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相若的年龄、相仿的身量,外孙女丧命也才两月而已,他平常沉浸在朝堂政事,无暇多想,而今瞧着令容,怎能不勾起伤怀? 当初那匕首甩出,唐解忧惊恐而亡的模样印刻在他脑海,每回想起便觉心痛。 即便唐解忧屡屡犯错,甚至带累韩墨重伤,但就她所做的事本身,毕竟也罪不至死。归根结底,唐解忧有错,他们夫妇二人教导不力,没能让唐解忧及时醒悟,也须担责。 何况私心里,韩镜总觉得,倘若不是傅氏进门,事情便不会到这地步。 ——外孙女原本在府里安分守己,承欢在太夫人膝下,书法上的技艺连他都觉得诧异。若非傅氏进门,唐解忧仍会在庆远堂无灾无难地过日子,更不会一步错、步步错,做下那样的糊涂事,伤及韩墨、连累性命。 当初昏君赐婚,他本就不愿遵旨,是韩蛰说要“娶来摆着”才答允。 如今看来,当初就不该让傅氏进门! 况韩蛰也曾对他允诺,对摆在银光院的傅氏不会生情,更不会因私情累及大事。而今韩蛰却被她迷惑,不止提携宋建春,连那傅益都提携起来。 这背后是何打算,韩镜一清二楚。 老相爷越想越气,碍于身份不好多言,只沉着脸往书房侧间去。 令容规规矩矩站着,好容易盼得沈姑出来,忙接了书道谢,不想多杵片刻,匆匆离开。 走出老远,仍觉如芒在背。 紧握的手微松,掌心汗腻腻的,连书衣都被沾湿了不少。 三朝相爷的城府狠辣,绝非她所能承受的,方才韩镜那神情的背后是何等态度,令容自然明白,想到那克死的两位姑娘,更觉害怕。 目下朝堂形势危殆、府中处境艰难,韩镜顾忌着韩蛰,未必会拿她怎样,待情势稍转,以庆远堂那一脉相承的迁怒做派,韩镜怕不会容忍她在此逍遥。 这实在叫人头疼。 令容揣着满腹心思回到银光院,就见韩瑶正坐在廊下躺椅中,怀里抱着红耳朵。 见她进门,韩瑶豁然起身,笑声爽朗,“这么久也不回,还当你在府里迷路了。走,跟我去母亲那里,有好消息告诉你。” 第90章 入宫 丰和堂外柳荫正浓。 令容让红菱拎着才做好的荷叶消暑汤, 同韩瑶到银光院时, 被鱼姑接住,说杨氏还在侧间里照顾韩墨,叫两人在厢房稍待。 韩瑶朝令容做个鬼脸, 先去厢房寻了蜜饯跟令容慢慢吃。 厢房里,杨氏手捧书卷, 倚窗而坐。 韩墨则靠着软枕坐在榻上, 手边一张方桌,摆了宣纸跟笔墨,慢慢勾勒描摹。 屋里静悄悄的没旁人, 唯有淡淡药气清苦,笔下美妇端庄。 韩墨当时的伤虽凶险,静养了这两月, 有韩家请的太医精心伺候, 诸般上等膏药抹上去,伤口没了感染,痊愈得倒也很快。虽还不敢下地,平常卧榻静养时, 也无甚不适。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有些事看开, 从前相爷沉默少言的肃然持重姿态尽去, 多年心结说出来, 即便杨氏没表态, 韩墨心里千钧重石移去, 也不似从前沉闷。 夫妻间说话,不再只是朝堂争斗、儿女琐事,韩墨偶尔还会逗杨氏高兴。 譬如此时。 杨氏端坐着翻书看,不时呷口茶,阳光透过纱窗招进来,投了短短的影子。 夫妻二十余年,年轻时的浓情蜜意早已淡去,旧年的事横亘芥蒂,暂时跨不过那道坎,杨氏心里也只夫妻扶持的情分。不过韩墨肯屈意哄她,提起搁置多年的画笔,她倒也乐意。 遂坐了一阵,听韩墨出声叫她,过去拿了画瞧。 “形神兼具,还算不错。”她瞧了两眼便递回去。 韩墨搁笔,“看来还差得远。多年没提笔,果然生疏了。” 杨氏只笑了笑,叫丫鬟进来,收去笔砚。鱼姑听见动静过来,说少夫人和姑娘都在厢房等着,杨氏想起叫令容来是有事,没再耽搁,让韩墨先歇息,她出屋往厢房去。 …… 厢房里,令容跟韩瑶已将一碟蜜饯吃了大半。 韩瑶正等得无趣呢,见了杨氏先撒着娇抱怨,“母亲瞧我头上长皱纹没?去银光院等嫂子耗了大半天,回这儿又得等,还以为要等到老才能听见那消息呢。” 杨氏笑着拧她的脸,“跟你父亲商议事情耽搁了,是谁主动请缨要去的?” “闷在屋里无事可做嘛。”韩瑶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到底什么消息,快好奇死了!” 紫檀海棠收腰的圆桌上,令容已舀了三碗消暑的荷叶汤,双手呈给杨氏,笑盈盈的,“瑶瑶说有好事要告诉我呢,是夫君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这会儿才到汴州,哪能那么快。”杨氏接了,抿着唇打量她,“再猜。” “是金州那边的?” “近了,但不是。再猜。”杨氏拿小银勺搅着消暑汤,非要吊胃口。 “难道是……”令容神色微动,猛然想起来,“是我舅舅?” “是他!”杨氏拉着她手坐下,“事儿刚定,只是还没传开,先说给你高兴——你舅舅在任上做得好,受百姓爱戴,得江阴节度使亲自推荐保举,新提了潭州刺史,连同隔壁永州的事也一道交给他打理。这算不算喜事?” “算!当然算!”令容喜出望外,“当真吗?” “这还能有假。”韩瑶被她感染,也带了笑容,问杨氏,“是那位节度使亲自保举的?” “曹振亲自上的表文。宋大人的政绩也无可挑剔,朝廷已准了。” 这确实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喜事,令容笑生双靥,两只杏眼如同弯月,“多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