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节
甄皇后盯着她,满口回甘也变得苦辛起来。 杨氏的态度已颇明白了,废除东宫是牵连,废后、废相却不予置评。当着正宫皇后、太子嫡母的面,摆出这般态度,跟附议废后、废相何异? 她眸光更冷,索性直白道:“朝臣说该废了甄相、废了本宫,夫人也觉得合情合理?” 杨氏默然不应,旁边令容也只端坐,默然不语。 …… 仿佛陷入僵持,殿里安安静静,甄皇后握紧双手,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也终于看透韩家的态度。 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多是范家在后撺掇挑唆,煽风点火,韩家在同僚跟前摆出的只是秉公处置的态度,只按律量刑,却叫永昌帝裁夺,仿佛不偏不倚。甄皇后甚至盼望过,哪怕韩家不出手相助,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已是难得。 ——对付一个范家,总比对付范家和韩家轻省些。 但此刻,杨氏的话却是明明白白,韩家不伤太子,但废后、废相之事,志在必得。 难怪外面群情如沸,难怪甄家举步维艰! 却原来是韩家在暗中推波助澜! 甄皇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质疑韩家打算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却生生忍住了。除掉皇后和甄相,保住太子,韩家要么是如她所猜测的,想谋逆篡位,要么是想除去太子背后的甄府,独揽朝纲大权,将来将太子推成傀儡,左右朝堂。 如今永昌帝困在宫禁难施政令,放任相权为所欲为,不就是个傀儡的例子吗? 掌心里腻湿冰冷,甄皇后竭力镇定,出口的话却微微颤抖,“当真愿保太子无恙?” 杨氏抬眸,声音平静,“稚子何辜。只是家父与犬子虽居高位,毕竟能做主的事有限。若事情拖延太久,旁人逼之太甚,怕也会有心无力。两三百条罪名,零零散散牵涉千余人的性命,这样耸人听闻的案子已传遍京城内外,终须有个交代。娘娘觉得呢?” 甄皇后死死握住冷硬的扶手。 所谓旁人是谁?自是范家! 范贵妃处心积虑地哄了meimei进宫,姐妹同侍一夫,那范自鸿又特地进京,以范通的名义步步紧逼,盯着的不止是她这后位,还有太子的东宫之位。若范家所谋得逞,韩家再暗中借力猛推,不止她和甄嗣宗难以自保,太子失了庇护,岂能保全性命? 永昌帝固有爱子之心,却如何敌得过盛于皇权的相权? 且一旦太子势单力孤,无人护持,范家姐妹有孕,东宫易主是迟早的事。 比起傀儡般的永昌帝,身居高位、权倾朝堂的韩家其实更有能力护住太子。 帝后离心,中宫形同虚设,甄家遭万人唾骂,退入绝境,再难的事甄皇后都已不怕,放心不下的唯有太子而已。 良久静默,唯有外头轻微的风声和帘帐扑动入耳。 甄皇后缓缓站起身,神情冷凝,目光落在杨氏和令容身上,似怀疑、似审视、似期盼。 “只要有交代,就保太子无恙,是吗?” 杨氏亦起身,姿态端然而恭敬,“只要别太晚。” 甄皇后看向令容,“你呢?韩蛰手握锦衣司和相权,可比韩镜难对付。” 她说得直白,令容也直白颔首,“太子年幼,若娘娘能分清是非,怎会连累他?” “你们敢起誓?”甄皇后眼神像是刀子,自知甄家难逃此劫,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尽是狠厉,伸手指着令容隆起的肚子,“本宫要你们用他起誓,许诺不伤太子!若违此誓,叫她母子不得好死,韩家断子绝孙!” 态度挑明,剑拔弩张,这样的言辞并不突兀。 令容怀着身孕,下意识护住孩子,杨氏目光冷沉,握住令容的手,坚定而温暖。 “倘若娘娘及时交代,韩家必不会伤害太子殿下性命。若违此誓,我韩府上下,俱受天谴。”这是韩镜祖孙几个商议后定夺的事,杨氏有把握,说得斩钉截铁。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换来点虚假的心安。 甄皇后未必真能信空口白牙的话,看的不过韩家态度而已。 何况外朝后宫汹涌攻势下,甄相无力反击,她已失去圣心,已无路可退。 锋锐的目光渐渐收敛,继而灰败,甄皇后坐回椅中,死死揪住衣袖。 …… 令容走至宫门外,登上马车时,心里仍砰砰的跳。 虽说跟着韩蛰经历过许多凶险,似方才这般手里不见锋刃却剑拔弩张,言语间裁夺生死的事,仍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靠在软枕上,双手下意识护着小腹,想起方才出延庆殿时撞见小太子的场景,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不足两岁的孩童,长得乖巧可爱,正是懵懂天真的时候,被大群宫人护卫环侍,怕是不知身处怎样的漩涡。 见到她和杨氏时,小太子还颇好奇的打量,乌漆漆的眼睛招人疼爱。 杨氏显然也是有所感触,坐着出了会儿神,才向令容道:“累吗?” “还好,平常在府里散步,走的比这还多。”令容不觉得怎样,侧身握住杨氏的手。 杨氏肃然的神色稍敛,露出点笑容,“方才害怕了?” “母亲在旁边,心里还是踏实的,不过毕竟……”她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 杨氏一笑,打量着她,目光添了慈和。 走到这地步,韩家的野心昭然若揭,连外人都瞒不住,迟早会浮出水面,是以韩蛰提到令容的主意时,杨氏虽觉意外,却又觉顺理成章。只是没敢将心存偏见的老太爷逼得太紧,便假托她的主意,叫祖孙三人商议定了,才带着令容进宫。一则让令容身在其中,明白她和韩蛰的信重,再则让令容多见些世面。 原还担心令容会慌乱,瞧方才的模样,倒是她多虑了。 杨氏颇为满意,“多见识些总没坏处,我在你这年纪,还没你这样的镇定从容。” “有母亲和夫君做底气,再害怕也能镇静的。”令容唇角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