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中元

    七月流火，临近中元节之时，夜晚路上皆是人烟稀少。苏州河内，零零星星地飘着几盏河灯，带着亲朋好友的思念，为有主的鬼魂指引着回家的路。

    云玉一脸落寞地送走了几盏河灯，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提着在路过的酒肆里打的几两女儿红，准备回去云府安静地独酌。刚一转身，差点与不声不响立于身后之人撞了个满怀。

    他极其敏捷地往边上一闪，捂着心口皱着眉说道：“我说臭皮匠，你能不能别总是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老这么突然出现魂魄都快被你吓散了……”

    绮罗的脸被面纱挡住，却还是看得出来她一脸的冷漠：“你这人竟然会害怕魂魄被吓散吗？我看你什么都不怕呢，药师之前怎么交代的？他可是千叮万嘱叫你别喝酒，要多休息，平心静气的才能好的快。怎么？才过了半个月就什么都忘了？”

    云玉长叹了一声，扶着额头说道：“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回来一趟怎么能不喝这儿的酒……倒是你，中元节女阎王不坐镇冥界，出来瞎溜达什么呢……”

    “你还好意思问呢，我就是中元节也不得空，专门出来把不打招呼就出逃的那只到处瞎溜达的讨厌鬼抓回去冥界休养的。”绮罗鄙睨地说道，一把抢过云玉手里的酒瓶子。

    “哎哎哎，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云玉一看酒瓶子被抢走了有点急了，“我就回来拜祭一下我耶娘和嫂子，不至于罪大恶极到要女阎王动手严惩吧……这半个月我喝药都要喝吐了，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嘛……”他像一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低声恳求道。

    绮罗看他如此服软，终是有点不忍心，将酒瓶子还给了他。这半个月以来天天在他房间里照料着，也的确看到他憋闷得慌。方才回去发现云玉不在房间里，绮罗几乎把冥界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他的踪影，她竟然就莫名地紧张起来了。以他这样的状况兄长是不可能分发任何任务给他的，她就猜想可能是回了苏州老宅了。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着急什么，但她一想到这样的日子里云玉独自回到那偌大的老宅子，面对着这空荡荡的一切，也许心里会更不是滋味，于是连思考都没来得及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她第一时间是去了苏州老宅查看，结果没找着人；而后又去了他耶娘所在的祖坟，只看到了一堆燃尽的纸灰；她知道苏州一带中元节有放河灯的习俗，便一路沿着苏州河边细细寻找，最后却看到他独自落寞的身影。

    “你要去哪里？”绮罗发现云玉的方向并不是回冥界。

    “你不会想立刻就把我押回去吧？好歹也让我痛痛快快地把酒喝掉啊……”云玉有点苦笑不得，不知道为何，他感觉今天的自己看着特别憋屈。

    绮罗看了看四周，他们走的地方附近没人，于是摇身一变化作了银龙，对云玉说道：“上来吧，我背你快一点。去哪里？”

    云玉有点受宠若惊，只呆呆地回了一句：“云府老宅。”

    果然还是想回家啊……绮罗心里想着，担心是不是这半个月自己让云玉感觉不自在，让他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她在心里做了好几番挣扎，才有点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云玉背上的伤才刚愈合没多久，触碰到还是会隐隐作痛，不能像往常那么靠着，腰板都直挺挺的，还在琢磨着怎么坐才舒服，冷不防绮罗丢过来这么一个问题，他立刻明白了为何最近的绮罗有点像跟屁虫一样老跟在他身后，顿时就起了捉弄她的心。

    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唉……可不是嘛，这种日子，最让人觉得唏嘘。”说罢还叹了口气。

    “那个……逝者已矣，他们也早就入了轮回，你还是别想太多了，不然药师说过那样不好痊愈。”绮罗不太会安慰人，这几句几乎已经是她认识云玉以来说得最为贴心的话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二人已经来到云府之内了。已然有大半年没来，这次的杂草又长高了不少，大概是上次他们和祉瑶离开之后都没有人清理过。若不细看，大概会有人以为这宅子里全是断瓦残垣了吧。

    云玉穿过这破败的门庭，径直走向庭院中的凉亭，吹了吹桌上的灰，恣意地坐了下来。他打开酒瓶子刚拿到嘴边，看到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绮罗，站起来递给了她：“喝么？”

    绮罗接过酒瓶子，闻了一下，这酒味香醇，似有甜味。她轻轻喝了一口，发现入口甘鲜，馥郁芳香，便问道：“这是什么酒？”

    “女儿红，这边的特产。”云玉慵懒地答道，“传说有一位父亲在女儿呱呱坠地那天用了三亩田的糯谷酿成了三坛子酒，埋于后院桂花树下。等到女儿出嫁之时便把那几坛子酒挖出来，作为女儿的陪嫁礼送到夫家。从此以后此酒便成了千古佳酿。”他接过绮罗递回来的酒，仰起头便灌了几口。倘若家里没有发生那些糟心的事，大概他和云珏已经儿孙满堂，女儿红也不知道喝了几坛了吧。

    “你别那么喝，药师说你不能沾酒的……”绮罗小声提醒道。

    “回来一趟，难免有些伤情。不是烈酒，喝点也无妨。”云玉又喝了一口。

    绮罗走过去，没收了他的酒瓶子，问道：“都过去好几百年了，还放不下么？”

    是呢，眨眼间就过了几百年，他和云珏虽然还在，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亲兄弟，却从此如同陌路人，将来也许会兵戎相见。一想起天界那场暗潮汹涌的阴谋，他的心中竟涌起了莫名的忧伤。

    绮罗看他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连忙安慰道：“虽然说你兄长与你现在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但你与我兄长交好，以后大可将他也当做你的，也多了我这么一个meimei，不会再孤苦伶仃地独来独往。你觉得如何？”

    她本是好心好意地安慰，却没想到这下真的触动了云玉的软肋，直戳他心窝痛处。

    “meimei？”酒气将原本就长得白皙的云玉熏得眼带桃花，此时他对着绮罗挑了挑眉，这神色更是好看。“呵，我这是几生修来的福气，阎王当我兄弟，女阎王当我meimei。我说……你真这么想做我的meimei么？”他站起来走向绮罗，低声问道。

    绮罗感觉今天的云玉有点怪怪的，此刻的他看上去虽依旧是和颜悦色，眼神却感觉有点危险。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强打着笑容回答道：“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当然荣幸至极。”

    云玉嘴角一扬轻笑了一声，将脸凑近绮罗：“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我……”绮罗听到云玉这回答，差点就要发难了。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云玉便已将她的面纱一把拽下，吻上了她的唇。她那“丑”字还来不及说出，便已被强行吞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