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宽阔的草坪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如同地狱深处一般死寂。无瑕展目四望，在远处发现了一个人影。 说那是“人影”，却不精确，因为那只是一个能看出人形的银色光影。那个银色光影是这片草坪上除了无瑕以外唯一活着的生灵，然而银色光影却是一动不动的背对无瑕跪坐在那里，就像这满地死物般，散发出哀伤与死亡的气息。 无瑕走到银色光影身边，屈膝跪下，轻声唤道：“珈兰。” 如今无瑕已进阶元婴期，三百多年来珈兰在她的识海中与她的识海相互滋养，早非无瑕与她初识时那般脆弱，她已经勉强能够短暂离开无瑕的识海，化出人形。不过毕竟不够强大，她无法化出具体的面貌，无瑕只能分辨出她有一头长发，而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五官轮廓。 但即便如此，从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无瑕却感到了极度悲伤的气息。 “珈兰……”无瑕伸出手，试着轻轻抚上了珈兰的肩头，银光化作的身体，碰触上去十分冰凉。 珈兰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转过头来，发出细如蚊吟的声音：“珈……兰……？” “是啊，你是珈兰，我是无瑕。我们相伴了三百年。”无瑕对她柔声说道。 珈兰缓缓点头：“我记得你，你是无瑕……我是珈兰。我是……珈兰……兰……我是兰，谁是紫？谁是紫？” “兰？紫？”无瑕蹙眉，“紫兰真人？” 珈兰道：“紫兰真人……紫兰真人就是我，她就是我啊……” “你是紫兰真人？”无瑕吃了一惊，“你生前不是一名仙人么？” 珈兰低低自语：“是我的分魂……上古时期我陨落在仙将手下，元魂分散为万千分魂，时至今日除了现在的我，其他分魂早已烟消云散……紫兰真人便是那万千分魂中的一缕转生而来……” 无瑕用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连接起这些年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拼凑出了完整的状况。 当初珈兰本体陨落，神婴溃散，三魂七魄中二魂六魄消失，元魂分散为了万千个分魂，这些分魂大多已经随着时光流逝全部消散，而其中有一缕幸存了下来，在漫长的岁月中通过不断附体在生灵身上维持不灭，这一缕分魂便是她所遇见的珈兰。而古时候的元婴修士紫兰真人，便是那些本以为早就消散了的分魂中的另一缕转生而来。 说是转生也不太对，珈兰的真魂与魂印必然是在如今活着的这缕分魂中，紫兰真人与珈兰的魂印必然是不同的，但紫兰真人三魂七魄中的元魂，却是融合了珈兰的一缕分魂而形成。 紫兰真人可以说是珈兰的一部分，也可以说珈兰是她的一部分，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密不可分。并且紫兰真人因为元魂融合了部分珈兰的分魂，多少继承了部分珈兰的记忆，即便那些记忆模糊不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别人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却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她。 例如，她为自己取道号为“紫兰”真人，兰正是珈兰，而紫……无瑕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个“紫”代表了谁。 这样看来，逆灵玄城内的这个循环，仿佛就像紫兰真人元魂中那部分属于珈兰本体的分魂，在等待现在名为珈兰的这部分分魂才产生的。紫兰真人古时便已飞灰湮灭，她元魂中属于珈兰的那部分分魂自然也早就真正消散了，为了等到本体的另一部分分魂，便开始无限循环…… 整个逆灵玄城就是为了等待珈兰的到来而存在，逆灵玄城，又或者说，上古八城，究竟与珈兰有何关系？ 第216章 离开玄城 珈兰曾经说过这一界初开之时是什么样子，生灵从何而来，真魂、魂印是什么……在曾经天真无知的时候, 无瑕根本没有想过, 珈兰对这一切那般熟悉竟会是出自她亲身经历了那一切！ 从上古时代至今, 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她仅余一缕分魂，不停地附体在一个又一个生灵的识海中, 流离千万年, 那种孤独与无望, 即便是三百年后的今日的无瑕, 也半分无法想象。 无瑕陪在珈兰身边, 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逆灵玄城内的一切就像凝固了, 时间的流淌也无声无息。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珈兰轻声说道：“无瑕，帮我。” “好。”无瑕连她需要她做什么都没有问，便答应了。 珈兰说道：“帮我进入真仙古墓。” “……好。” “我总觉得，那里有我很重要的记忆。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我要进去, 我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紫’么？”无瑕轻声问。 珈兰有短暂的恍惚，随即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无瑕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已经找到阳冰果了。跟你猜的一样，阳冰果被困在无限循环中，发现了循环的破绽，然而它自身力量不足，所以便将我引了过去。我已经破坏了循环，我们先离开逆灵玄城回圣地吧。” 珈兰仰首望向悬在天空中维持着猛冲姿态的雷火，又缓缓环目修罗炼狱一般的紫兰山，很奇异的，分明她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却散发出了凄凉的悲伤。 珈兰的身体化作一团银光没入无瑕的眉心，回到了无瑕的识海中。无瑕驾起遁光向高处飞去，在九霄之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那便是离开逆灵玄城的出口。 小半日过去，无瑕飞过了天降雷火的源头，那道裂缝仍旧悬在遥不可及的高处。无瑕很奇怪，停在了高空中。 再往上飞，就要面临连元婴修士都无法抵御的罡风，她无法再前进。无瑕感到了棘手，并不是因为那些罡风，而是她发现，那道裂缝虽然在她眼前，但其实并不在她所看到的那个地方！ 无瑕询问珈兰：“这是相似于灵魂隔界的情况么？出口其实在另一片空间，但因为某些原因，投影在了那个地方？” 关于先前灵魂隔界与那老妇人相遇的事，无瑕已经告诉过珈兰了，珈兰仔细思索了一下眼前状况，最后否定了：“不是这样。逆灵玄城的出口的确在这片空间中，虽然确实不在我们看见的那个地方。按理说，循环被破坏，循环的出口便将显现出来，而现在出口只是被投影在了天空中，没有完全显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循环并没有被完全破坏！若是循环被完全破坏，这个地方应该便不是眼前这副样子，而是这里本来的模样了！可以想象，古时逆灵玄城内发生了天灾后，应该是何等景象……” 老妇人的石像已经彻底毁坏了，无瑕问道：“要怎么做才能完全破坏循环？” 珈兰想了想后，说道：“说来也简单，毁了整座紫兰山，便能令循环残余的破绽完全暴露出来。但麻烦的是以你现在的修为，即便找到循环残余的破绽了，大概也做不到将循环彻底破坏。如果你能进阶到元婴中期，或许可以一试。” 无瑕闻言，蹙眉向下方的紫兰山望了一眼。她才刚刚进阶元婴初期十多年，距离元婴中期还有一段长远的距离。若是在此闭关冲击元婴中期，至少也要几百年的时间，而她只有两百年的期限！ 这时珈兰忽然道：“对了，丫头，十年前你飞跃无生海遭遇天寒殿那女祭司攻击，修为全失，我也自那时起陷入了昏睡。在那次昏睡中，我感到你的识海曾发生过极大的震荡与混乱……那是怎么回事？” 无瑕被她提醒了，双目清光一闪，出神起来。 “丫头？”珈兰又一连呼唤了多次。 无瑕回过神来，说道：“珈兰，你相信创造魂魄么？” “不可能。”珈兰一口便否决了，连原因也懒得说，魂魄不能创造这个基本规则，她不研究魂道也清楚。 无瑕顿了顿，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若是我的魂力增进，即便我的修为没有达到元婴中期，也可以勉强试试彻底破坏循环吧？” “魂力的确是一条捷径。以你现有的修为，若能再加上高深的魂力，几乎可以达到一个伪中期的效果。可是修习魂道需要契机，比老老实实打坐修炼快不到哪里去。” 无瑕一笑：“偏偏我有这个契机。” 当初元寂大长老那个冰魂中奇怪的力量开启了无瑕第二次领悟魂道的契机，而这一次的领悟其实还没有结束，只是因为皇子们的圣地试炼即将开始，无瑕不得不中途将其暂停了。 若是在逆灵玄城内闭关将此次领悟进行到最后，无瑕的魂力将有长足长进！这比起闭关冲击元婴期，便可节省大把时间。 无瑕飞回紫兰山上，找到一片空地摆下阵法，坐入其中继续第二次的魂道领悟。 自这一日起，紫兰山上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目前这片空间内唯一的生灵。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春秋交替的转换，一切就像一幅宁静的画面，没有任何细节能够体现时间的流逝，然而光阴却是一刻不停的流转着…… 一年又一年，五十年就这样毫无变化的过去了。 无瑕的第二次魂道领悟，加上之前在北寒国皇宫内青宁皇妃的地下暗室中那十年，一共用了六十年的时间。 进入逆灵玄城的五十年后，这一日，紫兰山上银光一闪，天空中呈斜坠之势的天降雷火无声无息的开始一点点消失，与此同时，被焚烧成焦土的大地一寸寸化作晶莹的光芒消散了…… 整座紫兰山彻底不复存在，这一片广阔的空间，变的空无一物，唯独一道小小的裂缝悬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无瑕看着那裂缝，“那就是循环残留的破绽么？” 珈兰说道：“是破绽，毁了它。” 无瑕抬起手，一枚月轮出现在了手心上方。一层银白色的光芒覆盖在了月轮之上，接着，又是一层淡紫色的光芒。灵力与魂力融合，包裹着月轮重重击向那道裂缝，那道裂缝突然就像一面墙上的一条缝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出了蜿蜒爬行的裂痕。 无瑕立即感到了这片空间剧烈的震荡，那些裂痕以迅雷之势扩散了开，遍布了前一刻还被空气充斥的空间中，无瑕仿佛站在一个即将碎裂的固体内部，密密麻麻的裂痕延伸到了每个角落，整片空间轰然崩塌！ 无瑕的身体迅速向下坠落，一股强大的力量产生了禁空禁制的效果，令她无法用法力在急速下降中稳住身形。 下降一直持续了许久，速度才慢慢降下来，那股类似于禁制的力量慢慢消失了，四周的景象完全变了，无瑕本以为离开逆灵玄城后她会回到圣地之内，然而此刻她却站在了夜空之中，她能看到满天熠亮的繁星。 这里不是北寒国皇城，因为北寒国皇城之内，不论身处何地，都能够闻到大海的气息。 无瑕向下方望去，看见了黑压压的人影。 下方有一座十丈方圆、数丈高的高台，高台四角立了四个石柱，柱子上有图案古怪的旗帜飘荡在夜风中。 高台正中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小石台，石台凹陷，其内盛满了清澈的水，一名衣饰古怪却能看出十分隆重的少女跪坐在石台旁边，此时那少女正仰首微微惊讶的看过来。 少女与无瑕目光相交，震惊中流露出了将信将疑与难掩的欣喜。 高台四周跪满了人，均与那少女穿着风格相近的衣服，全部都是修士，除了离高台最近的几名长着有元婴期的修为，其他均为结丹修士。 所有人都仰头注视着突然出现在空中的无瑕，无瑕缓缓下降到高台之上，面对眼前这些人惊奇的目光，不适的蹙了下眉。 此时无瑕已经看出来，这里应该是一个祭坛，而她似乎打扰了正在进行中的某种仪式。 无瑕张口想说句抱歉，而那少女突然起身，向她走来。无瑕已经到了口边的话蓦然顿住了，她想看看这少女想做什么。 这少女在距无瑕几步远时停下脚步，似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又后退了两步，将一只手贴在胸口，对无瑕微微躬了下身。 这大概是他们某种礼仪，出于礼貌无瑕也对她颌了颌首。 少女感受到了无瑕并无恶意，脸上浮出一个放松的微笑，开口流露出清脆的声音：“请问可是外来人士？” 无瑕的眉梢不着痕迹的动了一下，这名少女会用上“外来人士”这四个字，这里应该离北寒国并不远。 无瑕说道：“北寒之域外。” 少女脸上喜色一深，转首与祭坛下那几名元婴修士交换了喜悦的目光，随即便对无瑕说道：“奉星秘境已举行了七日七夜降星仪式，欢迎星使降临！” 第217章 奉星秘境 奉星秘境这个地方，无瑕在北寒国的时候曾听说过，有一次青璃的老奴福贵说漏了嘴, 还提起过青璃与奉星秘境的一位小公主有婚约在身, 最后差点被青璃锤散了那一身老骨头。 无瑕不禁打量眼前的少女, 这少女有筑基中期修为，容貌清美, 神色灵动, 不论是外表还是修为年龄, 都与青璃十分般配。 奉星秘境与北寒国是何关系, 无瑕并不清楚, 但既然能够与北寒国皇室订立婚约, 那么必然也是北寒之域上一个不小的势力。 无瑕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她好奇的是方才这少女对她的称呼。 星使？降星仪式？ 仅从字面上理解，无瑕就猜到了些什么，她斟酌了下言辞，开口道：“我并非什么‘星使’, 只是偶然来到此处, 我想贵国大概认错人了。” 少女对她的否认并没有表现出急躁，而是摇头微笑，分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那笑意中居然有几分深不可测的神秘，“万物有道，星轨为痕。这世上从无偶然，所谓的偶然都将成为必然。前辈在七日七夜降星仪式结束的一刻降临，便已‘必然’成为了星使！” 这世上最难说动的人，便是坚定不移的信仰者。在这些奉星秘境的修士们的逻辑中，无瑕就是他们口中的星使，随便无瑕再怎么解释，他们也只会坚持自己愿意坚持的东西。 无瑕很无奈，她想干脆大闹一场趁乱跑了好了，但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无瑕素来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这些人对她态度恭敬友善，她主动动手有些站不住情理，再说她连这祭坛之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算能跑出祭坛，也不一定能跑出奉星秘境。 当初天寒殿几个祭司就追得她穷途末路，如果她在别人的地盘闹事，奉星秘境的元婴修士们集体出动，她就又要回到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杀的日子了。 好在奉星秘境这些人虽然固执，但都不是傻子，明显能看出无瑕对这个星使的身份很不以为意。少女有些求助的看向高台下一名长须垂地的老者，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飞身上高台，对无瑕礼貌的做了个礼，问道：“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紫月。” “紫月道友，老夫星越，乃奉星秘境占星坛上的星轨师。”老者自我介绍。 无瑕对他颌首：“见过星越道友。” 星越说道：“紫月道友不愿承认星使的身份，奉星秘境也不勉强，既然如此，奉星秘境便与紫月道友单纯的做个交易如何？只要紫月道友愿意执行星使的责任，为奉星秘境做一件事，奉星秘境便也为紫月道友做一件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