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这期间吕璇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虽然光是这认真聆听的态度就让林悠悠觉得很受用，不过想想这个人可能的真实身份，林悠悠就觉得胸口被压得难受，“说我多愁善感也就算了，至于责任感——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就伸手力所能及地帮一下，这是不该做的事情吗？” “所以就像我说的，你的共情能力太强了。普通人在看到别人受伤的时候，会觉得感同身受和悲伤，而你……你认为那个人受伤是你的责任，这不是一个二十来岁小姑娘该有的想法。” “照你这么说，世界上这么多人，我难道会一个个去负担起责任吗？”林悠悠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专业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让人听了都忍不住想要点头，更何况吕璇的眼睛其实挺毒的呢？ “这样的情感越是在亲近的人身上就越是容易被严重化——悠悠，如果你一直继续这样做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这种责任感压垮的。”吕璇是打从心眼里可惜这个女孩子，她不知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将许多事情的缘由直接归到自己头上去，可这样的态度很不健康，因为没人能一力承担起整个世界。 就算是霍珩那样的强者也做不到。 林悠悠不以为然地摇头，“我不会的，情况也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你说创造了一个世界的创世神需要对整个世界负责吗？林悠悠想大概也不用吧。 “情况有可能比我说得更严重。”吕璇强调地说，“——悠悠，看着我，听我说。你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共情，更是因为你也许从根本上就没有把自己当作是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你也许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没有把本身放在其中当做一块零件去看，而是摆在了虚无缥缈的空中，用绝对的外来者视线看待它们。” 林悠悠这次不反驳了，她静静地看着吕璇，等她说出最后的结果。 “……悠悠，你是不是把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保护者、拥有者的角度上，所以才会有这样深度的负罪感？”吕璇担忧地问。 保护者和负罪感这六个字几乎是直接砸进了林悠悠的大脑里，像是一道惊雷。 林悠悠一下子站起了身来，面色铁青，还差点带翻了桌上喝到一半的饮料，“我有负罪感？我把自己当成了所有人的保护者？开什么玩笑！一直占着这六个字的人可不是我，而应该是霍大少！” 吕璇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悠悠，慢慢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悠悠深吸了口气，粗鲁地拖开椅子往吕璇的房子里面走去，边走边说，“就在卫川川出车祸的那一天，我午后来找你，你说接了个电话有急事要离开。我亲眼看着你把话筒放下，也就是说，电话的时间应该就在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 吕璇快步跟在林悠悠身旁，听见她说的话，轻轻吸了口冷气，伸手试图阻止林悠悠去拿固话的手，“别这样，悠悠，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刚才的话题。” 林悠悠避开她的手，在电话的键盘上调了两下就翻出了通话记录，直接对着当天下午那记来电拨了出去。 第一记嘟声还没有完全结束，吕璇就已经伸手把电话挂断了，她按着固话，疲惫地叹了口气，“悠悠……”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邓秘的电话号码？”林悠悠冷笑起来，她把话筒随手一扔，可怜的话筒乒呤乓啷地砸到了桌子底下，电话线拖得老长，摇摇晃晃得要掉不掉，看得人心焦。 “我承认，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全然坦诚地来接近你，帮助你解决问题，可出于霍先生的要求，我选择了折中的方法，先和你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医患关系，然后再对你坦白我的身份。”吕璇试探地靠近林悠悠半步，“如果你觉得被侵犯、不被信任，我全部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我刚才就说了，该有负罪感的、一直以我保护者自居的人是霍珩，他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林悠悠无动于衷地看着吕璇，“……还是你也认真地觉得我有病？” “你没有病。”吕璇轻轻地摇头，“我猜想你只是在心中藏起了一整个世界那么多的秘密，却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 “……”林悠悠怪异地看了她一会儿，扶着额头笑了，“还真是找了个厉害人物来啊……” 只凭和她的几次不算太深入的交谈居然就看出了那么多，邓秘应该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找到这个段位的心理医生吧？ “你需要帮助，悠悠。”吕璇看着她，眼神诚挚，“我可以帮你，我能带你走出你的世界，从另一个角度去公平地对待所有人，难道你不想要那样吗？” “不，我不想。”林悠悠冷漠地拒绝了吕璇。她知道对方也许是真心地想要帮助自己……但说实话，林悠悠不想走出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怪圈。 小说就是小说，哪怕化为现实，林悠悠也不能对它有更多的亲切和真实感。 如果非要解决的话，等她完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也不会和任何剧情以及剧情人物有交集的时候，应该也就能慢慢融入其中。 拧着眉头站了一会儿的林悠悠没再多看吕璇一眼，她转头就往外走，吕璇追了两步，手机响了起来，还是特别铃声，她不得不回头快步接起电话，抢在对方之前开了口，“——林小姐都发现了。” 走回家的路上，想着霍珩居然明面上答应她不找心理医生，暗地里还是暗度陈仓地这么干了，林悠悠就心头一阵恼火。 虽然——尽管她早就知道霍珩肯定暗地里不会放弃“治好”自己的机会，也早就做了提防，才能这么快发现吕璇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可想到霍珩表面上温柔亲和，其实在她背后一个接一个地扔陷阱的行为，林悠悠还是想回去和那个男人马上大吵一架。 ——但吵架又有什么用呢？她一时之间又不可能跑得掉。林悠悠深吸了口气，在青石板上停住了脚步。 她不能这样一头热血地冲到霍珩面前和她争执。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得好好谋划，看看能借用这次机会换来点什么金蝉脱壳的准备或是别的什么。 原先吕璇这个把柄，林悠悠是准备拿来抵消楼擎那档子事的副作用的。可卫川川的车祸阴差阳错地已经把楼擎的事儿给带过了，那么吕璇就是一个意外收获，总得用来在霍珩身上换点什么。 林悠悠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最后慢吞吞地掏出手机从最近通话里找出一个名字拨了过去，对方接电话的速度仍然很快，带着三分轻佻和得意，“小悠，又有什么霍珩帮不到你的事情可以效劳了？” 第89章 林悠悠往后靠了靠,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对吧？” “开玩笑，现在谁不知道你在澜城和霍珩度假。”楼擎不爽地哈了一声, “怎么？要回来了？” “海城那边你熟吗？” “还行。” 楼擎的“还行”就等于是“很熟”的意思了。林悠悠想了一会儿，直白地问他, “给我安排一趟行程, 明天从澜城去海城，还不让霍珩发现，能做到吗？” 楼擎那边安静了两秒, 接着才毫无异状地接话，“你和霍珩吵架了？” “还没吵，不过也快了。” “吵得这么大，你连自由行动的权力都没了？” “……”林悠悠用脚掌在地上碾了碾一棵无辜的小草, “回答我的问题。” “行啊, 和霍珩作对我最喜欢干了, 更何况是小悠亲自来拜托我的。”楼擎笑嘻嘻，“——但是，上次帮忙的时候我已经问你要过一次报酬了，你还欠着。那这一次呢？” “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带生日礼物给你的。”林悠悠抬头望了会儿蓝天白云，平淡地问, “够了吗？” “小悠亲手买的礼物？不是让程姨代替准备？” “我会自己去挑选包装。” 楼擎立刻一口答应, “没问题, 明天等我的信号！” 知道这人虽然性格不太靠谱, 但办事能力还是靠谱的，林悠悠稍稍出了口气，“向西月的事情怎么样了？” “本来晚点我也准备打电话给你了。”楼擎笑了两声，“刚刚收到那边的联络，人已经救下来了，没什么大碍，身上有点外伤，我让那边把电话转过来？” “好。”林悠悠也不详问那边究竟是哪边，反正向西月成功救出就好。 滋啦啦的电流响了一会儿，向西月虚弱的声音才从电话的另一头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悠悠？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吗？” “是。”林悠悠迟疑半秒，“你还好吗？现在在首府？” “没事，休息一下就会恢复了。……之前和你说过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线索，等有空的时候再找你商谈。”向西月平板地说着，最后才似乎笑了一下，“谢谢你找人来救我。” “本来霍家的人也就跟在你后面，差得不远。”林悠悠倒是真没觉得自己作出了太大贡献——左右她要付出的代价也就是去一趟首府参加楼擎的生日会这么简单而已。 楼擎还在线上，向西月当着楼擎手下的面也没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但还是要谢谢。” “到医院做完检查就好好休息吧，注意安全。”林悠悠想了想，补充道，“我去告诉孔一洲你已经没事了。” 向西月突然说，“也告诉一声元二爷或者元晓风吧。” “？”林悠悠眨眨眼，不知道这两个人突然跳出来做什么，但还是点头，“知道了，我会转告的，你专心养伤就好。” 电流声被切断后，楼擎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小悠，我生日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不就在下个月吗？不用每天提醒我，我不会食言的。” 楼擎低低笑了起来，“我很期待。” 挂了电话之后，林悠悠先是给孔一洲发了信息告诉他向西月已经被解救出来的事情，接着看了会儿元晓风的名字，皱起了眉。向西月和元晓风那可真是几乎没有过任何交谈的两名对象，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特地在电话里拜托她去转告一切平安的消息？ 退一步说，假设向西月话里的重点是元二爷，那大概也只是和她这次复仇的…… “啊。”林悠悠睁大眼睛，想起来了被自己遗漏的部分信息。 向西月这次去追踪的那股实力，阴差阳错之下似乎正好就是和元家有关的背后黑手、造成向西月父亲死亡的元凶之一。 先前就说过，元二爷在这整个故事里面有类似于幕后**oss的身份，但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直接地对向家造成过任何伤害，真正的罪魁祸首倒是和向家有些关系。 罪魁祸首本人和元大先生、元二爷的亲生哥哥是多年挚友，七年前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离国境的政治犯之一，可在元大先生的万般恳求之下，元二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这人流放到国外。 正是这对于家人乞求的一瞬心软，这位被流放的政治犯在离开之前，想尽方法联合其他几位逃犯对向西月的父母出了手，目的就是为了毁灭他们手中的资料。 等元二爷发现负责追查的检察官夫妇突然死亡的时候，那群人已经逃了出去，再追捕是海底捞针的事情。 因而林悠悠当时是信心满满地将向西月引见到元二爷面前的，她知道这位大佬在查了向西月身份之后，一定会对她多多少少抱有愧疚之心，然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原著里也是如此。 可事情发生以后已经足足过去了七年，逃犯们的身份都隐藏得很好，霍家追查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线索，最后还是依靠向西月提供的名单才有了突破。 没有拿到详细名单的元二爷在根据向西月交出的片面线索去跟踪这一次首府里有人蠢蠢欲动的事件时，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追查到了当年一时心软放走的那个人身上。 同样不知情的向西月追着线索一心去复仇，和对方发生冲突不慎被抓住的时候，一直假装合作，与对方斗智斗勇，一方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另一方面，觉得她已经活不了多久的政治犯也在得意洋洋中漏出了不少信息给她。 他说，“也不知道你是从神通广大的谁那里拿到了和我有关的线索，这么莽莽撞撞地就冲过来找我复仇？听说你在给霍家那小子卖命，难道是他？哈哈哈哈，总该不会是元家吧？元二那家伙不可能把我的事情告诉你的——啊？为什么？笑死人了，因为我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的人，你父母的死一半都要算在他头上，他怎么可能帮你！” 知道了这个情报的向西月并没有过度愤怒，她反而最先有些担忧林悠悠是被元家骗了，因此在电话里隐晦地给了林悠悠一个提醒。 对于向西月来说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陆陆续续串在一起的线索，林悠悠这个手握上帝视角的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锁上，顿时有些脱力。 元二爷虽然在当年的事情里算不上元凶，但怎么的包庇和疏漏这两点是洗脱不了的，更何况后果是那样严重。 也不知道向西月养好伤之后会怎么对元家？孔一洲夹在中间恐怕有点难做吧。 ——不过，希望这一切到时候都和她没关系了。林悠悠深吸口气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看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霍家房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邓秘给吕璇打电话并且得到惊天霹雳的实锤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他面色凝重地听吕璇说完事情经过，立刻就挂了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地打断了霍珩的会议，把事情精简地转告了他。 霍珩听了一句就拧起眉，将才起了个头的会议直接结束，抓紧时间亲自给吕璇去了个电话询问详情后，就下楼坐在客厅里默不作声地等待林悠悠归来了。 见到霍珩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邓秘反而不知怎么的觉得更加有点心里摸不到底似的，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了。 他立在霍珩身后坐立不安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林悠悠回来，倒是自己的手机先响了。 差点挂掉电话的邓秘看了眼来电显示，还是背过身去小声接了，转回头来对霍珩道，“向西月被楼擎的人截走后已经脱离危险，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我把这边的人也撤回来？” 霍珩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于是邓秘又回过头去对着电话那头下了命令，完事后把手机一收，继续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霍珩背后当背景墙。 再过了几分钟之后，林悠悠终于推门进来了。她脸上没有邓秘先前想象的暴怒之情，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让人看了就背后一凉。 “霍珩哥哥。”她喊。 邓秘一个激灵，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四个字里满藏杀机，下意识地看了眼沙发上的霍珩，却见到他抬了一下手，顿时一喜，对林悠悠一鞠躬，“林小姐，我有点事要办，先失礼了。” 林悠悠斜了他一眼，也没打算把锅扣在这位大秘身上，稍稍点了一下头。 邓秘快步出门，如蒙大赦——神仙打架，凡人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和那两位中的谁杠起来都不可能是对手好吧！ 大门在背后关上的同时，林悠悠换好拖鞋举步进了客厅，“霍珩哥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吗？” 霍珩难得有点沉默。他呼吸了两次，才找到最适合的话语，“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