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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第59章 归南国

    听了沙离耶的“坦白”, 少微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他哆嗦着手指着她:“你在他的喉咙里放了一只蛊虫?沙离耶, 你好大的胆子!”

    他满心焦灼地等在外面, 本以为昭肃出来便能出声言语, 谁知还是不行。这也就罢了, 三年多的旧患, 总归需要些时间慢慢愈合。可现在倒好, 那摩罗女相张口就说放了个毒虫到昭肃喉咙里,这哪里能忍,一时间他只恨不得将沙离耶拖出去凌迟。

    这会儿最冷静的反而是昭肃。

    乍听到沙离耶的话他也很惊讶, 没想到所谓的“留了一手”是这么一手。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没感觉到有什么蛊虫,只是喉咙火烧火燎地刺痛,间或有些麻痒。他不认为这是实质性的威胁, 因为沙离耶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不讨好的事,她最多是另有所求,而不会特意与长丰作对。

    只是少微关心则乱, 这会儿已然面色发黑,怕是下一瞬就要撕毁两国盟约。

    ——陛下,我没事,沙离耶大人的确为我治疗了咽喉。

    “她诡计多端,谁知道是救你还是害你!”

    ——陛下稍安勿躁, 且听听她如何说。若是真的有心加害,便是枉顾长丰、渠凉和摩罗三国的交情,陛下再治她的罪, 摩罗王也不好说什么。

    少微却管不了那么多:“你喉咙难受吗?”

    昭肃摇头。

    ——不难受,你不要急。

    他的眼静若深潭,带着安抚的意味,少微望着他,终于平息了胸中怒火,这才对沙离耶道:“那孤便听听你的解释。”

    沙离耶松了口气:“多谢陛下,多谢淳于世子。”若是可以,她也不愿冒这样的险,可是她不放心,在回国之前,她不得不埋下这一步棋。

    少微边让太医和江顺替昭肃把脉诊察,边听沙离耶道:“其实蛊虫并不都是害人的,我在世子体内种下的蛊虫,旨在修补他咽喉的旧伤断损,防止刚刚嵌入的鸣金石脱落。这蛊虫虽说有一定毒性,但压制毒性只需每日服药即可,不会伤及宿主身体。”

    那边太医捋须把脉,江顺取了昭肃指尖数滴血试其药性,两人都道确实有蛊,但暂时没有大碍。然而身体里藏着一只毒虫,还要一直定期服药,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算彻底治愈。

    少微道:“既然是用于修补断损的,是不是修补好之后便可取出?”

    沙离耶道:“照世子的状况,完全修补好大约需要月余,但此类蛊虫不能强行取出,否则毒发很是伤身,只能以母蛊cao控——母蛊一死,子蛊自然消弭,再不会作乱,彼时世子也就能恢复言语之能了。”

    “一个多月……你还能在此待上一个多月?”

    “请陛下恕罪,前日吾王寄信来催,沙离耶已不得不回了。况且母蛊本就在摩罗,只要这一路顺顺当当地回去,便刚巧能赶上一月之期,届时沙离耶必定亲手了结母蛊,解了陛下与世子之忧。”

    少微这下听明白了,气极反笑:“你这是早就下好套了吧。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孤派人护送你回去么?怎么,沙离耶大人自知这一路归途坎坷?”

    “不瞒陛下,定然坎坷。”沙离耶苦笑,“燕珈教已得了消息,怕是恨不得食我rou啖我骨,想尽法子不让这丹书金印交还到吾王手中。”

    少微斟酌一会儿:“孤明白了。你我两国既然签了藩属盟约,孤也不希望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教派横插一刀。那就以一月为限,孤派人送你回国,交付丹书金印,但你须按时化解昭肃体内蛊毒,若还有任何欺瞒算计,孤派去送你的人自然也能杀了你。”

    “陛下尽请放心,以吾王之名立誓,沙离耶定不会食言。”

    “孤很好奇。”少微步至阶前,直视沙离耶,“那摩罗王是怎样的明主,能让女相大人为他不惜生死,殚精竭虑地筹谋?”

    “吾王不如陛下。”沙离耶抬首,眸光温柔,“他没有明君之才,没有圣主之志,但他仁德之心与陛下相同。贵国名将华苍曾言,平生无憾事,锈剑立地,枯骨成佛,不过尔尔。沙离耶不善武道,却也曾予吾王一诺,此身为君生兮,为国而亡。”

    沙离耶即将归国,少微安排了一队羽林精锐护卫。

    江顺主动提出随行,一来是出于医者之心,想了解和钻研蛊虫,二来是想谋个军籍,这一趟回来,若是白千庭得以平反从军,他便也自请去做边疆军医。

    软禁中的昭肃不知渠凉形势,好在少微虽然自己不肯告诉他,但没有真的把他关起来封闭耳目,于是昭肃找了个机会询问沙离耶。

    沙离耶也不瞒他:“渠凉局势瞬息万变,安远侯谋划了十多年,这一仗志在必得。从商局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近来渠凉王宫日日宫门紧锁,渠凉王已数日没有上朝议事,料想是出了什么变故,总之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有何打算可做?

    沙离耶笑道:“世子不是糊涂人。”

    正因为不糊涂,所以才难做。不再多言,昭肃拱手相送,对这位妖冶狡猾又孤勇睿智的摩罗女相,他是极为敬重的。

    沙离耶与他拜别:“此行能结识阁下,是沙离耶之大幸。”

    这一日女相的门庭很是热闹,临行前漫陶公主也来拜访,还带了秀陶、华箩和自己准备的许多礼物,少女切切地望着她,眼中满是仰慕与不舍。

    沙离耶对这位公主也十分喜爱,因为她总能让她想起自己最纯真快活的年岁。

    “正巧,我也有礼物要送殿下。”沙离耶取来一块玉牌递给她,上面雕刻着摩罗商局的纹样,“以后想买胭脂水粉发钗香囊什么的,拿着这块玉牌去摩罗商局旗下的店铺,都会让殿下几分利。若是遇到难处,无论找到哪里的商局,也都会帮助殿下。”

    “多谢大人!”漫陶十分开心,仔细把玉牌收好了。

    摩罗商局旗下的胭脂铺,每次出新款她都会买,让利与否倒是不重要,有了这块牌子,就说明她在女相眼中跟其他客人是不一样的了!不过她身份所限,不常出远门,最多光顾一下秣京附近的店铺,为什么说无论找到哪里的商局都会帮她?

    不待她细想,那边车马已经备好,摩罗使节团要走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沙离耶回身对漫陶道:“劳烦公主殿下给那位华箩小姑娘带句话。”

    “什么话?”

    “就说,鸡蛋可以送回鸡窝了。”

    “……鸡蛋?”漫陶一头雾水。

    沙离耶笑言:“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摩罗女相离开的次日,破雾珠回归了原位。

    沈初说,传闻摩罗三件圣物,丹书金印破雾珠,女相把三件全带了来,却只带了两件回去,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少微擦去破雾珠上那枚小小的黑指印,摇头道:“有这样一位女相,抵得过摩罗所有的圣物。只可惜……”

    沈初问:“可惜什么?”

    少微没有回答。

    他算的出,那位女相大人自己也清楚。

    可惜这一路困难重重,尽头却不是盛世太平。

    铃铛清凌凌地晃荡,悠扬的女声被风吹起,打着圈回荡在山谷——

    南国有琼枝,红藤绕金梁。

    两小戏水去,不见夜栖霜。

    蓦地乎,天也暗,地也暗,且偎依兮且相望。

    只道人无双……

    车马行过山谷,轧过的路面上留下数道深红的血辙印。在这一行人的身后,是第三拨前来行刺女相、抢夺丹书的刺客。

    江顺道:“什么歌?挺好听的。”

    沙离耶摇着铃:“自己编的歌,唱给情郎听的。”

    “你的情郎是摩罗王吗?”江顺问得直接。

    “编这歌的时候是的。”

    “那你为何不做王后,要做丞相?”

    “做不了王后呢。”沙离耶道,“我跟他青梅竹马,他比我小三岁,从小就怯弱心善,打个架都要我帮忙的。那会儿他不想争王位,可他兄弟想争呀,他那两个兄弟真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可怜他夹在中间被撕来扯去,最后还差点遭嫁祸致死。我为了保住他,只得把他兄弟谋害了,这不就怨上我了么。”

    “那你挺厉害的。”

    “过奖过奖。”沙离耶谦虚地说,“兄弟阋墙也就罢了,摩罗数百年来君权神授,这些年燕珈教也越发猖狂,这双手造了多少杀孽,我自己都数不清了。这样的女人如何当王后呢?我给他当丞相刚刚好,为了摩罗做我分内的事,他便也怨不得我了。”

    江顺听完故事,啧啧道:“你的情郎可真是个傻子。”

    沙离耶倚着车窗闭目养神:“可不是么。”

    一个月后,沙离耶一行人总算平安抵达摩罗,刚入境便有一队兵马前来接应,显然摩罗王对他们颇为挂心。

    之后的路途就顺利多了,很快他们就进入了摩罗王城。

    觐见当日,沙离耶一袭盛装,跪地奉上丹书金印。藩属国契约已成,年轻的摩罗王上前扶起她:“辛苦你了。”

    沙离耶只是温柔地望着他:“吾王圣裁,懂得取舍,是万民之福。”

    他们舍弃了数百年的孤高尊严,换得了与内祸抗衡的力量,让被欺压被愚弄的百姓能够渐渐醒来,何尝不是一件功德。

    圆满完成了护送任务,羽林军和江顺在摩罗稍作休整。

    此时江顺接到长丰那边捎来的消息,说白千庭父亲一案终得平反,陛下已批准白千庭入军籍,这让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另外,消息里还说淳于世子的喉咙已经能勉强能发出声音了,但还不能自如言语,原因是蛊虫梗在其中,导致喉咙肿痛,所以陛下让江顺催促女相尽快了结母蛊。

    然而,江顺次日再去寻找沙离耶,却得知她在上朝途中被燕珈教众围堵,随后被强行羁押关在了燕珈塔中。

    形势变化太快,江顺这回也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哼一声孤赏你黄金万两。

    第60章 此生长

    那日白千庭扛着他的金貔貅一路走到长庆殿, 被少微召见时, 他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黄澄澄的光直晃人眼睛。

    白千庭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不知在金貔貅身上动了什么机关, 让那貔貅的嘴巴张开, 接着从胸腹中取出一封遗书, 以及一盒敛回的白骨。

    平反不是单凭一张嘴巴和一些十几年前的旧物就可下定论的。

    少微派人核验了遗骨,那骨头上残存着许多酷刑留下的伤痕,可见此人死前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虐待。而遗书是这人临终前最后的证词, 其中讲述了他当初接了怎样的军令,又是如何假意投奔革朗,作为细作,他传递了多少消息回来, 又为何暴露了身份。

    据白千庭所言,这封遗书是他去敛回父亲白骨时,一个盲眼的革朗老妇人交给他的。那老妇人孤苦无依, 一直得他父亲照拂,心中感念,于是经他父亲的授意,在其死后,若有人来寻他遗物, 便把这封遗书送交。

    遗书上所言,得到了白父同期战友的佐证,那名战友还补充道, 白父是为了传递呼维斜单于的一个消息才暴露的,这消息直接导致革朗的木那塔家族和扎布尔家族决裂,为之后革朗的军权动荡埋下了隐患。

    所以他被污蔑,被刑囚致死,只不过是革朗军的报复。

    他从没有违背军令,从没有背叛长丰。

    多年前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了解过此人的生平,少微钦佩而唏嘘,为这件事下了定论——他为白父平反,准许白千庭入军籍,然后让他赶紧把金貔貅带走了。

    “实在是太俗气了。”容仪宫中,少微半倚在榻上感慨,“亏白千庭想得出来,竟然把自己父亲的遗骨放在那金坨坨里。”

    昭肃在他手心划写。

    ——以金器奉养,既是敬重,亦可招财,这人的确是个妙人。

    少微贴靠在昭肃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伸手在他喉结处轻轻搔刮:“你不是能出声了吗?为何不试试说话?”

    昭肃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