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陈新捧来衣袍。 月白色,淡淡的,他平时常穿,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的寡淡,好像旧衣似的,摆摆手道:“重新拿一件来。” 陈新一怔。 什么时候主子还挑衣服了,哪回不是他拿什么穿什么,实在奇怪,他倒是不好拿主意了,问道:“有两件新裁的,公子要穿吗,或者还是穿前两天那件宝蓝色的?或者,有件葛纱的,湖绿色……” 竟是说了许多名堂,陆策听得头疼:“随便吧。” 陈新就又拿了那件月白色。 陆策道:“不是说换吗?” “您不是说随便吗?”陈新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突然穿个衣服那么麻烦?陆策也觉得自己奇怪,想来想去,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依在他怀里,头发拂着他的脸,身上清香幽幽,比什么都好闻,一抬头,声音清脆甜美,“二表哥!” 他心头突地跳,好像打鼓似的。 想要平静,都难以平静。 陈新进他突然不说话,大着胆子道:“公子,要不还是……” 陆策却拿过那件月白色的夏袍穿在了身上,叫他提着贺礼去拜见陆太夫人。 到的时候,苏家的人也都来了。 陆太夫人笑道:“本来也不想办,你啊,非得要过来,真是越老越嘴馋了。” “是啊,就贪你家里这点吃的。”老夫人笑骂,“也不怕我名声难听,在小辈儿面前说我贪吃呢?” 众人都笑。 正说着,韩夫人与韩如遇也来了。 陆太夫人非常高兴:“蓬荜生辉啊,”她看向韩如遇,“翰林院今儿肯放你的假吗?” 殿试,韩如遇不负众望,被点了状元,现任职翰林院修撰,真正的清贵,而今也是炙手可热,京都众夫人眼中的佳婿。 “与上峰打了招呼,只要下午回去便是。”韩如遇献上了贺礼,一副百寿图,打开来,字体非常的漂亮,引来纷纷称赞。 老夫人笑道:“这字儿真是好,难怪能得状元呢!” “您谬赞了,论到书法,我是远远及不上苏大人的。”韩如遇朝苏承芳投去尊敬的目光,“苏大人才是一字值千金呢,我还得多多努力。” 苏承芳道:“我在你这年纪可写不到这样好,你不必谦虚。”他看向苏沅,“沅沅,该你了,你不是画了一幅画要给你姨祖母吗?” “看了韩公子的百寿图,我都不好意思献丑。”苏沅托着麒麟送福图,“我是请教了刘先生,才敢画的,原先更拿不出手呢,还请姨祖母不要嫌弃。”又把苏锦画的一并呈上,“二姐摔伤了不便来,这是她画的福如东海,比我的好多了。” 两幅画一起打开,各有千秋,但综合来说,是苏锦的好一些,笔力细腻,颜色均匀,要说苏沅的优点,麒麟画得活灵活现,很是喜庆。 老夫人笑道:“都好,都好,你们一片孝心,还有嫌弃之理?” 她都收下了。 后来又是陆静姝等人上前恭贺,热热闹闹。 苏沅站着看,脸上微微的笑。 小小年纪,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跟陆静姝的游刃有余是不一样的,韩如遇看着眼里,心头怅然,可惜苏沅与陆策有私情,想着,他朝陆策看了眼。陆策果然也在看苏沅,只他的目光并不像自己想的一样,是那种两情相悦的默契。 韩如遇眉头拧了拧。 苏沅这时趁着旁人都围在陆太夫人身边时,突然走到陆策的右侧,轻声道:“二表哥,我有话跟你说,等会儿我们在你养鸟的庑廊下见。” 陆策一怔,刚想回话,苏沅却又走开了。 第61章 小姑娘很快回到了陆静姝身边,同她拉着手说笑。 她今日穿着樱桃红的缠枝梨花交领短襦,月白色细简裙,乌黑的头发梳成花苞头,光只插了个玉簪子,非常的娇俏可人。 陆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苏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竟然还约在偏僻的庑廊下……该不是又要问上回跟阮直的事情罢?那他岂不是还要骗她?如此,就不得不再得罪苏沅,少年突然十分的烦恼。 韩如遇看在眼里,又瞧瞧苏沅,苏沅却是一眼都没有再看陆策,就算刚才走去与陆策说话,也是没有半分的羞涩之情。 可上回同他们去狩猎,苏沅却是与陆策亲密的挑选小马,陆策还教她骑马,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有些疑惑起来,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期盼,也许他那时是误会呢,苏沅或者根本也不喜欢陆策。 想到这里,他朝陆静姝看了看,心里已经有一个主意。 众人说笑了会儿,便是到用膳的时候,陆续入座。 因男女有别,中间用十二扇屏风隔开,各坐一席。 阮珍在老夫人身侧,挨着她,时不时得替她布菜,陆太夫人看在眼里,心想这老jiejie真是有福了,笑着问起苏慎,苏绣。 “都好,都能吃得很,我又请了一个奶娘来,一人喂一个。”老夫人说到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慎儿可聪明呢,已经会认人了,见到我,就拿眼睛打量,我看很快就会说话了,等再大一些,经常带过来给你看看。” 才三个月居然就巴望着会说话了,喜爱之情无以言表,陆太夫人指着她笑:“不要太宠惯了,往后你指不定多少个孙子呢!” 这话说得阮珍脸一红。 老夫人瞄了一眼,也笑起来。 上次端午节游船没游成,儿子上个休沐日便是带阮珍出去玩了玩,听说两个人把京都街道都逛遍了,买回来许多的吃食,衣料,首饰,还来孝敬她,光是那吃食她都吃了好几天。晚上两人又常常很晚才歇下,这等恩爱,没孩子都不可能,倒是真希望能再多几个孙子呢!她叮嘱阮珍:“多吃些,别光吃素的,你而今不胖,不用急着瘦下来。” 听从老夫人的话,阮珍的碗里一下被丫环放满了菜。 吃都吃不完,她夹了一些给身侧的苏沅,轻声道:“你也多吃些。” 哪里有这样的,苏沅直笑,可还是帮着母亲吃掉一些,尤其是rou,母亲不喜欢吃,但是她么,来者不拒,正好在长身体。 用完膳,长辈们纷纷离席,在花厅里闲话,苏沅趁着旁人不注意,就去了那头的庑廊找陆策。 鸟儿唧唧的叫,陆策还没有来,苏沅抓了把旁边的鸟食喂于它们吃,又在笼子里添了水。 正忙着,陆策从尽头过来了。 她放下水瓢,让宝绿跟采薇去远处等。 小姑娘的脸色一下显得十分郑重,陆策的不安感就更强烈了些,他甚至都有些退缩了,这种感觉让他不悦。在桐州时,得遇祁徽,告知自己身世,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也变得更加坚韧,做事再没有犹豫与胆怯,但不知从何时起,对苏沅这个表妹却是生出了这种莫名的态度。 陆策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你到底要谈什么?” 不想离那么远说,苏沅走过来,立在他身边。 两个人一下并肩,非常的近,她身上香味若有若无的侵入了鼻尖,陆策轻咳一声:“到底有什么事?” 苏沅不说,先是四周看了看,才道:“你确定这里没有人偷听吗?” “没有,就算有,也会被我发现。”陆策指指自己的耳朵,“耳听八方,除非非常远,但如果远了,别人也偷听不到。” 既然那么自信,她就说了。 “我知道你跟舅父的事情。” 陆策一怔,心想她能知道什么,居然口出狂言。 苏沅抬起头盯着陆策:“别以为你上次骗我,我就猜不到了,你跟我舅父是在谋划一桩惊天大事。” “惊天大事?” “对,关乎谁主江山的大事。”苏沅挑眉,“我没有猜错的话,皇上一直在韬晦养光,根本就不是真的不管朝政,沉迷炼丹……”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脖颈一紧,竟是整个人被陆策揪住,压在了庑廊的圆柱上。 少年神色冷厉,语气更是如同寒冰似的:“你听谁说的?” 他身上杀气腾腾。 苏沅倒没有想到陆策会如此狠毒,他难道想杀人灭口不成?他而今不过还是个少年,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交情的不是? 她真没想到,陆策会突然出手! 这人……难怪前世杀了那么多人,成了祁徽的头号功臣! 她突然有点后悔,怪自己鲁莽,她原谅了陆策,可陆策又真的会把她当做自己人吗?他骨子里,到底是个可怕的人。 “二表哥,”苏沅忍不住提醒他,“虽然此处无人,可你要是杀了我,我爹爹肯定会查出来,要你的命!” 他杀了她? 她怎么会这么想?陆策是因为太过震惊,才会做出这种反应,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苏沅,连一丝的念头都没有。眼见她目光闪过害怕,他手松了松,但却并没有放开,反而更是凑近了道:“我是怕你胡乱说话,惹来杀身之祸。你这话到底听谁说的?告诉你此话的人,定是想害你性命!” 这种事情,一个小姑娘原本也不应该知道。 苏沅闭紧了嘴,她直觉这次谈话可能要失败了,自己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初衷原是想给予帮忙,毕竟她知道前世的事情! “你不说吗?”陆策盯着她。 苏沅咬了咬唇,反问:“我不说的话,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怎么总是说自己杀她,陆策眼眸眯了眯,难道自己在苏沅心里,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这张嘴是怎么想到说这种话的?他目光落下来,瞧着她的唇,它紧紧闭着,小小的却很饱满,又非常的红,润润的,闪着动人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心里突然有种涌动,想低下头…… 手蓦地松开,陆策背过身:“下次这种话你不要说了。” 居然不逼问了吗? 苏沅有点惊讶。 是不是因为在陆家,他到底有所顾忌?可就算这样,她难道就要掉头离开吗?苏沅想一想,既然来了,既然说了,就得再争取一下! “我之所以猜到,全是因为你的为人,二表哥你天纵奇才,文武双全,绝不会甘心做一个玩伴,他们说你跟皇上斗鸡,谄媚皇上,说你们在桐州就成了酒rou之交,这话我是不信的。除非皇上也是同你一样的,你们性格相投,你才会愿意去做府军前卫,愿意效力于他。” 陆策越听越是吃惊。 苏沅难道真的那么聪明吗,这都能猜到? “可你刚才不是说我要杀你吗?”陆策淡淡道,“我草菅人命,岂会是一个好人?” “那不同,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辅佐皇上成就大业,自然是要扫除障碍,我说你要杀我,是觉得你把我当成了障碍,怕我泄露消息。”苏沅看陆策还背着身,走过去与他面对面,“二表哥,我猜得对不对?” 她眸中光华璀璨,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求同。 陆策沉默不语。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苏沅了! 还是对自己有戒心,可是浑身已经没有了杀气,苏沅心想,陆策已经动摇了,她得再加把劲,便是又靠近两步,诚恳的说道:“我只是想帮你,二表哥,毕竟我舅父都卷入其中了,我不能看你们遇到危险!二表哥,你就相信我好不好,此话我只对你说,我可以发下毒誓,若我泄露……” 陆策手指压在她唇上:“我又没有要你发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