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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曾经沧海难为水

    已经是初冬,天空飘着雪。

    雪落了一天一夜,覆盖了整一片山。

    她推开门,想走得远一些。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很吃力,因她刚生产完不久。

    那一夜难产险些要了她的命。可到底,她还是活下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楼台,她扶着木栏低低喘着气,终于看到了大山的雪景,苍白的嘴唇浮起一丝寡淡的笑。

    她所望着的这片土地,是闫亚国最尊贵的一块封地,东麦山。

    听说这个地方除了他,没有人能轻易进得来。她在这的数日里,确实没再见到其他什么人,平时实在闷了,就对着外面的竹子说说话,大多时候是待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她想她的孩子……可她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想她的家……可她的家已经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她的家人……她还有家人么?

    前些日子,他倒是把她的丫鬟玲儿送过来了。只是玲儿偷偷帮她出逃这里失败之后就被他的侍卫抓走,至今生死未卜。当时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哭求他不要夺走她最后的亲人,他久久沉默,最后似乎也没有拒绝。大概是看她可怜,也或许,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愧疚呢。

    “王妃,外面太冷,你的身子受不住,还是进来吧。”是一道无奈的声音。

    她又在外面站了一会,方才转身回房。她往回走的时候,那个人大步走过来想要扶着她,不过被她避开了,“我自己可以。”

    不过几步之遥,走起来却恍若过了很久。坐下的时候,她的额头微微渗着细汗,想着是这房间的温炉太多,她的身子总不会已经弱成了这般。

    以前在庄子里,爹爹总会教她骑马射箭,说女孩子太弱了不好。她的剑术也不错,好几次都能打赢哥哥,虽然知道哥哥应该放了不少水。

    “王妃,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受寒,日后还是少些吹风。”决明子给她把完脉后,摸着胡子蹙眉说道,“这几日我开给你的药也没有好好吃吧,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好起来?”

    “我可以好好喝药。”她说完,略带祈求地看着他,“可你能不能,带他过来给我看看,我就看一眼。”

    “你是在为难我。”他边给她配新的药,边说道,“我决明子只是一个闲散之辈,不理会你们这些杂七杂八之事。不过,”他停了一下,看着她,“你的事情我倒是也听了一些。你是个可怜人。”

    她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般,开口就是喃喃问道,“他可会说话了?奶娘能不能照顾得了他?他可闹腾……”

    “不知道。”决明子干脆地回绝了她,一会又说,“虽然我可怜你的遭遇,不过王爷此举却是对你最好的决定。烈家已经不复,其他家族之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留在这里,他还能护你安全。”

    闻言,她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雪,神情忽而更加寞寞。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几能让她窒息。

    一年前,她还是七大家族之首烈家的小姐,家里有爹爹宠,哥哥疼,过得无忧无虑,快活自由。然这一切,在一场各大家族联办的狩猎大赛上,在她初见他的那一面时,悄无声息地就发生了变化。

    那日,她无意闯进东麦山,遇上这一片最凶狠的野狼,而且还不是一头,她被狼群包围了。她用完手里的箭,射死了两头狼,却因此惹怒了其它狼匹。它们缓缓朝她逼进,个个张着锋利的牙,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凶恶至极。她大喊救命,想逃却无路可退。

    她被迫与狼群搏斗,手臂被它们咬了一口,大腿上被抓了两把,疼得她险些昏死。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狼群活剥之时,数支利箭突然横射过来,径直插进狼头的脖子,其余利箭插在地上将她围住,吓退了其它野狼。

    他救了她,在她垂死挣扎的时候给了她投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将她带出东麦山,找了神医决明子给她救治,她活下来了。醒来时她已经在烈鸽山庄。家里的下人告诉她,救她的那名男子是当今的王爷。

    当今的王爷,那是圣上唯一的弟弟,释离王。她曾听说,释离王拥有一张绝世容貌,比女人的脸还要美上几分。见了本人之后,她没再怀疑。心想等伤口好了之后要好好感谢他,不能以身相许,至少得当面。

    只是不久,一道圣旨突然下来,是要给她治罪的,因她擅闯了东麦山。擅闯东麦山者,和违抗圣旨一般罪责,是要杀头的。由是,她的伤刚刚好,又犯了牢狱之灾。

    在监狱里待了两天后她才被释放出来。当时爹爹告诉她,不日后她就要嫁给释离王了。只有她成为离王妃,擅闯东麦山的罪名就不成立,她也就能活了。

    那个男人,在她被狼群围困境地救了她,之后却将她告进监狱。临近站上断头台,他又宽宏大量地允诺那场婚事,再一次承了她的性命。如此荒谬的行径,没人能看得懂他的心思。

    成亲那一天夜里,她问他为何这样做,他没有给她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她已经对他动心了,哪怕她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想着,既然已经成了他的王妃,以后就专心地爱他。不仅如此,她也会努力让他爱上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可到底,她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的城府。

    原来他娶她入门,不过是用她当人质以削弱烈家的势力。现在,终能如他所愿了。

    原来他们的开始,诚然就是一个笑话。

    难怪,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所有付出都无动于衷。其实她要的并不多。在情爱里面哪有这么多你情我愿?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好好地找一个毕生所爱,全心全意地守护好自己的家罢。至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关心。

    可这是他亲手设计的陷阱,有哪个猎人会对自己的猎物心软呢?爹爹曾说,狩猎的第一要则就是快,准,狠。她始终做不太好,因为她最看不得的就是血腥的场面。

    释离就做得很好,够快,够准,也够狠。

    雪似乎大了些,风吹在她的脸上,像线条刮过一样,隐隐的疼。但却不及胸口的半分。

    她执着地看着远方,多希望可以离开这里。可任由她再怎么看,都望不穿这厚厚的雪屯。

    夜里,她突然惊醒。

    她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着,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只好撑着身子坐起,“你怎么来了。”声音微微颤抖,她已经尽力在掩饰了。

    她不该睡得这样熟的……

    “做梦了?”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

    “没有。”她极力保持平静,手却逐渐僵硬起来。

    她的确是做梦了,梦见烈鸽山庄被大火淹没,梦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梦见自己也被掐住脖子……但,这些又能和谁说呢?

    彼此都没再说话,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久久才肯松开她的手。须臾他走出房间,很快隐没于黑夜中。她惊讶于他今日会这么早离开,但也不敢问,她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过来。

    得知烈家出事那天,正是孩子着急降临的时候。她从鬼门关里艰难地爬了回来,却要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释离一直在利用她。至始至终,他只是在利用她。

    她含泪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问他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如果是,她可以改,她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肯放过烈家的人。

    可他不愿回答,在她闹了几次之后竟将她关在倾城阁里,不让她看孩子,亦不让她踏出院子半步。而他,自那之后也没有再进来看过她。曾经那样热闹的庭院,一下子清寂得像一个冷院。

    他锁了她整整一个星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后来是她实在撑不过去晕了几天,醒来人已经在东麦山的青竹院。

    在青竹院更清静,她连说话的人都没了。被关着的这数日里,她也没敢再闹腾,她怕她继续闹,家里人会更不好过。

    释离倒没像之前那样单纯地关着她。每天深夜,他都会进她房间,天未亮又匆匆离开。只是自生产之后,她的睡眠质量下降得厉害,一点动静都能将她吓醒,所以他一进来房间她就知道了。可他并没有要叫醒她的意思,她既不敢醒又不敢睡,彼此都在沉默。

    释离经常是站得远远的,似在看外面的雪,她也就偷偷看过一眼。偶尔他会给她盖被子,或是坐在她的床头,冰凉的手摩挲她的脸庞,大多时候是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说话。每每此时,她就更不敢入睡,她怕他的触碰,更怕躲了之后他会生气。她还怕,自己会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了他的不快。

    她没敢告诉他,这段时日她经常做梦,梦里血淋淋的画面让她几乎窒息,而那个挥刀的人,是他。所以她只能保持清醒,以为这样顺着他,他就能放过庄子里的人。

    可她未曾想过,有一天皇甫桑吉来探望她,却是告知了她烈鸽山庄已经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的消息。

    烈家彻底没了,她连最后的一点点依托,都没了。

    那时她才彻底觉悟,释离不爱她,连一点点情分都不愿留给她。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放在心间里的男人,竟是那样可怕和无情。

    之后她更不敢闹了,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孩子还在他手上。

    孩子留着烈家的血,她怕他也容不下他。如果她乖一点,好好听话,说不定他会因为怜惜她而对孩子好一点呢。

    重新钻进被褥,久久不能入眠。

    她在想那日皇甫桑吉说的话。皇甫桑吉说,烈鸽山庄不日就要被夷为平地了,如果她还想去山庄看一眼,她可以帮她拖住释离。

    时间就在明晚。

    第二天醒来,雪已经停了,释离竟然没走。他坐在外面的圆桌旁看书,似是听到她走路的声音才抬起头来,“醒了?”

    她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他却已经放下书,朝她缓步走来,“外面凉,进去吧。”

    她按住他的手,反应过来忙才想着松开,“在里面待得闷。想出来……晒晒太阳。”

    还好今日的太阳算暖,释离没有硬着让她回房,反而因为她的主动提议喜染眉梢,让北冶把温炉搬出来,续和她相伴而坐。

    她始终不敢太放得开。原先她以为,就算这个男人不爱她,她努力了这么久,追了这么久,他至少也会尊重她,和她有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可自她知道他们的阴谋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她可以叫醒一个深睡的人,但她喊不醒一个装睡之人。

    “离王,他,还好吗?”忐忑了许久,她才敢问出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生怕他又因此不高兴。

    但出乎意料的,他点了点头,并未生气。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又开始拘谨,“他还没有名字吧……按礼数,应该是你们给他起名字。现在可有预备的名字了?”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想。”他将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温柔的动作,温柔的声音,却让她的眼神更是木讷几分。

    她其实想说,她已经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做母亲的,最大的寄托不过就是希望孩子一世安好,一世无忧。无忧……她心里想着这个名字,其实私底下悄悄写了很多遍,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我可不可以,见见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若不是手被他抓着,此时估计会紧张得无处安放。

    可,何时她也这样小心翼翼了?何时,她也这样胆小了。

    “再等一些时候。”他说。最终还是拒绝了。

    也罢。她在心里想。或许今日过后,她连能不能活下去都不能保证,见了只会更加不舍。他的娘亲,太无能了,没能保住自己的家,还让所有人因为自己遭来横祸。

    皇家,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但孩子不一样。他是释离王的嫡子,日后也会继承离王的大统,成为一个万人瞩目的王爷。没了她这样的罪人母亲,的确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