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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节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乱成一锅粥

    早朝之后,谢安独自被留了下来, 由宦者引路, 往内殿议事。

    不解天子何意, 谢安进殿之后,行礼落座, 并未着急出言,只是看着铺在面前的舆图,心头微动, 难得有些出神。

    桓容坐在矮榻后, 命宫婢送上茶汤糕点, 尽数退出殿外。

    殿门合拢,吱嘎一声轻响, 唤醒沉思中的谢安。

    “谢司徒, 朕召司徒前来, 实是有事相商。”

    “陛下请讲。”

    桓容的态度如此慎重, 谢安心中登时有了计较。看到面前舆图,想到北地之事, 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 不知不觉间, 目光定在青州之上。

    “日前秦青州刺使唐公洛反, 欲投我朝, 司徒以为如何?”

    桓容开门见山,谢安神情变得凝重。

    “臣闻唐公洛乃氐秦旧将,勇武果敢, 气力超群,能坐制奔牛。箭术更是非同一般,可百步穿杨。仕氐秦时有灭代之功,授征北将军。”

    桓容静静听着,知晓唐公洛有这份本领,并不感到意外。如果没有过人的本事,如何会以降将的身份得到重用,甚至坐镇一州。

    从种种迹象来看,秦策防备唐公洛不假,但也确实在用他。

    然而,并州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桓容捏了捏手指,忽然觉得,说不定秦策并非“主谋”,七成以上是为他人背锅。

    “秦氏伐长安,唐公洛功劳不小。苻坚身死之后,秦氏收复各州,其亦有大功。”

    说到这里,谢安似想起什么,惋惜的摇了摇头。

    “秦策善用人,奈何疑心太重。”

    接下来的话,不用谢安细说,桓容也十分清楚。

    唐公洛出任青州刺使,貌似手握大权,实际上,却是被关在笼子里,左右动弹不得。

    青州南临徐州,原为秦璟治下,现为秦玦镇守;向北是冀州,由夏侯将军驻兵。

    东行是大海,没有海船,无异是条绝路。

    西面是兖州,驻扎此地的将领是秦璟旧部,加上隔壁就是秦玒驻兵的洛州,但凡有风吹草动,青州立刻会被包了饺子。

    这样的安排,足见朝堂对降将的态度。

    唐公洛倒也能忍,始终兢兢业业,没有半句怨言,为秦策镇守青州。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论投靠秦氏之前还是之后,唐公洛得罪的人委实不少。长安朝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和他生过不快。

    尤其是秦策削减豪强势力时,唐公洛成为一柄锋利的快刀,伤在他手中的人很是不少。

    有秦璟在前,世人很少会注意到唐公洛。被他收拾过的豪强却时刻不忘,逮住机会就要反咬一口,以解心头之恨。

    并州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

    即便今天不动手,隐在暗处的人也不会长久沉默。总有一天,唐公洛会成为明晃晃的靶子,一步步被逼入绝路。

    谢安一边说,桓容一边思量,脑子里飞速转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谢司徒接受他的提议,并代他出面说服王彪之。

    郗愔那里不用担心。

    郗超出马,只要有利益可得,一切都能搞定。

    实事求是的讲,这对父子的关系究竟如何,桓容也有点看不明白。

    换做几年前,桓容可以斩钉截铁的说,郗愔有大义灭亲之心。现如今,郗愔的继承人依旧是郗融,始终没有改变,但是,郗超出入丞相府的次数却愈加频繁,常常一留就是半日。

    不只是桓容,满朝文武之中,凡是知晓早年之事,差不多都跌破眼镜,很是想不明白,这对父子究竟是在唱哪出大戏。

    “陛下提起此人,可是有北伐之意?”

    “司徒何出此言?”桓容愣了一下。

    “如非如此,臣实是猜不透,陛下特地召臣前来,提起青州,且有这张舆图,究竟是为何意。”

    “唐公洛举旗谋反,言要转投建康。”桓容沉声道。

    谢安眉心微蹙,纵然神情凝重,依旧是气质非凡,不折不扣的老帅哥一枚。

    “陛下真要发兵?”

    桓容出兵北伐,逐步收回中原,是利国之事,谢安自然不会反对。可在他看来,现在并非动手的最佳时机。

    交州叛乱虽平,乱贼并非扫除干净。

    宁州刺使日前上表,拿下林邑都城,欲搜捕残寇,并趁机收服周边番邦,恢复秦汉时的旧土,一时之间无法撤兵。

    今岁麦稻大熟,国库丰腴,支持一两场大战没有关系。可插手青州,明显是和长安对着干,很可能引来对方的报复。

    如此一来,绝不是一两场局部战争就能解决。到最后,很可能是决定谁主华夏的大战。

    谢安以为桓容不会如此莽撞。

    亦或是天子另有准备,只是他被蒙在鼓里?

    “司徒的担忧朕明白。”

    从谢安的神色里,桓容能猜出一二,当即解释道:“朕言唐公洛,的确有意插手青州,并非为了几处郡县,而是为唐公洛及其手下将兵。”

    “为人?”

    谢安先是惊讶,继而恍然。低头看向舆图,表情中闪过几分明悟。

    “陛下可是要用海船?”谢安一语中的。

    “正是。”桓容轻轻颔首,示意谢安靠近些,手指点着舆图,继续道,“幽州商船岁往北地市货,偶尔会停靠青州,对当地有几分了解。”

    “朕日前召人询问,知晓商队同当地百姓颇为熟稔。”

    碍于长安的关系,为不引起秦氏警觉,商队没有在当地设立商行。借当地商铺照样传递消息,织成一张更加隐秘的关系网,埋下更多的钉子。

    “依朕之意思,可事先与唐公洛书信,计定之后,方使船队靠岸。”

    桓容制定的计划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谢安听过之后,没有马上表态。略微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可曾想过,船行海上需要时日,而长安不会坐视青州叛乱。发大军征讨,唐公洛是否能撑到海船抵达?”

    简言之,如果唐公洛撑不住,被秦策派兵剿灭,计划再好也是白搭。到头来,花费人力物力,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会被长安抓住把柄。

    早知谢安会有此问,桓容不慌不忙,慢悠悠道:“正因有此担忧,才会请谢司徒留下。救人如救火,尽快说服三省,尤其是王司空那里,都需司徒出面。”

    谢安:“……”

    敢情不是疏忽,是早已经挖好坑,在这里等着他?

    事到如今,说不同意难免会扫天子颜面。

    点头同意?

    谢安看向桓容,神情又是一怔。

    话说,他什么时候赞同派船去救唐公洛了?怎么三绕两绕,绕到他去说服旁人?

    桓容挑眉,没有吗?

    谢安同样挑眉,有吗?

    这个“傻”装得很不成功,君臣对视片刻,桓容咳嗽两声,干脆耍赖到底,郑重表示,司徒办事朕放心,所以,劳烦司徒了!

    谢安默然半晌,最终只能接受现实。

    天子挖坑,自己没能看清,主动一跃而入,实在怪不得旁人。再者说,此事的确于国朝有利,掉坑一回又有何妨。

    “臣遵旨。”谢安拱手,不再计较天子挖坑的举动。

    目送谢安退出内殿,桓容长舒一口气,伸手摸摸后颈,一片潮湿,明显出了不少冷汗。

    和这位大佬玩心思,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今天是谢安主动让步,如非如此,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江左风流宰相,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欺我。”

    宦者刚巧走进内殿,听到这句低喃,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心中却在嘀咕:陛下说的是郗宰相?这位的确是当代名士,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打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桓容所言并非百官之长的郗愔,而是官居司徒的谢安。

    谢司徒接下重担,桓容的计划迈出第一步。

    紧接着,建康同幽州飞鸽不断,荀宥、石劭迅速行动起来,不断调拨人手,先一步派商队往北,为北上接人做出准备。

    待谢安搞定三省,郗超说服郗愔,桓容再与幽州旨意,联络行走在青州和徐州的商队,尝试同唐公洛联系。

    期间,贾秉为桓容出计,青州之火既燃,总是小火苗难免无趣,何妨添加几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

    “将唐公洛接至建康,朝中定会有人生出疑虑。长安知晓此事,亦会指责陛下,于陛下名声有碍。”贾秉道。

    “确实。”桓容颔首。此事他曾想过,但事情不可能面面俱到,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贾秉显然不这么想。

    “既如此,何妨将劣势转为优势?”

    “哦?”

    “臣有一计,可使唐公洛公开抵建康,非但不会被长安抓住把柄,亦不会引起朝中质疑,更会赢得北地民心,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一举三得吗?

    看着贾秉脸上的笑容,桓容心中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相当不妙。

    太元五年,十二月

    从唐公洛举旗造反,到长安派兵镇压,短短两三月间,青州之地战火狂燃。

    为尽速剿灭叛乱,秦策下旨调动冀、兖、徐三州州兵,誓要一战而下。大军过处,高牙大纛,旌旗蔽日,声势无比浩大。

    沿途百姓纷纷走避,直到大军走远,背影消失不见,方才敢探头看上两眼。

    “连岁天灾,肚子都吃不饱,这又要打仗,什么时候才有太平日子。”说话者叹息一声,明显在位明岁春耕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