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锦月闻言心中一哽,手心渐渐发凉。“嗯,你也早点休息,弘允哥哥。” 弘允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来,锦月以为他要说什么,却不想他说:“做个好梦,最好……梦见我。” 锦月嗔了他一眼,目送弘允远去,而后心绪却如殿中飘出的沉水香一样缥缈,暗自焦灼。 皇后那么傲骨的女人,都向自己下跪了,可见弘凌真是查到什么要紧证据了,她必定已走投无路! “小姐,快二更了,还不休息吗?” 锦月进屋后就拿了墨青色的带帽大氅,出门。“准备一盏灯光暗些的灯笼,我要去一趟上安宫。” * 值夜的侍卫敲了二更。今岁的夏至是五月下旬,这才四月,蛙声还在水塘中酝酿,春虫正在浓黑的夜色里轻声哨响。 锦月披着黑色大氅盖住身形,与周绿影一同贴着宫墙走。 上安宫与尚阳宫间相隔着三刻钟的路程,那处是宫中禁地,长街曲折,时有巡逻的队伍走过,主仆俩免不得闪闪躲躲,很是惊险。 终于,上安宫的大门近在眼前了。 李生路端了夜宵从上安宫正殿出来,脸色不太好,往汤膳往曹全手中一塞:“殿下什么都不吃,身子怎么受得了,难不成,殿下他现在连饥饿都感受不到了吗?” 兆秀万年不变的摇羽扇动作,若有所思不答话,奴才几人都是着急。这时,今晚值夜守上安宫大门的江广却急急来了,李兆二人问他何事匆忙,他说:“你们猜谁来了?” “谁?” “锦月夫人,哦不,是太子妃暗暗来访!” 锦月从上安宫大门而入,跟在一双提灯笼的内监身后往上安宫正殿去。 上安宫窄小,大殿亦不宽阔,在外就能隐约看见烛光印了个男人的影子落在槅扇上。 可内监却迟迟不让锦月进去,锦月和周绿影对视了一眼,周绿影问那人:“还不快打开殿门,让我们娘娘进去。” 内监:“我们殿下刚才突然改主意说不想见太子妃娘娘,娘娘还是请回吧。” 锦月凝眉,目光落在墙上的人影上:“我已经来了何必躲着不见。” 想起皇后和弘允母子情深,又对自己的恩遇,锦月鼓了鼓勇气,语气温和耐心了些: “弘凌,我有重要的话与你说,请你开门,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 屋中一片沉默。 “请你开开门,我……有事与你商量。只此一回,往后绝不叨扰你。” 内监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明暗之中的兆秀的眼色,又进殿去请示了一回,这次时间用得旧,他还捧出了一方手帕。 “这是什么?” 周绿影接过来,给锦月看。 内监:“这是咱们殿下给娘娘的。” 锦月打开白绢来,里头包裹着一片血渍所写的血书,和一束头发。 双脚一软,锦月险些站立不住,幸好周绿影将她扶住。 血书上是恩断义绝四字,这束头发,更不用说是谁的,锦月如被雷轰在头顶,紧紧攥在手中。 当日她将这两个东西扔给他,恩断义绝,而今,他再给自己…… 锦月将手帕完全展开,才发现不只她那一束头发,另外还有一束,是新斩下的,长而丝滑浓密,是男人的。 是弘凌的。 内监:“娘娘请回吧。我们殿下说,不会再见娘娘了。” 锦月盯着墙上的影子,不觉紧紧咬住齿关,只觉这一趟来得大错特错。 周绿影总算看懂了这物品其中的含义,心疼不忿道:“四皇子,四皇子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小姐为他……” “别说了影姑,我们走吧。” “小姐。” “我说走。” 锦月决然转身。事到而今,他对自己已经没有半分情谊,说什么都是枉然。就算她跪下什么尊严都不要的求他,他难道就会放过弘允母子么。 还是另想办法吧。 锦月离去时,正好看见内侍送了尚阳宫的姬妾往弘凌寝殿去,心中更如刺扎。 夏元清那些话是对,真心爱一个人或许是要等待他的成长,包容他的缺点。 可是,若为了爱一个人,爱得毫无坚持,毫无自己的原则,这样的自己,她也会唾弃的,锦月心中道,不管那驾车的内监如何暧昧攀谈,步出上安宫。 “殿下,陈美人和赵美人来了。”内监道。 弘凌正盘腿而坐调息,闻言才睁开眼睛。 弘凌正要下地却不想双足猛地无力一软,险些没站稳。胸口气血一涌,就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曹全忙熟练地拿了手帕替弘凌擦去,看血量道:“幸好,比昨日吐得少了,看来兆军师寻回来的新药方还是有些效果。” 说罢,李兆二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弘凌更是理都没理,曹全略略尴,唉,他这谎是撒得生硬了一点…… “事情进展如何。”弘凌在圆桌边坐下,唇色发白,两颊具是凉凉冷汗。 李生路道:“那药罐子已经有眉目了,被长安的一家大户商贾家收了,哦对了,就是供应后陵木材的木材商,贾府的夫人。” “嗯。”弘凌低低的嗯了一声,扶着桌子便不觉出了神,仿佛耳朵里还是方才殿外的女子声音……沉凝的心绪,便有些烦乱起来。 “殿下,人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您看……” 弘凌才回神。 “让她们进来。” “诺。”小太监对门外道,“送进来。” 而后闲杂人等就退出去了,那二“美人”穿着带帽大氅,骨架略有些宽大,摘了帽子,却是两个胡须花白的大夫。 兆秀道:“殿下,这是我新从民间寻来的大夫,在沿海那片都十分有名望。是以才千里迢迢让他们来京师试一试。” 这些日子挂着美人头衔被送进上安宫的大夫已有五六双,都是各地名医,却没一个写出有用方子的,眼看弘凌病情越发恶化,连痛觉感知都弱了。 二人忙跪下行礼,用地方口音结结巴巴请求诊脉。 ☆、第86章 清早,天刚蒙蒙亮锦月便起身来,略略作了收拾,吃了早膳,便让秋棠去准备车马,在卯时之前出宫去。 昨夜上安宫求和不成,锦月打算去找尉迟飞羽商议商议。 尉迟飞羽虽还是兼任“侍中”,但到底是三千户的祁阳侯,不可能每日侍奉在皇帝之侧,便向皇帝请示了单日入宫,双日另行处理事务。 今日是四月二十四,是双日,尉迟飞羽在府中。 还是平时出行所用的黑铁木四方马车,锦月带了周绿影、香璇和静树,秋棠现在任尚阳宫的尚宫,要周全宫中,不被别宫所监视,还要保证小桓的安全,走不开。 至于浅荇和行魏两个武功高手,一人随马车出宫,充当车夫正在前驾车,一人留在宫里守着孩子。 马车沿着狭长的永巷飞驰,再转入长街,红墙青瓦飞快朝身后退,不多会儿就可见厚重的大宫门在宫墙尽头森严矗立,高阔得仿佛天庭入口,有神明依附在上。 锦月捂住心口略略压抑,外头的女人们都羡慕宫中生活,拼命想进来飞上枝头,而她,却恨不能立刻带着一双孩子离开这里。 待解决了弘允母子的危机,将母亲的仇报了,她就离开深宫,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生活。 “jiejie在想什么这样出神?”香璇拉了拉锦月的袖子,“不要太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jiejie机敏,加上祁阳侯思虑缜密,一定能想出对策救新太子的。” 锦月见香璇脸颊红润,显然是坠入情网的女人,朦胧间,仿佛看见了六年前的自己。 感慨:“看来我们家香璇是真想出嫁了。张口闭口都离不开祁阳侯三个字。” 香璇脸羞得通红,不敢说话了。 锦月握她手:“你和哥哥般配,会幸福的。” 香璇想了一秒:“jiejie,你说‘般配’是什么意思,如何才叫般配。” “般配。” 锦月不禁暗暗叹息,“所谓般配,我想应是在一起过日子没有太多摩擦,能够顺顺利利白头到老吧。有些情人相爱,在一起之后却矛盾重重,这就是不‘般配’。” 就如她和弘凌,在一起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总有分歧。相爱容易,相守却难。 “如此说来,jiejie其实和如今的太子是最般配的,jiejie来尚阳宫也大半年了,我还从未见你和太子红过脸。” “我和弘允哥哥自小相识,有什么脾气小时候就已经磨合好了,彼此再了解不过,哪儿还有什么好争执的。” 锦月淡笑说。 她和弘允,看对方就像看自己一样熟悉,有什么值得吵的。也或许因为太过熟悉,太过了解,所以她当年才对他难以心动,哪怕弘允再高贵优秀帅气,她也都看习惯了。 姐妹俩说着话,赶马车的随扈行魏忽然小声禀告:“夫人请看。” 马车慢下来,锦月撩开马车窗帘。 而下已经行驶到西市。清晨的市区人潮熙攘,石板铺平的街道上南来北往的客商、百姓络绎不绝,小贩叫卖着早点,饭食的香味一阵阵飘入锦月的鼻腔。 锦月目光落在一旁大宅门口,上挂着“尉迟府”三个大字,门第不比从前太尉府那么气派,却也算大户府苑。 周绿影愤愤道:“小姐别看了,老爷对你和大少爷如此绝情绝义,不值得小姐半分思念。” 这是尉迟云山、上官氏一家子的新府邸,而今他虽不受朝廷所用,却在弘凌手下谋着举足轻重的官职。 “我没有思念,只是想看看这个父亲的眼睛,要瞎到何年何月才能看明了。” 说曹cao曹cao到,锦月话音刚落,那大门内尉迟云山穿着一身将领打扮就出来,身后三五个带刀随扈簇拥着,气派魁梧依旧,只是几许花白的头发从耳侧盔甲陋处,略显迟暮苍凉。 尉迟云山也看见了锦月,吃惊地停在门口,他以为锦月是来看望他,冷声:“为求自保便与生父断绝血缘关系,娘娘做得如此决绝,还来我府外徘徊做什么?” 他正说里头上官氏就拿了披风喊着“老爷”追出来,很是殷勤,她看见锦月也是大诧。 锦月冷笑回敬尉迟云山:“比起尉迟大人为求自保逃跑,让庶女庶子行驶官道而被追兵逼迫坠崖以拖延时间,我和兄长断绝个关系又算个什么呢?”她目光朝上官氏幽幽一荡,“你说是不是,尉迟夫人。” 尉迟云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主意是上官氏出的,他一直万分后悔,却也自认是没办法的事,若不然都得死在一起。 他被锦月堵得说不出话来。 “尉迟大人当真好权衡,比起统统赴死选择些感情淡的儿女当箭靶子,也是不错。我和兄长作为大人丢掉的感情淡的儿女,还能好好活着,也真是上天眷念了。虎毒不食子,大人比虎还了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