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杨赫略一点头，束扎装置的银链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简的目光一顿，杨赫笑问：“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 玫瑰花为底的白瓷杯中注入了馥郁香醇的红茶，简却没有什么心思去喝，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殿下，其实属下……出身帝国的莱尼森家族。” 杨赫侧脸望向她，不动声色道：“我出身向导公会，对帝国的贵族世家并不了解，得请你为我解释一下了。” 简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殿下，昨天的事情，属下的确有私心，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的祖父。我的祖父霍普·莱尼森正是‘圣所’如今的最高长官，如果昨天殿下没有出手，那个孩子因为觉醒期死了，‘圣所’的人……有些懈怠偷懒，他们到的并不及时，陛下一定会问责祖父。而您……劝住了陛下，您帮了我的家族很大一个忙。” 想起昨晚的事情，至今简仍然心有戚戚，她算是赌了一把，赌杨赫是一个心软的人，不会忍心看那个孩子无辜而亡。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事关祖父的立场，简也不能说什么。她的内心里是摇摆的，她的确需要对希达维陛下忠诚，却有忍不住在家族面临危机前出手。 这次来找杨赫坦白，也算是她的冒险之举了。 杨赫把刀叉并在一起，示意自己已经吃完了，他站起身道：“在你们拜纳帝国，你觉得我最亲近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简却不敢说话，杨赫说：“是希达维，他是我最亲密的人，许多事情我也是出于他的立场来考虑，关于这件事你不必谢我，我并不是在为你的家族说话，就算是你没有把我弄醒，我在知道之后也会和他说的。我总是希望，他不会做出什么授人以柄的事情。” ☆、第72章 誓言（一） 简·莱尼森原本以为，杨赫只不过是心软而已，没想到，竟然连一点把柄就不想希达维陛下留给别人。 他出手救了那个哨兵少年，究竟是因为有自信用别的方法达到目的，还是…… 杨赫心里是如何想的，简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她并未多说，就离开了别馆。 在简离开杨赫的别馆不久，“圣所”的专用飞梭请求进入洛特兰星系。 护卫队长格罗萨在登陆洛特兰星系之后，就接过了领星的安防工作，杨赫也愿意相信他，故而这个消息最先是由他知道的。 既然有杨赫身边的向导护卫在，直到“圣所”的人员到达洛特兰星球的时候，时间也早已超过规定的十二小时。 如果是以往，“圣所”的领主长期不在，这件事大可如同以往一样被揭过，可如今，情势却完全不同了。 因为杨赫回到领星休养属于机密事件，简·莱尼森也不敢贸然向家族传信去透露杨赫的行踪，如果她这样做，就属于公然违抗希达维陛下，对她来说也无法如此嚣张行事。 不过，等到“圣所”的成员到了，他们才发现，希达维皇帝的伴侣杨赫竟然就在领星上，而他们违规的事情，正好被这位亲王殿下逮了个正着。 杨赫其实并没有出面，与他们进行人员交接的是皇帝陛下新任的护卫队长格罗萨，希达维如今远征，护卫队长竟然在此，他们怎么会不猜出这里的人是谁？ “圣所”完成人员交接，简·莱尼森仍然放心不下，于是，“圣所”的来人就见到了长官家的孙女简·莱尼森小姐。这名女向导，他们还是认识的。 “莱尼森小姐，你竟然就在洛特兰星系？没有和莱尼森大人说过这件事吗？” 简也不由得苦笑：“我能够来到这里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长话短说，我来这里希望你们转告我的祖父，不仅是洛特兰星系这里，远星系的‘圣所’最近行事一定要小心，这次没有发生伤亡意外完全是侥幸，失职的人员要尽快检讨处理，你们可以当做是杨赫殿下生出恻隐之心，不忍陛下用人命换来对圣所的问责。” 对于简·莱尼森的话，“圣所”的人是听得进去的，其中一人问道：“之前并没有听说陛下对‘圣所’有什么看法，这是怎么回事？” 简·莱尼森忍不住带了一点冷笑：“我的祖父在最高长官的位子上已经坐了很久了，久到了让他淡忘了‘塔’的事情，当年‘塔’可以改变，为什么‘圣所’不可以？最近‘圣所’行事必须要谨慎。陛下目前已经有对‘圣所’动手的意向，只不过现在正值远征时期，陛下没有这个精力而已。” “圣所”对杨赫态度一向有些微妙，见简·莱尼森如此担心，仍然有些不以为然：“用得着那么怕吗？‘圣所’的存在已经有数百年，诸多帝国贵族都在此，先女王陛下就没有想过去动我们，你的推测是不是有些悲观了？” 莱尼森略一沉默：“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她的话保留了几分，至于皇帝陛下亲手让他们造出证据的事情，她就没说。只是但愿她的祖父能够看出其中的关键来。 对方问道：“有没有可能让杨赫总领‘圣所’调查的事宜？” 莱尼森摇头：“不可能，杨赫他连人都认不全，他如何会去管‘圣所’的事情？不过陛下迟早都会有动作的。” 见过莱尼森小姐，“圣所”成员带领觉醒期的学生离开洛特兰星系。 几天之后，希达维派来的新一批护卫抵达洛特兰。 如希达维的戏言一样，以皇帝陛下的审美标准，一共来了四十八名护卫，可轮班负责保护，加上一名调查官阁下，到达洛特兰星系的一共有四十九人。 杨赫见过这批新护卫之后，又看了眼调查官，也是有些吃惊：“斯普林斯？” 斯普林斯已经不是身为帝国议长时的那套装束，退去那套文质彬彬的正装，没有了政客范，金星肩章昭示着他的新身份：“我已经被陛下重新起用，担任这次‘圣所’事件的调查官，即将要和你一起行动了，杨赫。” 杨赫算是没有想到会来这样一位同伴，他一直以为斯普林斯已经回到出生地的星系离职了，他想如此，应该有斯普林斯需要起到的作用，毕竟关于“圣所”的事情，是斯普林斯透露给他的。 这样，希达维派他来也就不奇怪了。 既是帮手，杨赫便吩咐下属为斯普林斯准备客房：“我以为你回到家乡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斯普林斯也是感慨：“原本我是想这样退休，可是陛下需要我，我就来了，‘圣所’这里陛下应该担心你一个人弹压不住，我来做这种事情来正合适。” 杨赫知道这是希达维为他派来的助力：“你先休息一会儿然后用餐吧，关于‘圣所’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谈。” 当天，杨赫把斯普林斯带到了海面，洛特兰星系几乎没有什么污染，环境优美，两人就着海风用餐，的确是一种享受。 斯普林斯原本与杨赫有些过去，不过现在既然在同一战线，也就不必如同以往一样互相提防了。 “我这次是陛下的授权行动，这四十八名护卫只是第一批，我先行一步与你碰面，等一会儿舰队会在晚上登陆，驻扎在洛特兰星系的海面。你这里有什么防御系统吗？类似阿卡琉斯的宝石之类的？” 杨赫不由得失笑：“我这里只是一个农业星球，哪里会藏有卫星防御系统这样的东西？不过在后勤食物补给上我这里不会缺少，你有什么缺口的食物就来找我要。”这颗星球的主业就是农渔业和旅游，杨赫还是有些信心来供养那支舰队的。 斯普林斯笑道：“你还真是大手笔，不过这些我们都有准备，你不必担心。不过杨赫，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来吗？” 杨赫摇头表示不解，斯普林斯说道：“还不是因为‘圣所’的关系，那个简·莱尼森，陛下准备让她回到首都星，她在你身边对你不太安全，得把这种潜在的威胁除去。这次你来休养，陛下也没有想到会和‘圣所’有牵连，不然陛下也不会点简·莱尼森这种身份敏感的人来近身保护你。” 斯普林斯问道：“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简·莱尼森为了唤醒你，给你打了点缓释剂吧？你想过吗，如果她给你打了一管空气针，或者是一剂毒药呢？假如你和陛下仍然有精神链接，陛下会怎么样？” 杨赫却反问他：“斯普林斯，你还看不出我当初为什么要在绿翎星受那一份罪吗？你我都承受过精神链接破碎的痛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时刻小心谨慎的人，我和希达维没有了精神链接，是在减少你们陛下的软肋。” 两人说话的时候。早已挥退左右随从，杨赫深吸一口气道：“我所有的经历和你们皇帝陛下并不是一样的，我现在靠着剩余的精神力在活着，也只能尽力去做些我认为对的事情，假如我和希达维之间还有精神链接，那么简·莱尼森给我打了毒药，那我和希达维都会死亡。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你不觉得庆幸吗？” 斯普林斯道：“如果‘圣所’拿捏住了你，陛下也会妥协的，你要接受我们的保护。” 杨赫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斯普林斯心怀庆幸，现在虽然帝国有个皇太子，可是在旧老板手下和希达维陛下效力，那种感觉是不一样了，更别提皇太子年纪还那么小，幼帝这种事情，他经历过一回，压根就不想再冒险了。 杨赫出于保护希达维的目的解除精神链接，他们陛下的安全得到了保障，单凭这一点，他也对杨赫看高不少。 两个互相碰杯，此事就暂且不提了。 当晚，在斯普林斯的指挥下，舰队通过了洛特兰星系的大气层，开始在海面降落，杨赫居住的地方本就靠近海洋，便和斯普林斯站在露台，远远看着舰队着陆时的盛况。 在降落至水面之前，庞大的暗黑色舰身就开始变形，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平面。与此同时舰身延展打开，旗舰搭载的士官纷纷跑上合金甲板开始集合。 无边的海平线亮光闪烁，仿佛星辰倒影其中，这种有规律的队列给予的多半是视觉上的冲击，杨赫也不由叹道：“你带兵有方啊，斯普林斯阁下。” “彼此彼此，殿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两人相识一笑。互相干杯，喝尽了杯中的酒水。 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舰队到了之后，斯普林斯和杨赫同时都有了底气，一位帝国的亲王殿下，还有一位恢复军阶的上将，关起门来毫无形象地互相损了一番。 杨赫已经喝的有点迷糊，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就几天能够放松放松，你呀，当年在向导学院的时候就发现你了，看你那人高马大的样子，要不是我读的是向导学院，我都以为你是爬墙进来的哨兵！” 斯普林斯摇了摇手指道：“我们那几届谁不知道你是看人先看脸呢，要不然以后你也不会看上新联邦的那个家伙。不管你失忆前后，审美还是没变嘛，那个小子的确长得很像我们陛下。” 杨赫道：“我记得你好像比我还高一级，现在年龄也比我大，一把年纪了不是吗。” 斯普林斯摆头：“唔，你说的不对，不过你是少年生，应该比我小两岁，我，偷偷看过你的档案，给德西夫人帮忙的时候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来头。没想到你是远星系的。” 杨赫失笑：“远星系怎么了，远星系就没人|权了？我记得你是拜纳星系本土的？” 斯普林斯轻声道：“呼，我们向导学院的人，到了之后谁有你那么气派，你那时候就是被我们当做谈资啊，女王陛下喜欢你，你那官阶和跃迁一样升得快，那时候我们这批正规‘塔’的边防战将，就算是在远星系服役，在升衔上有优势，都比不过你这个空降的，你说我们不揍你揍谁呢？不黑你黑谁呢？” 杨赫因醉酒而微红的脸，他的眼神却仍是亮晶晶的：“可不是呢，科廷那件事后，你们恨死我了吧。” 斯普林斯含混不清地说：“你把我们陛下弄得神魂颠倒，可陛下他对你和着魔一样……不过，后来我就不怪你了，你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和我一样，总是被最亲近的人伤害。我的伴侣艾达尼亚……” 杨赫想起希达维，也是鼻子一酸，斯普林斯已经咬着袖口呜呜地哭起来，两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人，就躲在别馆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两人的确是得到发泄又哭得爽，之后称兄道弟，嘟嘟囔囔互相吐槽着就入睡了，倒是可怜了在外的护卫队长格罗萨。 天地良心，身为哨兵，五感太过优越就是错啊！先听杨赫数落了他们皇帝陛下一介心狠手辣渣教子，斯普林斯对艾达尼亚余情未了，然后这两个伤痛类似的人就在一块儿开哭了。 格罗萨在门外候着，听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两位该不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吧？怎么什么料都互相抖，他听了这么多，真担心被天亮灭口啊！ 杨赫和斯普林斯两个人，一晚上之后关系明显和谐了许多，这让格罗萨一度以为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可他偷听墙角的过程来看，这两位只是在借酒浇愁而已。 都是向导……应该没事吧。对上杨赫那探究的眼神，格罗萨头一低，便和同伴一起吃饭去了。 斯普林斯自是和杨赫坐一张桌子，他看了一眼杨赫脖子上的束扎装置：“你还带着这个？这都在外面了，什么时候会有危险也说不清，不如把它拿掉吧。” 杨赫笑道：“不是有你这个三大向导保护我么，至于让我恢复向导力……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可是要比我多活一百多年呢，我心里很怕死的。” 斯普林斯这才放下心来，他担心的就是杨赫不怕死，万一精神力耗尽死在这里，他怎么回去向希达维陛下交待？只有怕死有生存意志的人，才会行事小心谨慎。 简·莱尼森见到了希达维如今的布置，连斯普林斯上将都派来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护卫队长格罗萨找上了她，要求她回到首都星等候调查。 简·莱尼森本来打算留在杨赫身边知道一些消息，可是，如今希达维陛下竟然要她回到帝国，这是为什么？ 格罗萨仍然是那张一直不变的冷脸：“你行事触犯了陛下的忌讳，不过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我可以向你保证，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让你卸职留待调查而已。” 简嘴唇轻颤：“队长，我做了什么事？” 格罗萨道：“你心里清楚，陛下也明白，所以才会过问到你的身上。你往杨赫殿下的身体里打了什么药剂？” 简的脸上满是茫然的神色：“只不过是解除睡眠状态的缓释剂而已……”她刹那间才明白，希达维关注的不是她给杨赫打了什么药，而是她擅自给杨赫注射的这件事。 简想明白了这一点，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哪里出错了，我……” 格罗萨不欲多言：“既然你已经把家族放在了陛下之前，陛下也就不会留你了。你是莱尼森家族的贵族小姐，既然你与家族如此血脉相连，陛下已经决定让你进入‘圣所’，让你与莱尼森阁下共同进退。” 简曾经是希达维的亲卫，她当初身为向导却要进入这样的序列，就有诸多考虑，皇帝陛下对身边忠诚的人素来不吝提拔，如果不是这件事她应该前途有望，可她竟然失算了。 一个护卫的离开完全就溅不起一点水花，斯普林斯与杨赫在一块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在洛特兰星系附近有天秤星系，这里是最接近的‘圣所’分支。” 杨赫道：“我听说简·莱尼森和‘圣所’的人见过面了。” 对于帝国这些关系，斯普林斯做了那么多年的议长，还是很清楚的：“莱尼森家族做了那么多年的最高长官，为了巩固地位肯定做过一些事情，莱尼森长官肯定不想轻易挪位子，你觉得谁会对他心生不满？” 斯普林斯道：“是莱尼森手下的那位副职长官，地位仅在莱尼森一人之下，三十多年来，莱尼森的地位不可动摇，可这位副职长官也依然是‘圣所’的第二人。如果想要把莱尼森扳倒，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合作。” 杨赫眼睛一亮：“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件事，是透过这位知道的？” 斯普林斯并不隐瞒：“没错，我的确是通过他知道了一些。这个人的弟弟你应该比较熟悉，陛下身边有位叫阿尔菲的亲信，他们兄弟二人，做弟弟的那个正在新联邦的‘塔’做首席秘书，他的亲哥哥就是‘圣所’的那位副职长官，所以他为了自己考虑，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只不过正副职之间权限天差地别，就算是阿尔菲知道的也不多。” 杨赫缓缓点头，斯普林斯道：“你是不是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我认定是莱尼森家族做的？科廷的伴侣索锡是莱尼森养在新联邦的私生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吧？虽然陛下知道，可不能拿血缘来定罪，不然他们都不服的。” 杨赫有些知道为何当年希达维执意要处死索锡，或许是想给这个莱尼森家族以警告，可现在看来，莱尼森家族完全没有把希达维的暗示当回事啊，照样和科廷继续合作，或许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死了伴侣，正好凑一对，在反对希达维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区别可能在于，莱尼森家族在暗里使坏动手脚，科廷堂而皇之地想对抗希达维而已。 斯普林斯不无遗憾：“陛下登基久了，自然遇到的事情也就多了，当年女王陛下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之后习惯就好了。” 杨赫一愣：“你这样说起来像是在教我怎么样做伴侣。” 斯普林斯轻声道：“你和陛下这样的关系，我当初和艾达尼亚也差不多，注意安全，你要是在我手上出了事，陛下得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