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桂花糕
玄司北垂着宽大的双袖,隐藏在袖管中的手臂正缓缓向下滴着血, 他双眸失神而空洞, 静静看着不远处虚无的空气,神情是难以言喻的惨痛。 就这么静静待了许久, 无知无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无论什么光影都再也入不得眼, 无论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 身体是麻木僵硬的, 冰冷的血液仿佛弥漫着死气。 “宋悦……” 他无知无觉地唤出这个名字,轻轻从他身侧走过的宋悦脚步一停, 低了低头。 还以为被发现了,原来只是无意识喊出的名字…… 一阵冷风忽然吹过,两人所站的位置刚好构成了一条直线,只是一站一坐, 一隐一显。崖顶除了喧嚣的风声, 安静得有些沉闷了。 “我知道的, 宋悦。”玄司北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 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向虚空中探出,“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你怕我做出什么让你厌恶的事对吗?我一定会如你所愿, 将遗民安顿好, 让你在九泉之下, 也能安心……” 他低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宋悦就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他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鬼魂发誓。 啧啧啧,宿主~ 宋悦:e……灵魂体当多了,穿上隐身衣也挺适应的,刚才差点把自己当成了阿飘。 噫,按照宿主的资料分析,宿主当前的步行速度是平均值的0.12倍,真不是故意的? 宋悦:我就是想检验一下教育成果! 要是他能放弃复国计划,能来燕国,肯定能成为她干大事的左膀右臂!看他絮絮叨叨半天,似乎她刚才的教育真能起到作用。 玄司北在崖顶说了很久,直到想起要为她在燕都立冢,下意识去喊下属,只是没有回音。他这才失魂落魄地起身,看了看远处那块未拆的油纸,心中一刺,迈着缓慢而又沉重的步子转过了身。 一腔怀揣着热血的期待,被冰凉的水从头浇下,就是这种感觉吧。 宋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面无表情地拢了拢隐身衣,慢步走到岩石边,将那块被油纸完好包裹着的桂花糕拿了起来,揭开油纸,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感觉从口中化开,还真是城西那个铺子的味道。 噫。 宋悦:你有意见? 宿主这个死傲娇。 宋悦:我真的会把你那显示屏拆成一个个儿的元件哦。再说世上唯美食和美酒不得辜负,把这种东西放到山崖给蚂蚁吃,多暴殄天物,我也就是本着珍惜粮食的原则,勉为其难收下…… 噫,还不承认。 宋悦:……我不就是想吃块桂花糕吗!人生除了美食以外还有什么乐趣? ……你赢了。 …… 一块桂花糕无故失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估计也给当成是被什么小动物给叼走了。宋悦没在山崖停留多久,避开程墨可能出现的地区,从偏僻的山谷间绕出了冷泉山庄,突破层层侍卫把守的侧门,也只要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穿过,毫无阻碍。 接下来冷泉山庄发生的事,宋悦已经不知道了。走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往燕都,希望能来得及在玄司北之前通知飞羽关城门——虽说他看上去已经想通了些事,但她要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冷泉山庄地处偏僻,附近唯一的城就是燕都,别的地方又很难找到马匹,为保万一,她又不能在冷泉山庄偷,只好在路上走着,想在附近找一家农户买一匹马进京。 好在,训练过的飞鹰没让她失望,不一会儿就在她头顶打着旋儿。宋悦从包袱里拿出纸笔,用青草汁做墨,飞快给皇叔写了封信,绑在飞鹰腿上,放它飞走。 现在宿主没有马,不一定能在玄司北之前赶到燕都,正好飞羽养的飞鹰到了,为什么不用飞鹰传信给他,反而写给睿王?明明飞羽这边更紧急…… 宋悦:两边都很紧急。 为什么??? 宋悦:就算我成功通知飞羽关城门,只要玄司北想打,就很有可能攻进燕都——他的兵比之前的洪家军还要多,更别说因为我这次出去讨伐,又带走了原本的一半军队,燕都本来就空虚得很。 这么一想,突然有点绝望…… 宋悦:所以只能通知皇叔,不管他是不是想夺走我这个皇位,既然他是姬家的人,就一定不允许外人觊觎,肯定会优先保护燕都。刚好洪家军才平定不久,他已经在来燕都的路上,并非远水救近火。有皇叔的牵制,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哦豁?这样一来,飞鹰被用在向睿王求救上,飞羽就只能人力通知了……接下来宿主岂不是要…… 宋悦:对……就是苦了我这老骨头,怕不是要被颠簸得散架…… 约莫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她才找到了一户养了头骡子的人家,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也由不得她选择,只能将就着敲定,把包袱里的银元宝用内力磨去下方的印记,买了下来,等赶到都城脚下时,时间还早,并非开城门的时候,城门却缓缓打开了。 宋悦心下一紧,仔细回头一扫,果然看见了远处“凯旋归来”的大军,再转向城头,已经有一排排穿着礼服的官员前来迎接。场面很大。 如果任由发展,她毫不怀疑,历史会如此书写——在剿灭洪家叛军之征中,主将宋悦下落不明,疑似战死沙场,右副将司空彦带着仅剩的粮草乘胜追击,而左将军玄司北则带着大部分军队凯旋而归,接受燕帝的赏赐。 已经来不及了吗? 这区区一段距离,要突破层层阻碍,不受任何人怀疑地找到飞羽……太困难了。她现在连城都还没进,肯定不够时间。 而如果她禁军的队伍全被玄司北换成了他的人……那简直是趁虚而入! 宋悦甩掉骡子,披上隐身衣就无声无息进了城,几乎是奔跑着,争分夺秒地四处寻找着武器,最后在禁卫军于城头处的武器架子上找到一把弯弓,趁着此时所有人都站在城头,只有一个守卫背对着仓库守在门口,宋悦拿了箭羽,悄悄藏在隐身衣里就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惊动任何人。 宿主以后还是少做点这种事……隐身衣是你这么用的吗!万一被古代人当成灵异事件,你负责给他们洗脑啊! 宋悦:惹不起惹不起……不过这不是事发突然嘛。 她又从包袱里拿了一块蒙面的黑巾出来,那是从冷泉山庄仓库边的晾衣杆上扯下来的,和她身上这套一个颜色。蒙上黑巾,整个人就当真像是晚上出没的江洋大盗,只露一双眼睛,不会被人发现长相。 宋悦直接跑到了最近的一座高塔上,原本这是给守城的士兵瞭望用的,如今没有战事,防卫比先前对付洪家军时松懈了许多。她绕开塔下层的零星几个守卫,无声无息地爬到最顶端,那里正站着两个士兵。 她忽然解除隐身衣的装备,与此同时,猛地敲向其中背对着自己的士兵的后颈。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试图拉响八角铃,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被她劈晕在地。他似乎经过些特殊训练,更敏锐些,最后倒下时还试图看清她的容貌,可惜,只看到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色里,辨不清男女的人。 “真不好意思……自己人,得罪了。”宋悦往地下瞥了一眼,轻声道。 当玄司北的军队缓缓进城的时候,街头看热闹的百姓个个儿探头探脑,主街也被清出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通道,一个接一个的侍卫正维持秩序,等着大军进城。 人们对潜藏着的危机毫无意识,就连飞羽也被蒙在了鼓里,整个燕都,唯有她一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玄司北的所有布置,就算她现在闭上双眼,也能凭空想象出他藏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同商铺里的内应。可惜,已经来不及通知皇宫里的飞羽了,她如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连描眉的妆粉都没有,就算说自己是皇帝,也不会有人相信。 宋悦的手心微微沁出汗,城下,却是一片欢呼喜悦。 “朝中有相国大人,是燕国的气运!” “这次化险为夷,多亏了相国。” “皇上也难得做了一次英明的决定,这次,终于将重任托付给了一个好官!” 民心值增加,罪恶值30。当前罪恶值4021。 脑中,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宋悦却愈发紧张,缓缓将长弓用力拉开,双膝微弯,扎着稳稳的马步,将全身绷成一根弦,用尽所有的内力,灌注于箭,箭尖却缓缓移向了大军前排的位置,最后定在了玄司北的心口。 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纵容,一旦越界就干脆利落地除掉对方……人类真是种复杂的生物,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还以为你心软了呢。 宋悦:公是公,私是私,我还分得清楚。不管站在这儿的是谁,要敢犯到燕国头上,有他好受的…… 尽管额上已沁出了汗珠,持着弓箭的手用力得颤抖,但她的箭尖依然一路跟随玄司北,从城外到城中,双眸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