫又怎么会弄错? 如果没有弄错,那就说明,纪清漪的兰花不止五盆,跟花铺丢失的数目对不上,也就是说,纪清漪根本没有偷兰花。 是她冤枉了纪清漪! 刚才她口口声声指责纪清漪,看似振振有词,其实却无理取闹、刻薄之极。 顾娘子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她是清流之后,她为人师表,却做出了那样无礼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亏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公正公道没有故意针对任何人,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冤枉了好人,她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纪清漪是怎么想的?她定然恨死了自己吧。 顾娘子神色复杂地朝纪清漪看去,只见她紧贴着屏风,从缝隙朝外看,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呆呆地坐回到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外面,金嬷嬷并未提赵扶从别院抓走人一事,只语气轻快地把赵扶买兰一事说了一遍,又道:“当时我家大人身上没带钱,就跟贵府表小姐说隔日送过来,后来因为有公干,就一直拖到今日。还是今天,我们太夫人提起来,大人才猛然想起此事,还说他言而无信,恐怕会被小姑娘笑话了,如今看来,表小姐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我们家大人想多了。” “原来是这样。”太夫人听了,顿觉脸上有光,就笑着说道:“我这外孙女,平时就以养花弄草为乐,也喜欢学了古人,将兰花送给爱花赏花之人。我们侯府里就不说了,便是宁王世子也从她那里搬走了一盆花呢。她就是图一个爱好,从没跟人收过一分一厘的钱。她的兰花赵大人喜欢,就是令她最高兴的事情了,这钱我们不会收,她也不会要的。” 金嬷嬷听了,不由抿嘴笑了:“难怪我们家太夫人说大人拿金钱买兰花太俗,她老人家说能养出那般秀雅兰花之人,必定心灵手巧,雅致之极,拿钱去买,实在唐突。” 赵扶母亲可不是旁人,她可是皇帝的乳母,被封为“奉尚夫人”,是当今大齐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她还创办了芳华女子学院,是第一届的山长,皇帝赞她德才兼备,是天下女子、母亲的楷模。 纪清漪能得她一句夸赞,以后走出去旁人都会高看她一眼。 太夫人就更高兴了,谦虚道:“奉尚夫人太过抬爱她了,小孩子家家心性不稳,定然是要骄傲的。” “太夫人,奴婢今日来送银子是其一,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金嬷嬷正色道:“表小姐所赠的那两盆兰花,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枯萎,我奉我们太夫人之命,想请表小姐到我们府上指点一二,不知可否?” 平阳侯府显贵,陈雍位高权重,但谁又能保证皇帝不会想起十几年前那桩事,但是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陈雍从牢狱中救出来,若皇帝旧事重提,陈家恐怕再也经不起那样的磋磨了。 皇帝从小丧母,所以,视奉尚夫人如亲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与奉尚夫人交好的好处。 太夫人当机立断道:“我这外孙女最喜兰花,让她去调理兰花,她必定一千一万个愿意的。我这就让她跟嬷嬷走一趟,她会全力救治,希望还不算太晚。” “多谢太夫人。” 纪清漪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与金嬷嬷厮见之后,就去了赵府。 陈文钺送了她们出去。 至始至终,黎月澄的视线都不曾离开过纪清漪。她脸色铁青,双目恶毒,直到纪清漪走了,她才垂下眼皮,冷笑连连。 这一次纪清漪的运气太好了,好到令人不敢相信,好到让她嫉妒。 可下一次,她决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外面突然传来陈文钺的声音:“祖母,清漪临上马车的时候说,请您好好审审那花铺老板,还她一个清白。” 黎月澄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第23章 公道 纪清漪两手空空去的赵府,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端表礼、两盆山茶,她没有私藏,而是把东西悉数交给了太夫人。 奉尚夫人爱花,既然能将山茶花送给纪清漪,就说明纪清漪一定入了她的眼。 太夫人甚是高兴,并没有要那表礼与山茶:“既然是奉尚夫人给你的,你好好留着便是。” 二人正说着话,陈文钺从顺天府回来了。 因那花铺老板是良民而不是侯府家奴,平阳侯府并没有随意处置拷问的权利,陈文钺就将人送到顺天府去了。 想着刚才在顺天府的见闻,陈文钺心中憋了一股气:“祖母,已经问清楚了,指使那花铺老板的,不是旁人,正是黎月荣。” 黎月荣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黎月荣是他的伴当,他身边的人做出了这种事,他如何不恼。 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纪清漪。 “月荣?”太夫人不由眉头一挑,显然有些吃惊。 当年她不忍心见黎氏兄妹受继母磋磨,而长孙陈文钺身边正好却一个年岁相当的伴当,孙女陈宝灵也缺一个小姐妹,就带了他们兄妹来京城。 这些年来,平阳侯府待黎氏兄妹不薄。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就落了下来:“杜嬷嬷,去叫黎月荣与黎月澄二人过来。” 她转头看着纪清漪,用唏嘘又带着几分愧疚的语气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今天的委屈不会白受的,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陈文钺也自责道:“清漪,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约束好身边的人,你放心,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再不会有下次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纪清漪并未觉得委屈,心中想的只是自己技不如人被人算计了而已。 可此刻听了太夫人与陈文钺的话,她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原来不是她不觉得委屈,而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大家都不喜欢她,不会有人在乎她,所以她没有委屈的资格。 陈文钺见她红着眼圈不说话,想着她从前飞扬跋扈的样子,知道她是受了大委屈了,一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不一会,黎月荣与黎月澄都到了。 “姑祖母、钺表哥。”黎月荣羞愧满面:“是我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姑祖母责罚。” “你是该罚!” 太夫人面色阴沉,声音冷的如三九天的冰:“我陈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料竟养出了一只白眼狼,你说,陈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坏我陈家女孩儿的名声?” 太夫人此话一出,黎月荣脸色就变了。 他们兄妹是太夫人娘家人,太夫人接了他们来平阳侯府,这些年来,太夫人待他们一直很好。 好到让他忘了,他们不过是太夫人的远亲,好到他忘记了自己不是正经少爷,忘了自己兄妹不不过是寄人篱下。 “太夫人……”他不敢再叫姑祖母了,声音沉痛后悔:“是我辜负了您的疼爱,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对不起您的栽培,也对不起清漪表妹。” 黎月荣突然一撩袍子,跪了下来,不卑不亢道:“有错就该受罚,月荣没有二话。” “不是的,姑祖母,不管哥哥的事。”黎月澄跪在了太夫人脚边,愧疚哽咽道:“是我的错,因为清漪抢走了我做的山茶插花,先生批评了我,我心里觉得委屈,所以就跟哥哥诉苦抱怨。哥哥心疼我,一时冲动就做出这样的错事。” “清漪meimei。”黎月澄突然抬头,向纪清漪哭求:“你原谅我哥哥好不好,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纪清漪听她这样说,不由冷笑。若按照她从前的性子,她一定扑上去撕黎月澄的嘴了,可她看着黎月澄这哀哀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此时咄咄逼人多没有风度,你会装,我不会吗? 她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不再说话。 黎月澄看着就有些急:“清漪meimei,要不是你抢了我的山茶花……” “月澄住口!”黎月荣突然呵斥道:“错了就是错了,就该承担后果,不许你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黎月澄哽咽着摇头,任由眼泪流了满满一脸:“是我不好,不该在哥哥面前乱说话。哥哥也是为我抱不平,才会这样做。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姑祖母,您要责罚就罚我吧,真不怪我哥哥的。” 他二人兄妹情深,太夫人看着却一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