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当事人公开承认,但这段时间,网上的谣言不胫而走,都说乔韵的博客,句句其来有自,说的就是和秦巍多次合作的谭玉,证据就是在事发后多方的种种动态,比如说谭玉这一次连秀都不来看,还有《玄夜洞天》剧组成员在微博上发表的一些感慨和宣泄,包括导演在接受采访时一些意味深长的言语,以及谭玉本人在去年的风波以后,忽然间从常常穿着【韵】的衣服现身,到再也不穿着【韵】的礼服出席任何活动,年尾那么多‘盛宴’类的活动,一次也没穿过,种种在有心人眼里都是证据,而乔韵不能明说的理由也是昭然若揭,现在网上秦巍粉丝已经把谭玉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三句里有两句要黑她一下,而谭玉的粉丝—— 这种国民女演员有个弱点,就是国民好感度高,但死忠粉丝却不多,在网上也只能被骂着玩了,现在都没任何一个人出来为她澄清反驳的,只能让评论区里的疑问扩散出去,不过更多人的焦点还是聚集在那阴森的画面上,“知道她一直是这种风格,但……这一次是不是过了点?以前那种风格……” 以前的秀,当然也阴郁,【韵】的logo不就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乌云?但那是一种精致华丽的阴郁,处处整齐、审美简洁的场地,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的灯光,还有那尽管滴着血,却依然赏心悦目的脸庞,这阴郁是一种得体的情绪,只在脑海中点亮这片区域,让你知道设计师表达的是这种情绪,而不像是,不像是眼前…… “太像是动物园卸货了。”当工作人员上前拖铁笼时,评论区里很多人都这样说,背景音乐几乎轻得听不到,反倒是铁链的金属碰撞声大得刺耳,在全场低声议论的嗡嗡声里,她们不像是在看一场大秀,而仿佛是在偷窥着一场让人不舒服的斗兽,这些细节——别的秀也有运用过,但在这场秀里确实过分真实,让人几乎很难把视线聚焦在屏幕中央。“啊!——” 和现场嘉宾一样,当黑布揭下的那一刻,屏幕前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这——这是不是也—— 低矮的铁笼,让大多数人都预设到了模特的姿势肯定不会太有尊严,如野兽般的跪伏也不会让人太意外,那个口本来就是为了运送狮虎类的猛兽准备的,自然不会太高大。但,谁也没想到,这个模特的身份根本无法辨识—— 是的,她的头一样被粗麻布给蒙住了,运送动物,为了避免惊慌,会给笼子罩上黑布,而运送犯人、人质时出于种种考虑,一样会为犯人带上黑头套,模特就是如此,头扎黑麻布,伏在笼内,就像是一只被绑架了,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生物。听到满场的惊呼声,她弹动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笼门已被打开,伸出手摸索着,艰难地从上开门笼子里站了起来。 “看不到。” “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到啊!” “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评论区就炸开了锅,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自己是来看衣服,看广告的,而是完全被这一幕吸引了——但这种吸引并不能说是好还是坏,因为这场景……实在是太让人不安了,一张空白的脸,一个被扎住头的人,蹒跚摇晃着从笼子里走出来,明显因为嘈杂的环境感到不安,她环顾了一下周围,似乎是想要辨明方向。没有露脸,但肢体语言,那犹疑的步伐,晃动的肩膀,却是明明白白地透露了她的不自信,而一片空白的头部,和她的衣服——大泡袖的竖条纹西装,仿佛是监狱栏杆一样的印花,在膝盖处收紧的窄腿哈伦裤,这整个喧嚣热闹的夸张设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材曲线越drama,就越显得头部那片空白的可怕,头部的缺失就像是无言的呐喊,把所有人的心都一把攥在了拳头里,他们甚至无暇去发觉设计细节(当然也不能欣赏),而是死死地注视着模特:头被蒙住了,她该怎么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周围的声音,自己面前是一片黑暗,甚至连方向都没有,她该不会崩溃吧? 在陌生的环境里,嘈杂也许是敌意,自己处于绝对的弱势,只能任人审视,这种不安、脆弱,是人类最本能的反应,在模特身上忠实地呈现了出来,她花了几秒才能站稳,尽管极力掩饰,但仍可看出迈出一步时对方向的不自信,她的台步显得软弱多疑,整体画面更仿若灵异片一样让人不适,这个被扎住头的人在场内漫无目的的游走,光是画面就已经—— “这里,这里。”也许是看不下去了,现场观众忽然有人喊了起来,顿时所有人都加入了附和,“向左,向左。” “向右,向右,这儿!” 四个出入口,谁也不知道哪个是返场口,所有人都做出指示,场面更显得混乱不堪,原本还在试探前行的模特又犹豫不决地收住了脚步,直到这些观众意识到了自己好心帮了倒忙,尴尬地逐一收声,让场地重回凝固一样的寂静,模特才重新举步前行——这一次,她似乎已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虽然仍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却已经挺直脊背,高高的抬起头,昂首阔步,重新走回了专业的模特风姿,直直地往前走去。一直到切到场地圆弧形的边缘,这才调转方向,一手扶着墙壁,这样当墙壁出现空缺时,她便顺畅地拐了个弯,走进了大门处弥漫的黑暗中。 在幽暗的环境里,追光灯默不吭声地跟着她跑,黑光灯也未熄灭,地面的血迹若隐若现,在视野边缘徘徊,这高挑的身形,少了脸蛋的点缀,似乎也失去了人格化,沦为一个象征,一道剪影,伸出的一只手很离经叛道,从未有人这样走秀,然而配合着大收腰的设计和哈伦裤的蓬胯,伸出的手似乎在几何学上又达成了平衡,她高抬的头所展现出的骄傲,那种异样的美感,让现场陷入了绝对的安静,这一幕在屏幕上看来又更增添了诡异,仿佛这些沉默的观众也成为了秀的一部分,他们高高地坐在两端,沉默地俯视着蒙面前行的模特,也成为了某种象征。 【………………】 【????】 当模特消失以后,评论区里不知不觉,已经被这样的符号刷屏充斥,好像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模特吸引,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已失去。甚至过了十好几秒,当工作人员再次出现在灯光区域,弯腰去拉出另一个铁笼时,评论区里还有大把人没回神。 【这场秀的主题叫什么来着?探险?我……我还以为是丛林探险那样的风格……】 【看不懂!就觉得看了很恶心,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弄,衣服也不好看!毫无意义!】 【???弱弱地说,没懂……】 【太震撼了……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生,不就是这样的探险吗……】 【我都看哭了,嫂子一定是从哥哥的事件里得到的灵感……】 各式各样的评论都有,没看懂的,反感的,感动的,迷惑的,不舒服的——其中还是以不舒服为最多,【不知道该怎么说,邪门,看不懂但是又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艺术吗?还真是阳春白雪啊……】 【那啥,大家——商城重开了啊,即看即买啊!】 【啊啊啊啊!】 经过几季的发展,可以说,网民对于【即看即买】的重点,实际是放在‘即买’上,‘即看’更多的可以说是一种大型买家秀而已,主要是为她们提供参考,判断这套服装的元素上身好不好看。look出来以后判断一眼,有兴趣的话,就赶紧去刷刷刷网页,刷到新款上架以后就赶紧买下,这秀本身好看不好看——当然也重要,但却不如刷网页那么重要。琪琪抢了几次,全都是这种模式,不管氛围多阴郁,衣服都是美的,都符合她的口味,都让她有想买的感觉,可这一次,她却是傻傻的盯着屏幕,直到瞟见了这句提醒,才猛地弹跳起来,抢过去开网页。 早在之前几天时间,官网就暂时把所有商品全部下架,商城也挂出了全新改版的提示,一直到秀前都没开放,此时一刷新,果然页面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分类目录就有了改动,明确分为【时代经典】和【当季风尚】两个目录,琪琪创建个新窗口,把两个目录同时打开——“啊,之前买的所有款现在都是时代经典了。” 肯定不是所有上一季的款式都进入时代经典,很多限量版就没进去,比如流苏潮t就已经完全下架了,时代经典这边的目录做得很清楚,盔甲大衣、潮t、拼接夹克、黑色紧身裤,都有几款单品入选,其中也标识了是2010年春季版——可想见每一季估计细节上都会有点变化,但大体设计是不变,应该也不会再和当季的t台做衔接。这个改动倒是在预料之中,而且让人更觉方便,毕竟很多基础款,要的就是这种经典和不变,还有随时都能买到的安全感,否则一年以后,如果别人夸你的夹克好看,你怎么给别人介绍引路呢? 而当季风尚这边,还是和之前的模式一样,树枝型的目录,刚出来的竖条纹西装look就链接了好几件单品:条纹西装、长裤,还有哈伦裤、白衬衫。其中白衬衫已经没现货了,条纹西装的现货库存也只有十多件。 “啊啊啊,买买买——”任何人在这种抢购的紧迫感前,判断力都是有限的,琪琪在这一瞬间沦为只有掠食本能的野兽,下单选型号,在一秒内瞬间完成,直到进入付款环节,这才猛地回过神:西装5000多,正常价格,对应一线大牌来说甚至还很便宜,只是…… 作为秦巍的铁粉,为了表示对嫂子的支持,这一次她也的确规划了购物预算,大几千的额度都在计划内,不存在舍不得的感觉,又难得抢到了现货,似乎没任何理由不买。 但—— 之前的每次秀,看完了都会很想买,不管氛围多阴郁也好,衣服本身,模特本身依然是很美的。而这一次的秀…… 浑身发毛,应该不是什么很好的评价吧?本能的反应真是骗不了人的,不管对乔韵本人的感觉多好,但,这个秀,她真的无法欣赏——刚才的秀场款,看了并没有买的冲动,甚至她都不想再继续看了,她觉得这不是她愿意观看的一种表演,勉强自己会有很不适的感觉—— 这西装,买,还是不买? 面对着滴滴答答的付款倒计时时钟,琪琪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第155章 2010年3月时装秀(3) “我靠,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一场秀,让太多人都喊出了一样的感言,不论是花重金买黄牛票混进来的粉丝,还是各大时尚杂志编辑,甚至是那些从日韩过来参加订货会的买手,都对这场风格突变的大秀感到适应不良,甚至就连毫无艺术素养的狗仔队都觉得如坐针毡,谢哥身边的小张本来还在不断地偷看不远处的两个金发大美妞,开秀以后也不得不对模特做出反应了,他不断低声地骂着脏话,显然对这种诡异的场面适应不良,“这就是tmd艺术?我草,太渗人了吧,搞几把毛线啊,这群有钱人疯了?” 连续不断的脏话,让身边的嘉宾不少投来了不满的眼神,小张一一挑衅地瞪回去,“想打架咋地?” “行了你。”谢哥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但没像小张似的,受惊过度,比平时更有攻击性,他制止住跟班。“好好看秀,秀看不了就好好找人,哪这么多废话。” “这不是她们看不起人……”小张含混地为自己分辨一两句,干脆连美女也不看了,咕嘟着嘴四处张望,“这些读过书的都不是好人,整的啥万一,就没一句实话,哥,那个乔韵肯定骗你的。” “别废话了行吗?”谢哥的眼神还胶着在场内,他心不在焉地轻轻说了一句,“能干你就干,不能干你就滚。” 这话奏效了,小张再不敢说话,只是变本加厉地将所有因这番对话而望过来的眼神都瞪回去——当狗仔的其实收入挺好,但就是自我认同感特别低,本身也觉得这行业上不了台面,再加上会做这行的学历都不高,自卑之下更是变本加厉地自傲,蹲着明星又看不起明星,仇富情节也重。亲眼看着明星是多容易的挣钱,偏激点的如小张这样的年轻人,就会把有钱人都看成,为富不仁、欺世盗名却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傻逼。把在这种‘有教养的场合’说脏话,以及和这些人发生冲突,看作是一场小小的胜利——只是这种胜利却不能让人开心多久,短暂的成就感过后又是更深的空虚。 他的情绪,谢哥其实也理解,他一样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和明星接触久了,如果不会自我调节,心态早晚失衡。——一样是底层走出来的,用尽全部努力去奋斗,有了一点小小的东西,是不是应该感到幸福?其实小张现在的收入,对他老家来说已经算是高薪了,五六千,很过得去,在大城市也有了一席之地,但只有自己明白那份不安,仿佛现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梦。最不幸的是和有钱人接触太多,开过太多次眼,就算是想闭着眼睛蒙骗自己,获取片刻满足都做不到,可要改变现状,该怎么做? 这样的绝望包围着,想不愤世嫉俗都难。其实就连谢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小张看来,也许谢哥拥有得已经够多了,有车有房,一年大几十万上百万,手下小弟走马灯一样地换,可和那些明星比却又是九牛一毛,狗仔这行业,能给他带来一些精神上的满足,有钱又怎么样,在他‘纪检委’面前还不是没有权力?在同行眼里他已经是个成功者,但他和小张的心态有时也没什么不同,什么明星,男盗女娼,一群高级三陪,什么艺术片导演,光会睡小姑娘,什么艺术品拍出天价,洗钱的吧,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不就是给有钱人提供给方便的江湖骗子吗?撒把豆子在地上是艺术,自己脱光了,再找几个又肥又丑的女人来拍照片也是艺术,照片还能拍出天价,这明眼人一看就是利益输送啊,什么艺术品那都是给傻子做来看的热闹,忽悠的就是接盘的人—— 什么奢侈品,找些人来走莫名其妙的秀,再找一群人做感到状,追捧状,然后就把100一件的衣服卖到一万,傻子们也就信了,还抢着买,往心里说,设计师自己知不知道这就是诈骗,知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看不起明星和艺术家这个行当,倒不意味着谢哥对秦巍和乔韵就充满反感,这一对还是和一般的骗子不同,也算是这个混乱行业里的一股清流吧,就说谭玉这事情,他冲独家新闻,暗地里把证据给了乔韵,其实给过去以后谢哥也有点后悔,他选边站了以后就没法回头,就怕乔韵过河拆桥,反而对他比以前更薄。——没想到乔韵始终还把这份情放在心上,过去半年没照片,那的确是因为她和秦巍没见面,这没什么好说的,双方行踪,有问都能诚实回答,包括这次大秀,自己也就是提了一句,那边立刻就给了两份邀请函,直说了,“邀请函是早给过去了,但不是在第一排,双方都不希望模糊焦点,所以即使来了也不是vip席,不知道到底坐哪,你们可以进场自己找找。” 甚至包括这第一排的票,都说得很清楚,这一次第一排席位多,所以没那么珍贵。——倒不是事先大作人情,到现场一看,满不是这么回事。虽然半年了照片还没排到,让小张很有话说,但谢哥心里,对乔韵还是充满了好感,这场秀虽然也属于骗钱行为的一种,但他也打算看在这份好感上,不多加评论。 但真没想到,平时在电视和电脑上看到的感觉,和现场看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就是一个没头的人在场子里胡乱摸索吗?一定要这样概括的话,确实是如此没错,这也能叫艺术?和那些赏心悦目的水墨画,耐听婉转的琴曲比,这简直就是瞎胡闹吧?但,当身处其中,走过那条长长的道路,在这幽暗的环境里,在大片血迹上看着模特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的摸索时……他不知道,没词来形容,这超过了他的文化水平——但谢哥的确感觉自己心里有根什么弦被触动了,这场秀让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东西,不是具体的某件事,就像是……就像是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笼罩他的一种感觉,就像是从家乡来京,一个中专生找不到工作,每天住地下室喝凉水,算计着五毛钱的开销,攒钱往家通长途电话时强颜欢笑的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情绪、感悟,或者是那种种无以名状的东西。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几乎早已淡忘,而谢哥也从来不讲什么情怀,甚至以自己的精明为傲,即使是现在,他也没被这种情绪的涌动感动着什么,反而更庆幸自己多少已拥有了一点东西——但这触动的威力也依然强大,让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原来,这艺术…… 还是很想说,这是骗人的,只是瞎胡闹,依然认为这市场充满了骗子,但谢哥真是一边看一边被自己的发现吓得不轻:原来这是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现代艺术,真的有些不是在骗人,即使是完全没受过相关的教育,甚至是大老粗一个,也可以在观看的过程中获得点什么——换句话说就是也可以看懂,可以真正的欣赏到什么。这个行业,原来还不能用‘全是垃圾’来形容,只能说是‘鱼龙混杂’,还是有真龙存在啊…… 模特们一个个被运送进场,伏在笼子里,锁在鸟架上,服装再艳丽也全都被蒙住了双眼,被麻布袋扎住,精致面具的双眼被黑色油污封死,精致浪漫的水晶大摆长裙上蒙着眼罩,高跟鞋让她走得踉跄,蓬蓬裙碰着墙角,手扶不到墙面,她只能凭记忆踩着台步,但步行轨迹却不可避免地在幽暗地面上画出曲线,谢哥几乎是被魇住了,他捂着嘴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画面,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着不成链的思考:其实人很多时候就和动物一个样……哎,明星其实就是这样啊,钱挣得那么欢,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呢?他又知道自己真的在做什么吗?未来,他看得清吗?他也好,明星也好,那句歌咋唱的来着,在世间,难逃避命运,这么说的话,其实他们是不是也都和蒙着眼的模特没啥区别呢? 他其实不懂服装,女士服饰怎么穿好看压根没概念,谢哥就属于画艳色口红=浓妆,裸色口红=素颜的大男人,穿的衣服好看不好看,美在哪里他没概念,对这种美不敏感,倒是这种种的不愉快让他恍然大悟,对那什么印象派、后印象派也因此修正了点偏见:其实艺术也未必一定是追求个好看,有时候,好像就是要这种不快的感觉才能更进入到人心底? 挺稀奇的,这感觉,他玩味了许久,原本嘈杂的观众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场地重新回到了骇人的寂静里,像是大多数人都体会到了艺术家要表达的情绪,那茫然的、摸索的跌撞的步伐,让他们或是转开头,或是看得更深入——不论是什么反应,都再没了困惑。那一张张或是完全被蒙住,或是没有任何装点,连嘴唇都被涂得素白的脸在场内漂浮着,就像是一场场迷梦,而谢哥居然罕见地迷失在了这样的感觉里。 又是铿锵的铁链声,这一次,工作人员从返场口走了出来,手中牵着长长的铁链,模特双手被镣铐铐住,只能弯着腰,不无狼狈地碎步跟在其后。走到圆形场地入口时,几个人上前将她的镣铐解开,但当然没解开眼罩,而是在她身后一推,把她推到了场中。 夸张的大垫肩,就像是一根木条撑在肩部,撑出了漫画式的线条,这模特又穿回了开场时的竖条纹西装,只是把下身的裤子改为紧身马裤,也穿上了锃亮的红色粗跟高跟鞋,有点复古的感觉,连眼罩边沿都贴心地做上了蕾丝花样,只是这并不能减缓她的惊慌,这张素淡的脸在场地中久久地踟躇着,一如之前所有的模特一样举棋不定,每个人面对这种不安感,崩溃的方式都不一样,当周围是嘈杂声时,他人的存在让她们畏缩,但周围一片寂静时,这沉默的关注的重量仿佛更让她们不堪忍受。 被完全涂为rou色的唇紧抿着,这张脸依然带着让人不安的不快感,仿佛……在谢哥看来,就好像因为这口红,忽然间这模特已经不再算个人了——不是侮辱,就是心底已经很难把她当成人来看待了——她站在当地左右张望,迈出了一步却又缩回,似乎根本拿不准该往什么方向—— 轻微的噪音发出,又有人忍不住想帮忙了,这似乎是人类的本能,虽然多次试验的结果已让他们知道,即使意愿再强烈,呼喊的声音也只能让她们更加迷失方向。这类于事无补的善心在sao动后又一次归于寂静,人们静静地注视着场地内的模特,她似乎格外胆小,已犹豫了许久,但却无人感到不耐,只有恨不得以身相代的着急。 音乐声依然幽咽,动物啸叫声作为固定的伴奏响了起来,而这似乎惊着了模特,她不管不顾迈出了几步,又很快缩回了原地,周围不禁响起了响亮的叹息声——眼看这场秀几乎就要无法收场时,她却又轻轻地拍了拍额头。 虽然被化成了和肤色一致的rou色,但凭借肌rou的运动,依然可以判断出表情,从腮线的移动来看,她似乎是笑了—— 然后,模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眼罩推到了额顶。 一双明眸呈现了出来,伴随着全场的抽气声,这张空白的脸在一秒钟之内又有了主人——国际超模杜文文,她双眸明亮,唇边带笑,仿佛自带着神秘的气场,连投在她身上的灯光都特别的亮。 音乐没变,场地灯也没变,血迹依然大朵盛放,但当杜文文双手叉腰,迈着潇洒的台步,自信地往返场口走去时,氛围一下变了,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带出一条光带,不再是严苛的逼问和审视,而像是她自带的光环,这一刻,她的背影美得倾国倾城,让全场惊艳至哑然,直到她快走下舞台,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谢哥也成了鼓掌嘉宾的一个,他在开场时都只是敷衍地轻拍双手,但此时却拍得双手生疼,依然无法解释原因,但他骇然发觉自己的眼角已有些湿润,他无法对自己否认——刚才那一刻,他真的……仿佛被触动到了什么,那一刻,那个模特好像并不只是那个模特,不止是杜文文,她还是点别的什么,和他也有一定关系的什么…… “啊?”小张却是对这热烈的反应莫名其妙,显然,他刚才都在全心全意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猛地一拍谢哥,激得老板浑身一颤,他却浑然未觉,而是兴奋地说,“谢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秦巍?” 谢哥浑身一激灵,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都做了什么:他进场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秦巍,怎么还看起秀来了? 这秀是你能看懂的吗?附庸风雅! 在心底呵斥了自己一声,他几乎是吓出一头冷汗,矫枉过正地把刚才的所有感受一一斩断,“哪个里?第几排第几个位置?” “咱们对面第四排,从左数到右第七个。”小张指明了,谢哥眯着眼就要用望远镜拉着去看,手伸到包里又改了主意。 “你等一下啊。” 像是他们这样常往外跑的人,手机银行都玩得很转的,谢哥打开手机,找到商城,比比划划几下完成了购买——现在他再也不怀疑走秀款秒空是品牌自己做托了——这才拿出望远镜,抖擞精神又进入了战备状态。 “我看看我看看……你瞎啊!秦巍要长那样乔韵还能看上他吗?”他一巴掌扇在小弟后脑勺上,却是也不敢看秀了,而是把握有限的时间,赶紧的完成工作:这场秀这么出位,对乔韵意义一定不浅吧,女朋友事业上的重要转折点,秦巍,他到底来了没有? ☆、第156章 2010年3月秀(终)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 下午两点,香榭丽舍大街是顶热闹的,游客们熙熙攘攘来来去去,手里多数还挂着奢侈品购物袋,塞纳河畔的咖啡馆要清静得多——当然,得避开左岸那些百年名店,沿河店面也难免招揽到游人。秦巍就是这么被吸引过来的,随便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坐在店外雅座,一边晒太阳一边用ipad,双手插在口袋里,长腿伸直了,盯着屏幕若有所思,不愿社交的态度应该已经摆得很明显,但还有人好奇地搭话,“可以问一下吗?这是什么类型的秀?” “时装秀。”秦巍取下耳机,礼貌地把帽檐抬起来了点:和他搭话的是个白人女孩,听口音是英国人。还好,应该不是认出他的身份。在香街那边就危险得多,游人太多,真有上来试着要签名的,说不是本人都没用。 “时装秀?”女孩显然有些吃惊,看了一会才笑着自我介绍,“sophie,抱歉打扰你。但我情不自禁被吸引。” “没事,”秦巍耸耸肩,耳机分一边给她,“要听背景音乐吗?” sophie当然是要听的,她把自己的咖啡端过来,“你介意把刚才那段重放一下吗?我们都没有看到。” “我不能,这是直播。” “直播?就像是,电视直播?” 关于直播的话题简短地进行了几句,秦巍大概解释清楚:是的,他现在正联网看直播,是的,不能暂停和回放,所以最好把握接下来的直播时间。 “ok,ok。”sophie大概是真被秀吸引,而不是简单找个搭讪的借口,她眯着眼靠到桌边,像是嫌阳光太刺眼,秦巍笑了下,挪开椅子,让她也进到阴影里,获取更好的视角。 今天巴黎是多云天气,大多数时候清晰度都够看清屏幕,只是氛围有点怪,幽暗的环境里,空白的面孔飘来飘去,在近乎一片寂静的断续音乐里舞动着,挣扎着,就像是一出莫名又蹩脚的恐怖歌舞片,他们俩都没有做声,只是专心地看,这仿佛就把这张小咖啡桌从春风吹拂的塞纳河畔隔离了开来。秦巍眯着眼看到一半,忽然有点后悔:他应该回国的,不管多不容易。 但悄然回国是不可能的,这半年来记者天罗地网的围追堵截已经让他清楚地知道对手的底细——一定是买通航管局或是类似的机构,查到航班了,当他们需要的时候,他每一次走出到达区都能看到怼过来的长枪短炮。一开始是好奇他什么时候正式复出,后来开始问谭玉,接下来是他和乔韵什么时候见面,是否已暗中分手——乔韵的身份证号当然也早外xiele,她如果飞动,也一定会在这些记者的掌握之中。 半年了,新闻热度未减,人们反而因为乔韵越来越有名变得越来越好奇,舆论风向很清楚在转,一开始他们都夸奖乔韵的‘贤惠’,但也不无嗤笑和怀疑,毕竟男强女弱,女朋友除了相信和体谅还能做什么?但现在,她越来越有名,越来越有钱,至少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的富有,人们也慢慢开始质疑:事业受阻,秦巍真的配得上她吗?他自己也会感觉到压力吧,双方是否因为这种不合适,早已暗中分手?乔韵是不是应该甩掉他,去找更合适她的丈夫?他毕竟是明星,也毕竟得到了过一点提名,所以话不会太难听,舆论只是有所好奇。李竺多次对他说,应该接下华威给的大男主戏,“现在就差这么一个新闻,新闻一出,大家看,得,你压根没受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谁还继续抓着以前的事问?觉得你们俩得分手?出个新闻,记者有文发,这一篇就真翻过去了。” 她太希望他接下这部电影了,接下来就意味着他再没了别的想法,会安安分分地回去继续拍戏——谭玉的事情一直没彻底被压下去,总有谣言在网络的边边角角萦绕,是乔韵的安排,但她也没少出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陈总面前的话,连秦巍都听到了,马驰和谭玉不可能一直被瞒在鼓里,梁子结下了,她只能希望他越来越好,再没了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脆弱,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容易走出来。出国走走,给自己放放假,去找乔韵,都可以。”她极力劝说他——自从裸照事件以后,李竺就成了最热心的红娘,老念叨着乔韵的好,但也知道各方面都不能逼太紧,“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想想,都可以,但我就希望你能记住一点,秦巍——如果你不回来,那你就是输了。” 激将法,秦巍不至于听不出来,对此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剧组真是小社会,演员这行做久了,人会超龄成熟,对利益关系能做迅速解读,李竺从来都是为了他好,但态度细微处的每一次变化都有迹可循——这其实也情有可原,世上又有谁真该毫无保留地为他好? 也许母亲算是一个吧,秦巍和她说过,拍完《玄夜洞天》自己想出国旅游一段时间,家里当然没意见,母亲往他的邮箱里发了一堆国外名校的深造资料,虽然注明仅供参考,隐隐又起的企图心清晰可见——但过几天又发邮件来,‘想做演员也没关系的,你一直想演文艺片,可以去国外锻炼几年再回国发展。事业上无需着急,家里经济实力支持得起,别给自己压力,你已经是家里的骄傲,做任何选择,我们都无条件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