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节
磁性的嗓音里似乎永远带着漫不经心。 他坐在陈昊对面,深邃的五官即便这晦暗的房间里,都像是渡上了一层光一般,印着整个房间都带上了一分他的个人色彩。 陈昊有些恍然,似乎绕了这么大的一圈,谁都变了,只有眼前的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随性的笑着,目露哂然,似乎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博得他片刻的回眸。 他突然想起云溪刚来“不夜天”的时候,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女人,他对着坐在身边的故友微微一笑:“我新请来的台柱,觉得如何?” 台柱。是的,那时,他只当她是无意间撞进pub的学生,她的歌,她的舞就像是天空中最灿的一颗星,将全世界都能点亮。 所有人的安可,所有人的发狂,整个“不夜天”都因为她光芒四溢。 当时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噙着酒,一双震撼人心的眼睛,慵懒地打量着楼下那一抹倩影,良久,勾魂一笑……。 他知对方是置身事外,才会清醒,所以才能这样笑着看着他们沉沦? 陈昊整个人往后一躺,靠着那偌大的沙发,静静地看着那面墙壁上倒映出来的舞池五光十色。 如今,再想看一眼她的舞,却是那么难,那么难…。 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意地开了一盏灯。 绿色的灯光从斜角照下来,映着那杯子里流光四溢,越发衬着男人的气质如华:“就我看来,你和萧然都不得冷云溪的待见。” 陈昊轻笑。 何止是不受待见,压根就是连丝毫机会都不给。 当他知道在香港的那段时间里,她竟然住在乔子墨的大厦里时,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倒影中的男人叹了口气,轻轻地给陈昊也倒了杯酒:“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有时候,放下才是真正的取得。” 颠不破,勘不破,他一直陷在那团迷雾中,迟迟不肯下狠心,红尘万丈,若无法自救,便只能弥足深陷,万劫不复。 陈昊苦笑,那是他的情,他的孽,他的障。让他如何舍得去,放得下? 坐在一边的男人悲悯地看着他,轻声呢喃,眼中却闪过一道峥嵘……。 然而,坐在地下酒窖的两人却不知,正在此时,他们话中的那位台柱,此时正接到一通电话,眼睛倏然一亮。 李嫂坐在窗边正在修剪花盆,只听小姐在月色朦胧下,整个人都像入定了一般,神色雍容,眼神幽深:“在欧洲三个月都没等到你,刚从香港回来,你就给我来电话。” 李嫂手中的剪刀一顿,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三个月,欧洲?那不是…… 她怔怔地回头去看,去只看到云溪背影袅袅,话音似乎在空集中,触之即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只能说,受宠若惊。凮峥。”……。 ☆、第八十八章 荣宠不惊 李嫂踟蹰着拿着剪刀站在窗前,不知道该走还是该怎么办,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属,一时间愣在那,就像是陷入了癔症一眼。 云溪放下电话,拿起毛巾擦着湿发的时候,见她这幅模样,微挑起唇角,食指芊芊,慢悠悠地在她眼前左右摆了摆:“李嫂,回魂喽。” 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云溪刚刚那句“在欧洲三个月都没等到你”,只觉得从心口处漫出一股凉意,什么都顾不上,一股脑地抓住云溪晃在半空的手:“小姐,和我说实话,当初你去欧洲,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冷家深陷泥潭,四处求救无缘的时候,b市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一个定时炸弹。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去求人时,被挡在门外的尴尬与悲凉。如今,詹家那位已然被发配边疆,詹温蓝已经破产去了英国。原以为这些都是因为老爷子早就拜托了那位峤子墨峤先生,再加上那位外国伯爵的作证才彻底洗刷了污名,可如今,如今听着小姐刚刚那通电话。李嫂只觉得,手中的剪刀冰冷锐利得似乎要刺破自己的掌心。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贴在她的脸上。 不自觉地一直颤栗着的李嫂只觉得一股柔意从肌肤一直熨帖到心头,那抹阴冷的心凉终究和缓了些。 “李嫂,冷家是不会败落的。”云溪看着满眼踌躇的李嫂,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那里已经斑白了大半。她是个单纯而执着的女人,对人好便是永远都一心一意,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魂不附体,都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献给冷家里的每一个人。李叔那么心思城府过人的人竟然找了这样的一位伴侣,有时候想想,不是不奇妙的。 李嫂听着云溪忽然深沉下来的语调,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神色一变,却同意地点点头:“当然,我们做事问心无愧,那些歪门邪道的绝动不了我们。” 云溪笑着摇摇头,“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李嫂诧异地望向她,仿佛一瞬间对于这个从自己怀抱里长大的孩子突然陌生了起来。 云溪却浅浅一笑,似乎对于李嫂那惊异的目光毫无察觉一般:“那时候,詹家和乔老联手,虽然把爷爷、爸爸、伯父他们都弄进去‘协助调查’了,但冷家的根基其实从来都没有受过影响。”无论当时情况有多危机,老爷子都准备好了最后的一招,这也是自她从欧洲回来后,才渐渐看明白的。 她轻轻叹息,像是在月下的一株饱饮雨露的幽莲,“不管我当时身在何处,冷家都不会败。” 云溪的眼中忽然像是吹来一阵薄雾,将那双清冷的眼蒙上了一层神秘和幽静,层层叠叠,就像寒江扁舟上一人独饮,说不尽的洒脱,亦含着道不尽的高处不胜寒。 李嫂忽然后退了两步,怔怔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为什么,竟是觉得,小姐越发地像当年的老夫人?那么像,每一丝每一寸都那么神似,就像是从记忆中走出来的那位名门闺秀,眼波流转间,笑如骄阳,茕茕流转间,却是满腹机谋。那之后的年年岁岁,与老爷子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几起几伏,从未失过优雅。她至今还记得自己问过老夫人,那么多的困苦,那么多的艰辛,为什么从未想过放弃,如今,只记得那朦胧隐约的笑。名门淑女下嫁‘匹夫’,本该万般委屈,她却笑得那般满足:“我自嫁入了冷家,过去的一切便就烟消云散。我在,冷家便在。” 我在,冷家就在。 她望着眼前这张精致绝伦的面孔,虽不过二十,却峥嵘尽敛,低调奢华。 竟与当年的老夫人像是冲破了时间的桎梏,凭白重叠在一起…… “李叔。” 轻轻的叹息像是穿透天际的那一道光,忽然将李嫂从迷蒙中唤醒。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丈夫倚在门口,静立微笑的样子,只觉得有些事情虽然似是而非,却渐渐若有所悟。 “小姐,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向来寡言少语的李叔朝妻子招了招手,颇为和缓地朝云溪笑笑。 云溪松开放在李嫂发鬓上的右手,报以微笑:“你们也早点休息。” 背过身,她静静地望着悬在空中的那轮满月,背影悠悠,像是在瀚海阑干处升起的一道娉婷流光,浮生若梦。 牵着仍旧有些恍惚的妻子,正要转身离开的李叔,忽然脚步一顿。 李嫂回神,望着他脸上的神情,脚底一顿。 “小姐。”李叔一笑,没有回头,却掩不住眼底那满满的笑意:“若是老夫人还活着,看到你长成这般,一定很欣慰。” 宠辱不惊,静观堂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看天边云卷云舒。 宁静所至,心胸怡然。世间诸事,风过云散。 如今看来,当时,一切的决定都是对的。 云溪微微后仰,半边身子都落在那皎洁光芒之下,月色将她的脸颊印得朦胧遥远,她似亦回一笑,李嫂只觉得,原来,倾世之貌,不过如是。 房间里再度又只剩下她一人,她慢慢拿起身边的牛奶,平静地喝了一口,目光从手机上一扫而过,终是迩然一笑。 第二天上午,李嫂做好早餐,等在餐厅。一晚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只觉得,昨晚自己的反应怕是太过敏感。她是个直来直往惯了的性子,不像自己的丈夫多年来许多事情都沉在心底。自她与小姐谈话,丈夫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或许,老爷子和小姐之间已有种不能为旁人道的共识。 他望着手中盘子里的溏心蛋,心中默默地数着数,可时间过了许久,依旧没见二楼的房门打开。 她看了眼客厅上的落地钟,顿时一惊。 九点了? 平时这个时候小姐早就起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晚? 上楼刚准备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拾掇完房间的佣人惊讶地看着李嫂:“您找我有事?” 李嫂一呆,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小姐呢?” 佣人眼睛睁大了一圈:“小姐一大早就开车出去了。” 李嫂往后一退,有些神情失措。 是不是,小姐恼她了?早上走得那么早,连招呼都没打? 见她神神叨叨一个晚上还不够,一大早就堵在冷云溪房门口,反倒颇受打击的样子,李叔无奈,只得将她拉回房间。挥退佣人,他慢慢地将她拉到身边,静静道:“小姐不是为了避开你才走得那么早?” “那是为什么?”李嫂没有安全感地立马回问。 李叔的眼神忽然一片漆黑,如阴云笼罩,万顷寂寥。 李嫂伴他多年,见他这般神色,顿时噤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终于参透了昨晚云溪的若有所指,神色坦然,心平气和:“凮峥是谁?” 李叔只看她一眼,便不再隐瞒:“金融巨擘。”答案虽已给,却依旧惜字如金,看不出深浅。 李嫂不满地继续看着他。 李叔摇头,轻轻一叹。那叹息似远悠长,静谧如水,如清澈见底的溪流,又似波涛翻涌的巨浪:“他是扳倒乔老的最佳人选。” 犹如一声惊雷,平地乍起,将李嫂强自镇定的脸色震得豁然失色。 而他口中,那位能扳倒乔老的金融巨擘此刻正从机场大厅徐步迈出,刚走几步,就停在那里。 身边的人与他擦身而过,各个下意识地停下来,望了他一眼。 这是个不靠容貌便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男人。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忍不住让人止步的男人的话,便是“儒雅”。 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得这么富有古雅诗意。像是梦中史书古册中走来的旧时儒生,在这个快速浮夸的世界上就像是最珍奇的一道景色,无论机场内脚步多么匆忙的人,都忍不住要驻足围观。 云溪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已有不少人站在一边,兀自感叹,原来如今真的还存在这样的人,古韵卓然,返璞归真。 凮峥目光清净如水,在众人面上一掠而过,终是定在云溪的身上。 刹那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似乎在对着某人微笑。 那笑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觉得,他的眼中只有那一个目标,其余的人都只不过是苍茫大地间的流云。 云溪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亦回之静谧一笑。 顿时,所有人眼睛大亮,只觉得,眼前这两人,虽容貌各有所长,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难言的默契和相似来。 “冷云溪?”凮峥微微眯了眯眼,虽是疑问句,却已递去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云溪看着那盒子上的logo,静静一笑:“巧克力?谁告诉你我喜欢这种东西的?” 听到昨晚电话里熟悉的嗓音,凮峥摇头失笑,果然是她:“师父说你比较喜欢甜食。” 云溪拆开礼盒,拿出其中一枚巧克力丢入嘴里。果然是传承多年的手工制作,可可浓香,淡淡的苦味像是波多黎各的珠宝,让人无法忘怀。“谢谢。” 凮峥看着眼前的小师妹,轻轻地勾了勾她的嘴角。 不见一份过分亲昵,而是一种一见如故的自如雅致:“叫‘师兄’。” 云溪从善如流:“师兄。” 凮峥摇头一笑。 十多年前,他被外界公认为张博的关门弟子,天资过人,才华纵横,如今看着这个夺了自己关门弟子“殊荣”的师妹,却只觉得,或许,一切都是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