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终于有一天,谣言传到了秀芝男人耳朵里,那个头脑简单的男人怒不可遏的赶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掀翻了秀芝的摊子,并猝不及防的抢过摄影师的相机,狠狠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可比起回避,他们更多的还是围上来看热闹,好给日后的闲话储备更多的题材…… 秀芝被男人拖回家打了一顿,并从柜子底下的夹层中找到了相片,然后越发怒火中烧,当着她的面将相片撕了个粉碎。 “臭娘们!” 他这么骂道,然后又扬手给了秀芝一巴掌。 眼睁睁看着相片变成碎片的秀芝如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呆愣愣的,挨了一巴掌就往一旁倒去,脑袋撞到窗台,登时血流如注。 去医院简单缝了几针,秀芝便又挨了骂,什么败家,什么不检点。 只是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都跟着那张照片一起,被撕碎了。 到了放学时间,两个孩子也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他们非但没有出声安慰受伤的mama,反倒第一时间跟父亲站在统一战线,极尽语言恶毒之能事,嫌弃母亲给自己丢人了。 几天后,秀芝再次出摊,竟又碰上了摄影师。 她又惊又怕,“你还敢来?!” 摄影师苦笑一声,“我马上就要走了,等你来道个别。” 他的相机被摔坏了,必须要回去修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只是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一次单纯的采风竟然会给这位大姐造成如此大的困扰,带去那样的麻烦,便有些后悔自己没做好充分的事前调查。又担心对方的情况,这才在这边等着。 觉察到他眼中的关心和歉意,秀芝只觉得心头一暖,眼眶也泛酸,这么多年竟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关心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抱歉,我太喜欢新剧本了,一时间写的入了迷……嘤嘤 ☆、第148章 摄影师走后, 秀芝那刚有了点光彩的心便再次灰暗下来。 小镇上的人们失去了谈资,而她也失去了生活中唯一一点光亮。 秀芝再次回归到原来那种忙碌而乏味的生活中去, 她变得更加沉默, 甚至可以连续几天都不跟家人说一句话, 本就对她没什么感情的丈夫索性将她当成隐形人,每天饭做好了就吃, 吃完一抹嘴就走, 只有偶尔赌输了或是喝醉了酒,才会想起她,然后便顺手将她抓过来扇几耳光、踹几脚, 骂骂咧咧的, 说些诸如“败家娘们”“不检点”之类的混话。 她好像彻底被抽去了灵魂, 非但不再跟旁人说笑,就连买卖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拼命讲价…… 转眼春去冬又来, 这天秀芝正在早餐摊子前发呆,却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俏生生的年轻姑娘。 “请问,是秀芝阿姨吗?” 秀芝木然的点头。 那姑娘边说话边不断地往四周撒么, 仿佛在躲什么人。 因为家中气氛一日不如一日, 秀芝也越发不愿意待,每天天不亮便出门了, 天黑透了才回家,所以这会儿街上还是冷清清的,举目四望都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她这么一个摊子,活似孤魂野鬼, 倍感凄凉。 那姑娘说她是摄影师的女朋友,之前对方给秀芝拍的一张照片获了奖,有八千块的奖金,摄影师没要,准备送给秀芝。只是因为出了上次的事情,摄影师不方便再来,这才让插画师的女朋友外出采风路过这里的时候,帮忙转交。 除非富豪,不然八千块不算小数目,兼之摄影师说过秀芝男人的德行,所以这姑娘非常怕这笔钱被人知晓。 秀芝一听,坚决不肯要,但那姑娘却死活要给,又说她跟摄影师两边的家境都非常好,也实在不可能昧下这笔钱。况且这本就是她该得的。 两人推脱一番,秀芝只得将钱收下。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得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搁在贴身衣服的兜里,死死捂住。 钱,这么多钱啊!她要卖多少个包子才能赚到? 见秀芝终于将钱收下,插画师姑娘却又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久才说:“阿姨,这钱,您就自己攒起来吧。” 攒钱? 谁? 我么? 为这个家无私奉献了将近二十年的秀芝有些回不过神,眼神依旧空洞,表情依旧呆滞。 那姑娘看不下去,一跺脚,索性开始劝起来。 即便没亲眼看到家暴的那一幕,她也能透过秀芝脸上尚未褪干净的瘀伤想象当时的场景。况且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天都还没大亮,一个女人就要到街头做买卖,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这种事情,在这种男权极度膨胀的小地方,不该是养家糊口的男人做的么? 她几乎不必动脑都能想到,假如秀芝的丈夫发现了这笔意外收入,会是什么反应。 且不问会不会拿去挥霍一空,若是问起来源呢?会不会又给秀芝带去新的麻烦? 那姑娘越想越气愤,只是叽叽呱呱的说,秀芝沉默的听着,忽然死物一样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下。 她转身去后面的笼屉里取了两只洁白可爱的包子,和一大碗八宝粥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对方身前的桌子上,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有些局促又有些忐忑搓着手说道:“还,还没吃饭吧?干净的。” 见那姑娘并不嫌弃,爽快的坐下,秀芝竟有些雀跃起来。 她试探着去对面坐下,那姑娘咬了口包子,冲她伸出大拇指,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不知为什么,秀芝突然很想哭,可是她拼命忍住了。 她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无比贪恋的看,只觉得对方跟那位摄影师果然是一样的人,只是这么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温暖。 大城市来的姑娘果然不一样,吃个东西也那么好看,秀芝痴痴的想着。 过了会儿,她终于勇敢的打破沉默,笨拙的开启话题。 她问那姑娘几岁了,殊不知外面的女孩儿们都很不喜欢谈及这个话题,只是对方却也很爽快的回答,“28了。” 秀芝蜡像一样的脸上便现出几分惊愕,习惯性的问道:“孩子几岁了?” 却见那姑娘噗嗤一笑,莹润如玉的脸上灿然生辉,“阿姨,我还没结婚呢。” 秀芝越发惊愕,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插画师姑娘浑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我们那里三四十岁没结婚,甚至一辈子当单身贵族的多了去了!” 一辈子不结婚?!这是秀芝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三十岁还不结婚,不就是老姑娘了吗?家里人能愿意?要是没有孩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那姑娘还在表情平静的说:“结婚就好吗?如果不幸福,还不如不结,自己反而自在。孩子又一定孝顺吗?父母老了不管的案例多了去了……” 一声声,一字字,都像天外来的大铁锤一样狠狠砸在秀芝心上,直接将她几十年深深刻在心底的理念击个粉碎! 幸福,那是什么? 原来还能不结婚? 那姑娘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秀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紧紧看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 “阿姨,你还年轻,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为什么呢? 那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镇的居民竟无人知晓秀芝再一次窥见了外面世界的一角。 有些变化细微,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也许是那些话起了作用,秀芝竟真的没有将钱交出去! 她睡不着,夜里偷偷在内裤上缝了个兜,将那张□□死死锁在里面。那姑娘说了,密码是摄影师第一次为她拍照片的日子,这辈子她死都不会忘记的那天。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孩子都放假在家,一睁眼就要钱买新鞋,丈夫也要钱出去买酒,而这时候家里账面上就只有三两千块。 面对几个大小男人的冷脸和不满,秀芝几乎要本能的将昨天刚到手的钱交出去,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给,她这么想着。 再一次挨打之后,秀芝一个人愣愣的发了一整天呆,然后对醉醺醺回来的丈夫说:“我要跟你离婚。” “啥?” 她下意识的抖了下,两片嘴唇也止不住的哆嗦,牙齿咔咔碰在一起,她被打怕了。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梗着脖子,又说了一遍,“我要跟你离婚!” 以前她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只觉得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结了婚就是人家的人,哪怕死也要死在那里…… 可就在刚才,她的心底突然有什么破土而出,就像是沉寂了一整个寒冬的嫩苗,只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便骤然生长,疯狂蔓延! 她不过了,不过了,再也不跟这个男人过了! 结果可想而知,秀芝又被打了,整个脑袋几乎肿了一圈,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嘴角满是淤青,身上更是被拳打脚踢无数次…… 男人打完之后就骂骂咧咧的回去睡觉了,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不成人形的秀芝。 只是他没注意到,跟以往不同的是,秀芝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沉沉死气,反而亮的吓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然扎根! 转眼又到了该出摊的时间,秀芝条件反射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她摸了摸红肿麻木的脸,竟然嘿嘿一笑,又去厨房将自己从来不舍得吃的鸡鸭鱼rou都翻出来,狠狠做了一顿好的,又狼吞虎咽的吃了。 她好像是在寻死。 东西那样多,一顿根本吃不完,但秀芝不管,她就像是不知节制的木偶那样,拼命往嘴巴里塞,扯着脖子用力往下咽,然后再去卫生间吐掉,漱漱口,一抹嘴,回来继续吃。 再然后,她就去拿了户口本和自己的身份证,又包了几件衣服,把所剩无几的一点钱揣在兜里,最后捏捏小腹处yingying的卡片,脸上浮现出近乎疯狂的光彩。 她就这样出了门,一去不回。 秀芝的男人和两个儿子气的发了疯,最后甚至报了案,但警/方说秀芝是成年人,从离去时带着身份证等物品来看思维也很清晰,显然是凭自己的意愿离家,他们不方便直接插手…… 再后来,几年过去了,秀芝一直都没回来,他的男人和儿子也曾在附近几个小县城找过,但一无所获,最后便放弃了,并扬言秀芝早几年就有精神病,现在已经死在外面了。 可又过了两年,却隐约有人说,他们曾在某市的大街上看到过一个很像秀芝的人在卖小吃,只是比记忆中的她白胖了些,脸上也带了真正欢喜的笑容…… 每每读到结尾,仇茶就会油然升起一股感动来,仿佛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不屈灵魂的蜕变。 最初的秀芝混沌愚昧,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到了家庭那一方狭小的天地中,然后为了它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 她勤劳勇敢,敢打敢拼,像当地其他一些家庭妇女一样在各个领域冲锋陷阵,没有任何回报。 她可以为了节省几块钱多骑着三轮车走十几里路,也可以为了让利润高一点,跟摊主口水横飞的计较一整个下午,只希望每斤菜里少付一毛几分钱…… 为了家庭,她可以忍受丈夫一次又一次毫无理由的打骂,可以忍受两个愚蠢的儿子不知感恩。或许她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因为在她所生活的那个地方,供养丈夫和孩子,似乎就已经是所有妇女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义务。 原本她可能会像自己的母亲、奶奶、外婆那样忍辱负重过一辈子,可意外出现的摄影师就像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激来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巨大涟漪。 摄影师敏锐的发现了秀芝隐藏在躯壳下面的美,也让她不堪重负的灵魂得到片刻解脱,她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