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陈敏第一次瞧见那么新鲜的荔枝,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那果子在京都是少有的,想吃到,便是须得马车披星戴月,用冰封着送过来,陈莹心想这太子对萧月兰好似真的很好呢。 “这东西有冰也不经放,你今日便都吃了罢,正好又请了几位姑娘来,我倒是不怕你冷清了。”赵括笑着,朝陈莹看去,他与齐月是表兄妹,但并不认识那姐妹两个,且他知道萧月兰不善交友,实在是有几分好奇,只是这一看,倒是怔住了。 “这两位是……”赵括询问。 “是陈家的姑娘。”萧月兰道,“她们正好在附近的农庄,我便是请过来坐一坐的。” 陈家,倒不知是哪个陈家,朝廷中官员姓陈的有好几个,不过看萧月兰的样子,她好像是有些在意她们,不知为何,赵括突然想到那天萧隐提到的绝色美人。 难道就是眼前这人吗?不然萧月兰为何要请了来,她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来农庄的,恐怕便是为了萧隐了。 不过萧隐的运气也真是好,年幼时住在宫里,便是贪玩皇后也纵着他,年少时,向往沙场为父报仇,他便去了边疆,十年间在军中立威,战功赫赫,大仇得报,而今要娶妻了,想要绝色,便真有个绝色。赵括暗自苦笑,有时候他真怀疑,萧隐才是那个得天独厚的人,而不是他。 看着满箱的荔枝,萧月兰眉头拧了拧:“怎么会想到送这个来?我们庄上果子也很多,像这种,实在是有些劳民伤财。” 赵括道:“都是上贡来的,本来就已经送到宫里了,我不过是顺带又送了一路,怎么,你不喜欢吗?” 他有些失望。 想到平日里,但凡是她要的,他都不遗余力的寻来送她,萧月兰摇摇头:“也不是,只是觉得你还要长途跋涉,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了精力。”她走上前两步,柔声道,“你要当心些,黄河决口可不是小事儿,你又不会游水……” “说得好像我要去河里似的。”赵括伸手搭在她肩头,“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萧月兰点点头。 赵括又看她一眼,告辞走了。 萧月兰回过身来,看着荔枝叹了口气。 陈敏心想,要是她觉得吃不完,自己可以帮着拼命吃的啊! 侧眸见小姑娘口水都要滴下来了,陈莹无言,到底还是小孩子,贪吃,她轻嗔道:“你这样子,我回头要去告诉祖母。” “哪能怪我,我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荔枝!”陈敏理直气壮的。 齐月扑哧一声笑出来。 “快些在盘子里盛满了,给三姑娘端去。”萧月兰也笑,她倒是很喜欢陈敏这种直性子,“我让别人也送些给老夫人去……你们弟弟来了吗?” “来了。”不等陈莹婉拒,陈敏已经连连点头了,“小堂弟肯定喜欢吃。” 真是没辙了,陈莹想到陈静对陈敏头疼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萧月兰便让人送去了。 她们一起坐在池塘边吃荔枝,水边凉风习习,十分惬意。 萧月兰专拿了一碟给齐月:“比起荔枝,我更喜欢吃山里的野果了,你多吃些,我倒是觉得这味道有点儿淡……”她拿起那姐妹俩送来的野果放进嘴里,“这种酸酸甜甜的还好一些。” 见她喜欢,陈莹道:“看来我们没有带错。” 齐月笑着剥了只荔枝:“我今儿也是沾了你的光。” 这样的荔枝,寻常人家见不到,也只有宫里能有,像这种季节她去拜见惠妃,偶尔就会吃到,她总会特意留一些给她,知道她喜欢吃。 味道甜滋滋的,也不知哪里淡了,偏萧月兰不喜欢,酸得又有什么好呢? 齐月一连吃了好几个。 陈敏惦记着抓鱼,提起游船的事情,萧月兰便命人将拴在池塘边的船划过来,陈莹瞧去,发现这游船长长的,并不多宽,不似在白河上坐得那种,显得很小巧,但也很精致。 四个小姑娘陆续坐上去,又有几个奴仆。 划船的一撑竹篙,船就往中央荡了去。 池塘非常大,船儿在中间好像一尾鱼似的,来到空阔处,只觉越发清凉了,萧月兰一时兴起,拿了笛子吹,悠悠扬扬,好似仙音。 陈敏则坐在船头钓起鱼来。 姑娘们兴致都很好,其乐融融,连水从床底钻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湿了裙衫,陈敏叫起来:“哪里来的水?” 她是最不专注的,也是第一个发现。 萧月兰低下头,果见又水渗透了进来,一下花容失色,急切道:“你们快些把船划到岸边去,把水舀走,快些!” 她声音都颤抖起来。 奴婢们也很惊讶,她们也害怕主子们出事,撑篙的撑篙,舀水的舀水,可不知为何,水竟是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占了船的半厢,眼看船就要翻了,陈莹一把拉住陈敏的手,低声道:“你别动,我带你过去,别害怕,知道吗?” 陈敏哭起来:“我要淹死了!” “不会的,萧姑娘何等身份,身边的奴婢们定会保护好我们的。”说话间,船上的人全都落入了水中,陈莹一只手捞住陈敏的腰,“我也会游水,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要动……” 她自小就调皮,爹娘又宠着,幼时没有任何拘束,很小就在家门口的河里学会了游水,只是后来长大了,知道了女孩儿男孩儿的不同,才没有再那般玩耍,但这种事儿学会了不容易忘,她初时有些生疏,游得会儿便是顺畅了。 见她好像河里的鸭儿一样,陈敏由害怕变成了惊奇,笑嘻嘻道:“堂姐你真厉害,你怎么还会游水呢?下次教我好不好?” 真是个孩子,陈莹呼出一口气道:“你学了作甚,寻常哪里用得到。” “这种时候就用得到啊!”陈敏回头望,瞧得远处几眼,一下脸色剧变,叫道,“堂姐,不好了,萧姑娘不见了!” 陈莹吓一跳,也看过去,只见那船上的奴婢果然是会游水的,有个抓住了齐月,正带她游向岸边,但确实没有萧月兰。 怎么会…… 正奇怪,就见萧月兰从水里冒出了头,她看上去十分惊恐,脸色铁青,她身边有个奴婢拉着她,也是要相救的,可好像使不出力气,不到片刻,两个人又沉了。陈莹忽然想到幼时听过的事情,有个小姑娘落入水里,有人去救,那小姑娘便是疯了一般,使劲的挣扎,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活着出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她连忙用力的往河边游去,等到将陈敏送到岸边,又折返去寻萧月兰。 “姑娘,您别动……”那奴婢已经是没有力气了,可萧月兰还是不听话,好像困兽一样不停的挣扎,陈莹游过去,叫道:“萧姑娘,你别害怕,你这样,没有谁能救你的,萧姑娘……” 萧月兰置若罔闻。 河水径直将她吞没了,从口里,从鼻子,从耳朵里,四面八方的涌过来,她觉得自己又一次置身在了地狱。她十岁的时候便落过水,就像现在,没有谁看见她,她一个人直沉到湖底,惊恐万分,就在要死的时候,是赵括将她救出来的。 “哥哥,哥哥……”她叫道,双手乱舞。 她又要死了。 她谁也看不见,只看到水,一望无际的水。 陈莹发现她好像完全失去了神智,忙用力掐了她一下,但萧月兰丝毫的没有反应,这样下去,就算不沉没,她都会被水呛死!而身边的奴婢只知道哀求她,不敢伤害萧月兰,陈莹也是没有办法了,她使出浑身的力气,猛的朝萧月兰脸上一扇。 兴许是太痛了,也许是头脑被迫停止了思考,没有了那种幻觉,萧月兰终于不再动弹。 陈莹连忙与奴婢一人拉着她一只胳膊游向了岸边,齐月站在浅水里,见到她们,哭着就扑过来,也不顾水了,趴在萧月兰身上道:“月兰,你总算过来了……你怎么样?你怎么了?”眼见她一句话不说,她喝道,“快些去请大夫!” 下人们抬着萧月兰急匆匆走去厢房,陈莹立在河边,看着远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明明之前好好的,也没有撞到什么,怎么这船无端端就进水了? 可要说是谁使了什么手段,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在船底凿洞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 ☆、041 陈敏看她发呆, 笑着拉一拉她的手道:“今日谢谢堂姐了,救命之恩,我以后一定会报答。” “谈什么报答, 你好生听话,不给我惹麻烦就行了。”尤其是瞎说什么王妃, 陈莹戳戳她脑袋。 陈敏格格一笑。 农庄的女管事过来,恭敬的道:“大姑娘,今日真的多谢您了,请您与三姑娘随奴婢去客房换下裙衫罢,省得着凉。” 陈莹道:“不用客气, 我们还是回去换罢。” 实在是太见外了,管事连忙道:“这怎么行,您要是这么走了,只怕姑娘清醒过来会怪责奴婢的,再说, 你们这样回去,也不方便,便是我们庄上,路上都有许多小厮呢。” 她目光落在陈莹身上,裙衫湿透了, 露出窈窕的身姿,便是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别提是男人了。 陈莹也才发现,笑一笑:“那劳烦你了。” 裙衫都是萧月兰带过来的, 陈莹的身量勉强可穿,陈敏就不行了,只得寻个小丫环的给她换上,她年纪小,无论穿什么都天真可爱。 两人又擦干了头发才出来。 已经过了一刻钟,陈莹问管事:“大夫请到了吗?” 管事叹口气:“这县里的大夫只怕是没有什么本事的,奴婢使人又去京都请太医了。” 太医那是宫里的,陈莹暗想好歹救上来了,萧月兰应该只是呛了点儿水,不至于太过严重,应该不需要动用到太医罢?不过转念一想,萧月兰是王府之女,金枝玉叶,也许小病都是要看太医的,且皇后又是她姑姑,传用下想必容易。 看出陈莹的心思,管事道:“以前姑娘也落水过,救上来之后几日都不说话,那会儿哪里敢去河上,一直到前几年,才好起来。” 谁料今日又落水,往后只怕是再也不敢了。 难怪她那么害怕,以至于都没有平日里的样子了,陈莹恍然大悟,连忙道:“你带我们去看一看萧姑娘罢,她现在是醒着的罢?” 管事点点头,领她们去厢房。 萧月兰的住处在一片竹林间,绿意盎然又清幽,白墙黑瓦,比起别处好像十分的简朴,陈莹走到门口,听见齐月的声音,安慰道:“月兰,你不要怕,你已经不在水里了,我们等会儿就回京都,好不好?” 陈莹走进去,看到萧月兰躺在床上,她已经换好干净的中衣,素淡的颜色衬得她脸色也很苍白,没有什么血色。 “萧姑娘。”陈莹轻声唤道,“你有没有好一些了?”她坐在床头,看到萧月兰脸上唯一有红色的,竟是个巴掌印,一下有些不安。 “刚才我弄疼你了罢?”她声音越发温柔了。 眼前的脸十分的妍丽,刚刚洗净了,像雨后的芍药,萧月兰看到她,想到在水里的事情,是她一巴掌将可怕的幻象打没了,她微微露出笑来:“谢谢你。” 听到她说话,陈莹呼出一口气,她真有些害怕像那管事说的,萧月兰受到惊吓,不再开口了,这样好的小姑娘,实在是于心不忍的。 “你没有事就好。”她拍拍萧月兰的手,“好好歇息罢,不要多想。” 萧月兰轻叹口气:“原本请你们来是要好好招待的,没想到会这样……三姑娘也吓坏了罢?”陈敏只有十岁,这年纪与她当初落入水中是一样的,只是陈敏有个好jiejie救了她,她那时候彷徨无助,哥哥又不在身边,他去了边疆…… 赵括救了她,从此她便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了。 那时候,她多么希望哥哥在。 第一次,她体悟到了人生中的那种绝望。 她本是不想再感受一回的,萧月兰肩膀缩了缩,突然颤抖起来,陈莹见她又要失去神智一样,一时都不知怎么办了,她总不能再出手打人。 就在这时候,大夫来了,太医太远,便是县里的先凑活着看,她们先退出去。 齐月站在门口,眼泪又流下来:“早知道,我就不让她来这里了,都是我的错……” “齐姑娘,你不要胡乱揽在自己身上,都是意想不到的。”看她哭得伤心,陈莹安慰道,“若能早知,我也不会来了,这样萧姑娘可能就不会去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