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真真儿是,安能辩我是雌雄,美到雌雄莫辩,大约就是这人了。 罗九宁弃了杜若宁,悄悄儿的尾随着萧辞,便见他走到那挂着击鞠杆的兵器架子前,一柄柄的挑着。 挑来挑去,他挑了一枚杆上漆采着一条黑色蟒蛇,而那舌唇大张,红色的信子蜿蜒游滑,整条杆子看上去,就是一条吐信丝丝的恶蟒。 这时候击鞠场上巨大的火把腾空燃起,几乎照亮了整个曲池苑。 罗九宁遥遥跟着那一对栗持蛮女们,便见那萧蛮一脸彩妆,信步策着马,却是走在最前面。 她忽而想起来,裴嘉宪说过,萧蛮要刺杀皇帝,还要栽赃予他。 伪装成栗特蛮女在场中击鞠,想要刺杀皇帝,岂不是非常非常的容易? 从来不曾见过皇帝观赏击鞠的盛况,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专属于皇帝的击鞠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待跟着那些栗特女子们进了马棚,罗九宁才真叫大开眼界。 场地是一片平整茵绿的软草甸子,四面高火彻燃,但是高高的看台上,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寥寥几位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老将军,并国公们。 但是,场地的四周却是满座着一排排戎装的将士们,那全是皇帝的贴身亲卫神武卫的人,与皇帝如生死兄弟,便几位王爷,也无权调动他们。 场中一片空旷,而那萧蛮领头策马,已向着茵草场中跃去。 这时候裴嘉宪在何处,她又该如何通知裴嘉宪,告诉他萧蛮已至? 而恰就在这时,一个栗特女子疾匆匆的走了过来,左右四顾着,见只有个罗九宁站在原地,捧给她一封金册,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这是今夜舞女们的名单,阿福总管不是让译成汉文吗,咱们译好了,快给皇上捧过去。” 罗九宁捧起东西来,心说找不到裴嘉宪,我可以去见皇上啊,至少也可以提醒皇上。 第91章 可男可女 舜华长公主的儿子,齐国公苏桓得皇帝相邀,亦来观看击鞠。 他是皇帝的亲外甥,一直以来,也替皇帝统辖着神武卫,可以说,皇族之中,皇帝或者连儿子都不信任,但对于齐国公苏桓,向来都格外的信任。 比如此刻,眼看着一个个高大,艳丽,娇娆多姿的栗特女子们入了场,顿时满场欢呼,皇帝却是侧首,闷闷不乐的对齐国公说:“靖儿便在江宁府闹了那么一场,也是提前推了罗良出来挡箭,虽说其动机不纯,但是这恰恰也证明,他的心神,足以连朕都骗得过。” 冷静下来想一想,皇帝倒是觉得,裴靖那一手玩的极妙。 说白了,当时若不是宫里再发一场大火,陶嫔暴亡,为着罗良的救驾之功,他肯定会让陶嫔把罗九宁养到宫中。 如此将养上一年半载,徜若太孙有求,就算不封个妃位,至少,他也会给罗九宁个太孙嫔的身份。 人说隔代亲,皇帝对于裴靖,从一开始的震怒,再到后来他受了伤,濒临死亡时,那种震怒又转为暗自的欣赏,可以说,如今是完全的不生气了。 齐国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附和道:“臣以为,凡男子,总要心怀仁善才可。” “心怀仁善,那岂不是任人宰割,身为天子,又岂能任人宰割?”皇帝于此,倒是很不屑。 顿了半晌,他又道:“原本,朕打算封烨王为太子的,但是徜若真是他伤了太孙,那朕就绝不会选他。” “老四呢,皇上觉着他如何?”齐国公一直以来,最热心的都是裴嘉宪。 裴靖是在乐游原上受的伤,而当时,别的皇子们都在长安城中,唯独裴嘉宪一人在乐游原上,皇帝对于萧蛮,不过半信半疑,毕竟他已七八年不曾出战,没有直接跟萧蛮对过战,斗过法,根本就不相信,世间有这么一个人。 顿了顿,他道:“老四徜若继续跟朕玩这借刀杀人的计谋,朕是得好好考虑,不行就将他放到渤海去。”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捧了张单子过来,轻声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咱们栗特舞娘们的汉语名单,每一人的名字都在上头,奴婢拿了来,给皇上过目的。” 皇帝身边,除了内侍,还有随身的四位大太监,林林总总,一干子的人。 要想直接到他面前,可不容易。但是俗话说的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罗九宁一路过来,见了栗特人,便说自己是皇帝身边的宫婢,见了皇帝的侍卫与宦官们,又说自己是栗特人,总之,一路竟是通行无阻,就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也不过扫了一眼,挥手道:“暂且等着,待朕观完这一局了,徜若有好的再说。” 罗九宁临来之前,特地在马棚里找了一件栗特女子的衣裳,而栗特女子喜饰帽子,所以,她还戴了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 但其实,她的面容未变,只要皇帝回头,多打量一眼,估计就能看出来,自己在骂儿子的时候,儿媳妇就站在旁边。 就在这时,场中令旗刷的一下放倒,女子们顿时四散开去。 而其中最火光之下最耀眼的,恰就是那个漆着艳丽妆容的萧蛮。 不得不说,虽说站在身边看时,觉得他那漆妆太过妖娆艳丽,简直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来,但是此时在看台上,离远了,她那妆容的优势就显出来了。 只见他一手勒着马缰,腰姿在马上蜿若游蛇般的摆动,手中鞠杆上下挥舞,仿如一条黑色的游龙,分有两方对战,可是任是其余十一个女子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人亮眼。 “那披红衣,执黑杆的女子叫何名?”皇帝顿目看了良久,大约也是因为萧蛮太抢眼了,侧首问道。 罗九宁翻开金册扫了一眼,便见为着书着阿蛮二字,遂答道:“她叫阿蛮。” “太监何在,传朕的命令,中场上,叫那阿蛮上来,与朕吃上一杯。”皇帝道。 罗九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心说那阿蛮必是萧蛮,他要前来,势必要刺杀皇帝,而裴嘉宪现在在何处? 她又该如何找到他,并通知他此事? 因为萧蛮的精彩表演,四侧的将士们鼓掌的鼓掌,尖叫的尖叫,目光几乎全在萧蛮一人身上。 眼看中场将至,这些女击鞠手们都得回去喝点儿水,休息片刻,而就在这时,几位总管太监下到场中,亲自提点,并要把这萧蛮给带上来。 萧蛮下了马,妖娆中带着几分英气,忽而抬眸,两道利眸直视着罗九宁,倒是吓的罗九宁心中扑通就是一声跳。 这时候该怎么办? 要告诉皇帝说裴嘉宪偷偷入了曲池苑,皇帝本就予他有怒,岂不火上浇油? 但是不通知裴嘉宪的话,徜若皇帝死,抑或受了伤,萧蛮再栽赃到裴嘉宪身上,他依旧是摆脱不了的干系。 这厢,萧蛮一步步的往台阶上走着。 可男可女,可阴柔亦可阳刚,可妖媚抑可雄姿英发,他每走一步,两侧的将士们便是一阵欢呼与惊叹。 “等着吧,总有一日,本府要踏平长安,用你们的血,来祭你们今日这一双双的色眼。”萧蛮勾起红唇,冷笑了起来。 当着太监们的面,一件件卸下自己头上的簪环,甚至连腰间的素带都解了,给太监们仔细捏了一遍。但是,太监们不知道的是,他手上那只镯子,其中藏着机关,并不能致人于死,但足够离间皇帝与裴嘉宪父子。 太监们搜过身,相互商量罢,觉得可以放行了。于是萧蛮继续提步往上走着,离皇帝愈来愈近,当然也离他的目的愈来愈近。 但就在这时,他便见一个站在皇帝身后的,身着栗特服饰的女子,她忽而对着他就笑了一笑,紧接着,她缓缓拉过羽毛妆饰着的帽子上的面纱,将面一环,一步步往下走着,口中大呼,却是高声叫道:“阿蛮啊阿蛮,你的妆花了哩。” 一口生涩不熟的汉语,就好像她真的是个栗特女子一般。 栗特女的裙子花饰本就繁复,得到这般舞起来,铁甲重重的看台上,她仿如一只蝴蝶一般轻盈翩跃,那双眸子,萧蛮不会认错。 曾经的陶九娘,如今的罗九宁,都是这样一双眸子。 她继续往下跑着,仍是那听起来涩涩的汉话:“还有,你的花冠也歪了哩,要见汉家天子,岂能歪了花冠,快,来来来,叫我替你整整花冠则个。” 高着两个台阶,她的身高与他相齐平,笑着将手伸了过来,眼看要触到他头顶的花冠时,萧蛮忽而侧首,便见另一侧的看台上,有个男人正奋力的往这边飞奔着。 那恰是他的死对头,裴嘉宪。 雁门关外,他曾多少回在暗处冷冷看着,裴嘉宪的招式,步态,无一不熟读于心,便离的再远,只要他跑起来,萧蛮就能识得他。 萧蛮这时候才醒悟过来,罗九宁为何要穿栗特女子服,还要如此跑下来。他是用这种方式来通知裴嘉宛,说他在此。 大手伸过去,本欲一把将罗九宁给掐死的,到了临头萧蛮却甩手,只是一把将罗九宁拂开,旋及便朝着皇上奔了过去。 而裴嘉宪的到来,也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手中一柄击鞠杆挥舞着,悉数挡下暗器,悬即大吼:“此人正是萧蛮,众将士听令,活捉其人者,官进三级。” 瞬时之间,仿如一锅滚油中炸入一滴冷水,全场的将士们顿时就炸开了锅。 第92章 二龙相斗 裴嘉宪高声的吼着,将士们茫然四顾的望着,整个击鞠场中一片轰乱,所有人都往皇帝跟前围拢着。 罗九宁遥遥见裴嘉宪拨着人头,手中一杆击鞠杆单负身后,正往过来跑着,而萧蛮此时已然要逃,当时也不知道心中怎么想的,见那人高马大,满脸漆彩的萧蛮忽而转身,居然就伸出一只脚去,想把他给绊倒。 太监们四处乱撞,团团围着皇帝,将士们正在往这高台上赶来,这萧蛮本待欲跑,低头见罗九宁伸出来的那只脚,忽而屈膝,弯腰,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娘娘,久不曾见,本府甚是想念,但不知你过的可好?” 离的很近,罗九宁莫名瞧这人有几分熟悉,但究竟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何处见过。 吓的直哆嗦,她还说:“我一直过的很好,不过阿蛮,你瞧你脚下那是什么?” 嘴里虽这样说着,但是罗九宁抬起脚来,一脚就踹到了萧蛮的脑袋上。 说时迟那时快,萧蛮才一低头的功夫,一杆横扫过来,扫的他整个脑子嗡嗡而响。借势跃出去,他踩着人头飞奔往下,却是又入了击鞠场中,而裴嘉宪也是紧随其后,就跃了进去。 今夜入场的将军们随多,但因是前来与皇上观战的,并没有人手中携带着武器。 见四皇子跃入场中,几位将军紧随其后,也就想追进去,跟那高瘦,妖艳,据说是巡国惕隐的男子一决高下。 但就在这时,皇上喝道:“全都待命,让老四一人与他斗。” 两人,两马,手中皆挥舞着击鞠杆,满场的人全都围拢在皇帝周围,就要看这马上的二人斗法。 “娘娘,您可闯了大祸了,皇上叫您上去了。”就在这时,阿福于人群中窜了出来,悄声的说。 罗九宁估摸着皇帝也是将她给认出来了,跟着阿福上前,又连忙将那帽子解了,才屈膝要行礼,皇帝便道:“搬张杌子来,叫老四媳妇坐。” 这时候击鞠场中,俩人还在厮杀。 罗九宁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萧蛮两目愤恨,全在自己脸上,却也应了皇上的话儿:“是。” “怎么进来的?”皇帝再问。 而就在这时,裴嘉宪手中一柄漆着正红色的击鞠杆,反手一杆扫在萧蛮身上,几乎全场沸腾,所有人都在跳起来叫好。 罗九宁咬唇笑了笑,对皇上说:“这您得问王爷,我是他带进来的。” 皇帝顿了许久,深深唔了一声,眼见得场中裴嘉宪连着叫那萧蛮抽了几杆子,几乎要腾坐而起,却又缓缓从了回去:“那个,果真是萧蛮?” 罗九宁道:“当是。” 应当就是吧,是书中描述的那种,阴气森森,还有,如同鬼魅。 本该在原上的儿子半路杀入,儿媳妇站在他身边半天,他丝毫不知情,以皇帝的疑心,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戏,而那个妖魅,高大,艳惑的女子,或者就是儿子请来在自己面前演戏的。 从来没有信任过儿子的人,而局势又这样复杂,才醒来的大孙子说,是四叔伤的他,现在又是萧蛮的行刺,皇帝心中自有一柄算盘,不停的拨着。 “皇上,肃王显然斗不过那萧蛮,要不要我们下去助他。”齐国公是唯一在场,并佩剑的人,一把就抽出了匣中宝剑。 场中二人斗的正憨,裴嘉宪是黑裳,却着红杖,而萧蛮一身红衣,却执黑杖,相斗于一处,仿如两尾摇曳着的恶龙。 “再等等。”皇帝说。 罗九宁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却是转身,见那阿福公公衣衽间掖着一方白帕,遂拿过来,就戴到了自己头上。 王妃戴孝,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