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那天夜里是宋锦云此生除了遇上山匪那夜最怕的一夜，她听着婆婆抱着她痛哭，说让她走，回娘家去，不要再管她这个老婆子了。 她婆婆是当真心疼她，她的丈夫为了这个家在当兵当苦力，她又怎么能走？ 她哭了一夜，第二天洗把脸继续熬着日子。 可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能将她活活逼死，连族长也找来家中与她婆婆说让她平日里注意些检点些，无风不起浪，若她没有与隔壁的男人一块走，又怎么会闹出这些来？ 她不知道她还能如何检点，她不敢穿从前的好衣服，不敢穿裙子，不带首饰，平日里连门也不敢出，可她依旧落了个不检点的名。 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安快些回来，快些回来。 她一天一天的熬着日子，熬了一年、两年、三年，长安在第三年完全没有音讯了，前两年还会捎信回来，第三年连句口信都没有了，村子里的人渐渐开始说长安怕是死在战场回不来了，可她不信，她婆婆也不信，她们俩守着小院子等长安，总有一日会把他等回来的。 可她没想到这个村子里的人会坏到那么可怕的地步，他们以为她男人死了，族长不怎么理会她们娘俩了，竟然敢在半夜翻墙闯进来，撬开她的门锁来占她的便宜。 而且那个男人竟然就是族长的儿子王生。 那天夜里她哭着喊着也没人来救她，惊动了隔壁的婆婆，她婆婆爬出房门在院子里叫人，可隔壁像是死了一样亮了灯又熄灭了。 她在那一刻听见婆婆在外拼死的哭着骂着，心都死了，这就是当初长安跟她说的淳朴村民，她与他们从来没有结过仇怨，她甚至连骂人也不会…… 她怕极了，她看着那张熟悉又狰狞的脸拼死抵抗，摸出了枕头下的剪刀一剪刀捅了出去，她不知道捅到了他哪里，只听他惨叫起来松开她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她这一剪刀差点要了王生的命，族长带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羞辱，骂她是婊子，是狐狸精，说她太放荡才会给村子引来祸事，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她的长发剪了，她在那一刻气懵了，夺过剪子当着那样多欺负她的人的面自己将头发剪了，说她干净的很，除了她的丈夫谁也没有资格碰她，若谁下次再敢来碰她，她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许是她发疯的样子吓到了村子里的人，从那之后倒是真的没人敢再来欺负她，可也是在这一夜之后她婆婆彻底病重瘫在了床上，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守着病重的婆婆又熬了一年多，婆婆死了。 没有人帮她，她自己守着婆婆的头七，却没想到在头七刚过，她的丈夫长安回来了。 他穿的体体面面，骑着大马到村口，还带着仆人，衣锦还乡一般进了村子为老娘哭丧。 宋锦云看着他冲进家门来，以为她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却没想到她等来的是休书。 在办完老娘的丧事之后，王长安就拿出了族长代他写的休书，他说这么多年多谢她照顾他的老娘，但夫妻缘分已尽，让她拿着休书和银票回家去。 她还穿着孝服呆愣愣的坐在床边抬头看他，哑声问他，“这不是我的家吗？你让我回哪个家？回那个为了你早就决裂的娘家吗？王长安你现在……说让我回家了？” 王长安到底是有些心软，收回了休书，说她若是不想回娘家就在这里住着，他会给她盖间好房子，找个丫鬟来伺候她，好吃好喝的，他也会抽空回来陪陪她。 她的心彻底寒了，再三的逼问下他才说出他在战场上救了个军营里的头，立了功，那个头提拔他，打了胜仗回来又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他托着额头为难的与她说：“你也知道我等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等了多久了，我是他的属下，我若是拒绝他得罪了他日后还怎么在他手下混？” “所以……你答应了？”宋锦云看着他，只觉得冷的厉害，止不住的发抖，“你已经在京城里……成亲了是吗？所以你怕被人知道你还有我这个媳妇，你让我留在村子里瞒着哄着……王长安，我才是你娶进门的媳妇。” “你让我怎么办？”王长安气急败坏的看着她，“你爹当初瞧不起我，如今你也想毁了我吗？” “你娶了她吗？”宋锦云盯着他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又成亲了。 王长安索性坐起来回答她，“是，娶了，就在八天前才刚刚办的事，本想着等过些日子就回来好好跟你谈，接娘进城去，没想到就接到口信说娘已经……” “接到口信？”宋锦云呆呆的盯着他，“谁给你的口信？是族长？还是村长？他们……他们全都知道你在京中已经成亲了？他们帮你瞒着我这个结发妻子？”八天前……就在她险些被强暴了那一日，他在京中风风光光的娶新妻。 怪不得这些人敢这么没皮没脸肆无忌惮的欺负她，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他已凤凰腾达娶了大官的妻子，不要她这个弃妇了。 “什么瞒不瞒的，我只是让族长他们帮忙照看你与娘。”他抬头看她一眼，嘟囔道：“你以为我没听说你被人照顾着照顾到床上的事吗？我只是不想跟你撕破脸，你就不要……” 她忽然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王长安的脖子，满脸的泪水恨极了，“王长安你这样待我……这样待我你还有半点良心吗？” 第144章 神尊今天也在努力营业中 “这样待我你还有半点良心吗？”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良心呢？小谢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半点悔意， 他脸上甚至没有老娘离世的悲痛， 这样的人何止没有良心，对他来说为了出人头地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可以在战场上用命保护他的上司， 就也可以想尽办法甩掉阻碍他飞黄腾达的人。 宋锦云的勃然大怒和哭闹彻底激怒了他， 他气怒的将宋锦云推翻在床上指着她骂道：“你不要逼我， 你听听村子里的人是怎么说你的？你和那王生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就算是我如今没有再成亲，你这样败坏我们老王家名声的女人是要进祠堂被活活打死！” 宋锦云其实在那此刻已经心如死灰，她什么也不再指望了， 她只想离开这里， 就算无家可回，她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她在那天夜里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微薄的东西收拾了， 换上了那身母亲给她， 她只在成亲时穿过一次的红衣裙，戴上了从来不舍得戴的玉簪子，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好好的梳妆打扮，她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离开这里，回家去。 可没想到王长安在夜里和族长他们吃酒， 被族长那一群的三言两语又说的改变了主意，族长说若是王长安将宋锦云放回家去， 她家也是京城中有些头脸的人家， 这个女人性子烈的很，还不得闹到他如今的那位老丈人面前去？要是真被他那当官儿的老丈人得知他欺瞒了他们，还有这么一个媳妇， 别说他的前程连命只怕都没了。 族长的儿子王生恨毒了宋锦云，父子俩将宋锦云这些年如何如何勾引男人，又如何苛待他的老娘，添油加醋说的王长安又怒又惧，而族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是既然这个女人这么给脸不要脸直接开祠堂公审她，让她认下这么多年干的那些不守妇道的事，打一顿打老实了日后就关在村子里，别让她跑了就是，王长安就当念在几年夫妻的情分上养着她，也花不了几个钱。 王长安借着酒意就和几个人将刚走到村口的宋锦云又被劫了回来，生生的将她绑进了祠堂，当着全村人的面要她承认这些年她不守妇道跟多少男人睡过。 这一段的记忆，小谢只扫了一眼快步离开，她不想看，她觉得恶心，她只是听着宋锦云在那里一字字说：“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们这样待我就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吗！” 宋锦云到死都不愿意人，她没做过，她可以吃苦可以受罪，但她是清清白白的。 她站在祠堂里看着那么多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恨极了怨极了，她看着王长安张张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个她选的丈夫，当初老实善良待她好的丈夫，如今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王长安，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不顾一切的嫁给你，不是让你这样糟蹋我作贱我……今天你们逼死我没做过的我也不会认，我死了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小谢听的手指冰凉，越走越快，最后停在了宋锦云死前，她被逼的一头撞死在了祠堂中的柱子上，鲜血溅了一地，她穿着一身红衣裙倒在血泊中。 祠堂里的人乱成了一片，还是族长过来摸了摸宋锦云的心跳，说她死了。 他们到底是心虚，怕她真会化成厉鬼来寻仇，族长便王长安合计着先将她的尸首裹了放在祠堂里，连夜到山下去请为法师回来散散她的怨气将她随便埋到山下去，却没想到宋锦云没有死，她只是暂时昏了过去，那夜里她在祠堂里醒来正好被看祠堂的老汉看见，老汉是个老光棍八百年没碰过女人，见她醒过来起了色心将她拉到祠堂的角落里欲行不轨，却在撕开宋锦云的衣服和裙子后被发了疯一般的宋锦云活活用转头砸死了。 宋锦云却也是没逃得了，她被村子里的人当成厉鬼来报仇了，围住她将她…… 神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令她惊的颤了一下。 “那便不要看了。”神尊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转过身来面向她，望着她惨白惨白的脸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带你出去。” 小谢仰头望着他，忽然觉得他又何尝不是“宋锦云”呢，庇护着人类，却又被人类当成鬼怪困了几百年，“她被他们打死了吗？” “恩。”神尊有些后悔带她进来了，这些事情她不该看的，“宋锦云被他们打死之后，他们请来了道士铸铁棺将她的魂魄封在其内，又听道士的话在祠堂开了暗室将她的棺椁放在里面，本意是想借着王家列祖列宗镇住她的鬼魂使她不能回来寻仇……”他抬头替她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定在了记忆里那个道士的身上。 “怎么了？后来呢？”小谢看他的眼神不对，想要回头去看看，他却伸手捂住她的眼又扭了回来。 “没什么。”他盯着记忆里那道士眯了眯眼，“只是瞧见了老熟人。”是他，这个道士可不就是当年蛊惑村民埋伏他设计他，封印了他的那个老道士鹤年吗？ “老熟人？”小谢透过他的指缝望着他，“你的老熟人……该不会是害你的那个道士？”她随口一猜，看到了神尊惊讶的表情，“我还真猜对了？”她忙伸手拉下了神尊的手道：“让我看看长什么样，以后我好替你报仇。”她扭头看向了甬道上的记忆片段，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一头白发可一张脸红润稚气，看起来格外的……别扭。 “就是他？他叫什么名字？”小谢扭头看回神尊，正好对上他一双带着笑意的惊讶眼神，“你笑什么？” 她说她要替他报仇？ 他身为神尊从未听人说过要替他报仇的，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居然猖狂的说要替他报仇。 他瞧着她到底是没忍住笑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头来道：“这老道士不是你能对付的，以后若是碰上他，不要招惹他，知道吗？” 小谢瞧着他的双眼，“神尊是在担心我遇上麻烦吗？” “自作多情的丫头。”神尊松开了她的下巴，捻了捻摸过她脸的手指道：“你是本神尊的rou身，本神尊自然不想你被别人欺负了。”他收回手抬了抬衣袖，示意她扯着，“走，带你出去。” “我不会被欺负。”小谢伸手穿过他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我厉害的很。”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的手指却是没有忍心拒绝她。 他的手好凉，她握紧他的手指往前走着，她看见宋锦云的记忆里，她被封在黑漆漆的铁棺材里不能入轮回，是在她的头七，族长命人来把这个暗室的墙彻底给用砖头封上，来的人中有个还不足十六岁的瘦弱少年，也是村子里的人，替生病的父亲来做活，是他在夜里偷偷溜进来将宋锦云的铁棺给又锯又撬弄了开，他跪在棺椁外悄悄的拜了拜宋锦云，低声道：“你快去投胎，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还借银子给我爹瞧病，但我们实在替你说不上话，救不了你，只能为你做这一件事，只望你来世得到补偿。” 这村里唯一对宋锦云还有那么一些良心的竟是只有这个瘦弱少年。 他破了铁棺，宋锦云的怨气凝在了她的玉簪子上，成了鬼怪才得以从那铺这纯铁的祠堂里出来，祠堂那些困住鬼魂的玩意全是这村子里的人自己搞的。 小谢看着宋锦云回到自己的院中，穿着红衣裙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的梳理自己，簪上玉簪子就像当初她要回家一般。 她在那天夜里走到了瘦弱少年的家门口敲了敲他的门，在他要开门时拉住了门环，哑声说：“今夜别开门。” 她如同小谢他们进村一般将村子里唯一的出口堵上了，拎着一把斧子从村头到村尾，将村子里所有人都杀光了，他们叫嚷着逃着，却根本逃不出这个村子。 她开心极了，那些羞辱她的，污蔑她的，逼死她的，嚼舌根骂她的，每一个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该死，通通都该死。 他们要逼死她，要让她永世不能超生，那她就以牙还牙，杀光他们将他们的魂魄一个个捉进铁罐子里，谁也别想逃，陪着她一起死。 可惜王长安在料理完老娘的丧事就急着回京去陪他的新媳妇了。 她杀光了他们就在这村子里等啊等，果然等到了王长安正式衣锦还乡回来祭拜祖先。 王长安进来村子被堵在村子里看到她的样子可真好笑，他那样壮实的汉子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着求她，求她念在他老娘的份上饶他一命。 她将王长安拖进了祠堂里，关进了她的铁棺材里，她也没有挖他的心肝儿，她嫌脏，她就每日每日坐在棺椁上贴着王长安在里面哀嚎，也让王家列祖列宗每日都听一听。 他的指甲挠的鲜血淋漓，他渐渐叫不出声……他是第几日死在棺椁里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心里恨极了，又将王长安的尸体拖出来每天钉几个铁钉子，生生将他钉在椅子上。 这村子里除了救她的瘦弱少年一家逃走了，其余的全死光了。 可她已成鬼怪，没有入阴间再次轮回的资格了，她就留在此处，守着这个死光了的村子。 小谢站在她最后的记忆前，看着记忆里她和大款他们进了村子…… “你说是谁找来的展白？”小谢想不通这一点，“王长安已经死在了这儿，还有谁会想到找道士来解救他让他轮回转世？他的新夫人？还是那个逃出去的瘦弱少年的后人？” 神尊摇了摇头，“或许是他的后人。” 小谢想了想，也是，他或许与那位新夫人已有后人，他的后人若想来救他投胎也合理。 她刚想说出去问问展白，脚底下忽然剧烈动荡，所有的记忆如同玻璃碎裂一下破碎开来—— 神尊抬起宽大的袖子猛地挡在了她脸前，将她拉进了怀中冷声道：“有人挣脱了宋锦云的魇！” 是谁？展白吗？ “先出去！”神尊护着她腾身而起。 =============================== 小谢在他宽大的袖子下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眨眼间一股腐臭的空气令她清醒，脚下踉跄的落在了实地上，她听见了宋锦云的惨烈叫声，神尊在落地的瞬间进入她的体内，她短暂的晕眩之后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数不清的鬼魂如同苍蝇一般从暗示之外蜂拥进来攻击宋锦云，宋锦云的黑发一寸寸断开，俯在地上无法起身。 而大款他们刚刚从黑发里挣脱出来大口大口的在吐着，只有展白脸色苍白的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剑，金黄的穗子，红色的剑柄，剑柄上似乎还刻着什么，挺身一剑朝宋锦云刺了过来。 是他破了宋锦云的魇？放了这些鬼魂？？ 神尊惊讶道：“他手中的佩剑……”还没说完小谢已经闪身上前一脚踢在展白的手腕上，踢开了他的剑。 展白踉跄闪开提着剑对小谢怒道：“你要是在阻挠我除了这鬼怪，别怪我不……” 客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小谢已经挑起地上的血腰带，逼上前来一腰道抽在了他的手背上，险些将他手中的佩剑抽掉。 “我也没想跟你客气。”小谢闪身退到宋锦云跟前，掏出黄符震开了那些恨不能将宋锦云打散的鬼魂，他们嚷嚷着都是这个贱人！荡妇！打死她道长就能救我们去投胎了！ “宋锦云。”小谢盯着展白对俯在地上的宋锦云道：“你可要请本仙师替你完成心愿？” 宋锦云在满地血污里抬起头来看她，一双黑漆漆的眼里映着她的身影，“你……愿意帮我？” “本仙师不是帮你，是你请我。”小谢低头看她一眼，“我替人消灾不收钱财，报酬我们之后好谈，你要不要请我替你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