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一件也没有?”刘三儿的语气有点奇怪。 老杨皱眉:“你这孩子又在琢磨什么呢!” 刘三儿直直看着他背后:“那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老杨下意识回头。 身后的不远处拐角,站着半个白衣人。 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那人还有一半身形隐在墙角后面。 更重要的是,白衣人脖子上没有头。 他的头,被捧在手心,正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这里看。 老杨浑身白毛汗都给吓出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那白衣人竟还在,不是做梦。 “快、快跑!有鬼!” 他想也不想,抓起刘三儿的手就往来路狂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拼尽全力,倒也跑得不比年轻人慢。 两人狂奔一阵,老杨终于跑不动了,弯腰扶膝喘气。 “快,快去报里正,不,去衙门,直接报官,贼吓人了!” “有这么吓人吗?”刘三儿幽幽道。 “你刚没瞧见吗,那么大一个人,还没头……”老杨忽觉刘三儿语调有些怪异,方才抬头。 这一看不要紧,他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刘三儿的头正被他自己捧在手上,朝老杨咧嘴笑,嘴巴还一动一动。 “你说的鬼是我吗?” 老杨已经回答不了了。 他直接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 大兴城,正月十五,黎明。 上元灯节。 对大京师百姓而言,这是他们在迁入新都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元宵。 对左月局副使宋良辰而言,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元宵。 作为左月局副使,她武功稀松平常,甚至连二流高手都够不上。 但她的长处不在武功,而在于打理内务,有了宋良辰的左月局,崔不去就可以免去后顾之忧。 宋良辰因此心安理得待在左月局,十天半月都不必出门一回。 哪怕是大多数女子喜欢去的银楼和胭脂铺子,她也敬谢不敏,宁可煮茶看书闲聊下棋,甚至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自己与自己对弈,相较于崔不去身体不好还成日喜欢往外跑,宋良辰却是另一个极端。 所以朝中私下流传一句话:左月局里有三个怪人,一个病鬼,一个从不露面的女人,还有一个假和尚。 今日有些不寻常。 天色熹微,淡蓝近白。 宋良辰起得比平时还要早许多。 面朝大门,正襟危坐。 像是在等消息,又或者,等一个人。 放在手边的梅子汤从微温变成彻底的冰凉,外面终于有几人进来。 风尘仆仆,一身霜雪。 为首的是长孙菩提。 每次看见长孙菩提,宋良辰都会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把头发全剃光了,冬天冷不冷? 现在看来,想必是冷的,因为长孙拿下帽子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那帽子内沿绣了一圈灰色绒毛。 换作平日,她肯定会调侃两句,但今日却一言不发。 长孙的神色比她更为凝重。 “死了。” 听见这两个字,宋良辰眉头拧得越紧,却没有露出半分意外。 她问:“刘昉?” 长孙缓缓点头:“刘昉。” 宋良辰:“死因?” 长孙:“自缢。” 宋良辰面色愈发古怪了,甚至还像听不清楚似的重复问了一遍:“自缢?” 而长孙菩提,这位从不多话的左月副使,也跟鹦鹉学舌似的强调道:“自缢。” 宋良辰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出去逛逛。” 一个几乎从不出门的人,居然说她要出去逛逛,这跟天上下金子差不多稀奇。 长孙菩提却道:“我也去。” 二人一道出门,未事先沟通,却很有默契地走向东市。 那是整座大兴城最繁华之处,酒肆林立,商铺琳琅,据说在东市,没有买不到的,只有出不起价钱的。 新年刚刚过去没多久,正月的氛围依旧浓郁,而正月十五起的三日,更是一年里朝廷特许不必宵禁的三天。 也就是说,从今夜开始,东市乃至别处,整座京都必会是真正的火树银花,碧冶浮霞的不夜之城。 许多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商旅遇上风雪寒天,都选择在这里度过新年再回去。 非但朝廷有祈福活动,烟火盛会与民同乐,市井坊间也会有自发的灯谜茶会歌舞游戏,举火嬉戏,竞逐燎炬,就连商人们都抓住机会推出各种新奇玩意儿,或给其加上应景的名称, 长孙和宋良辰所到之处,可见一张张欣喜期待的笑脸。 王公贵族自是卯足了劲互相攀比,要在今夜出尽风头。 平民百姓因今年的丰收而略松口气,也因皇帝颁布的宽刑新政而对自己未来的日子有了期许。 元宵的宵禁免除令,更将令得这三夜比元旦和除夕更加热闹。 时辰还早,东市已经很热闹,许多人赶了个早过来看庙会。 宋良辰差点被挤掉鞋子,而长孙的纱帽早不知遗落何方,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分外惹人注目。 好不容易来到茶肆门口,宋良辰目露绝望,仿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激战。 这年头还不流行喝茶,所谓茶肆,还兼卖各色饮品和点心,茶肆隔壁连着一间驴rou烤饼铺子,每逢傍晚时分烤饼出炉之际,过来买的人都会排成长队,实际上这两个地方都是左月局在京城的暗哨,人流混杂阶层各异,最是消息流通收集的好去处。 伙计也是左月局的人,自然认得两位副使,他们刚一进去,就被迎入里间。 这里别有乾坤,两面靠墙,两面用布帘围起,既跟外头隔开,又能清晰听见客人们的闲聊。 “昨夜又闹鬼了!”一个中年男人先声夺人,声音粗犷。 从口音上听,宋良辰猜测对方可能是周边县城的小商人,进城看元宵顺便做点小买卖的。 “我也听说了,是城南的昌乐坊吧,据说有人瞧见三位身着白衣的无头贵人了!” “你怎么知道是白衣?你见着了不成?” “大伙儿都这么说!不仅白衣,还头戴金冠,不是贵人是什么?只是据说那脑袋没安在脖子上,像是从前被砍了头的那几位。” “哪几位?” “哎,你没听见新近城里流传的歌谣吗?杨花败,雨纷纷,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是说……” “嘘!” “别说闹鬼的事了,那都是捕风捉影,你们谁见着了?!我这有个更大的消息,就在昨夜,舒国公府出事了!” “舒国公?刘家?” “正是,舒国公刘昉,昨夜死了,闹了好大阵仗,惊动了宫里,刑部,大理寺,还有别的官儿,全去了!” “这事你咋知道的?” “我家邻居是给舒国公府送菜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正月初三的时候,申国公家不也办丧事了吗?不过据说申国公是年纪大了病逝的。” “这么邪门?”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又在骤然间生生压低下去,改为窃窃私语。 像捂着怀里见不得光的宝贝,小心翼翼在别人面前打开,既谨慎又禁不住炫耀。 长孙和宋良辰都没说话,他们又静静听了好一会儿,在确定没有更有价值的内容后,宋良辰才长长出了口气。 “回去吧?” 长孙菩提默默点头。 二人连手边的茶都没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 茶肆的流言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新的情报,充其量只是帮他们确认了原先的猜测。 闹鬼,死人,歌谣。 一股暗潮正在汹涌流动。 “刘昉自缢时,其实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回到左月局之后,长孙菩提忽然道。 宋良辰:“你刚才怎么不说?” 长孙:“你没问。” 宋良辰叹了口气,其实她早该习惯这个搭档的作风了,除非面对崔不去,否则长孙从来都是问一句说一句,比哑巴也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