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哪怕能折磨他一点点,也足够她觉得快慰。 罗贵妃绝美的面容变得狰狞,她含恨的眸子盯着顾长钧:“安平侯还高高在上的得意什么?一个叔父,对自家侄女儿生了龌龊心思,你都不觉得羞愧的吗?还以为安平侯府多么高贵,养下的丫头,小小年纪就懂得勾引叔叔,真叫人不知怎么评价才好。” 顾长钧目光有了变化。 他面色更沉了。周身犹如罩了层寒霜,可怕的叫人不敢靠近。 可罗贵妃不但不害怕,还觉得有几分痛快。 “怎么,说到安平侯痛处了?还是安平侯心疼那个小贱人,听不得人说?” 顾长钧不愿与一个妇人争口舌,他轻蔑地看着罗贵妃,缓声道:“贵妃真是一点儿没变。” 罗贵妃扬了扬眉头,他终于肯承认原先就与她相识吗?他如何能冷漠得待她像待陌生人? 不过很快罗贵妃就不这样想了。 顾长钧嘴角轻勾,淡淡地道:“长舌多嘴,令人厌恶。” 罗贵妃的表情绷不住,她张口结舌地望着顾长钧,那内监总管笑着迎上来:“娘娘,皇上叫您进去。” 罗贵妃还怔着,那宦人只得重复了一遍:“娘娘,皇上等您呢。” 宫人忙上前扶住罗贵妃。她的手冰凉,还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宫人不知道娘娘和安平侯说什么了,但能瞧得出来娘娘气得不轻。 顾长钧别开眼,瞧了瞧天色。 阴天了,今天又要落雪。 不知此刻莺娘在家,心情如何。 她能接受自己曲折的身世,和眼前这个叫人两难的境况吗。 已是两情相悦,突然知道真相,她还能正视过去相处中她一直自己也不知晓的委屈吗? 会委屈的吧…… ** 安平侯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行制和京城的的不太相同。帷幕是苏杭有名的双面绣。 府中来客,顾老夫人没心情,周莺不露面,是陈氏接待。 来客姓周,一个老妇,一个中年女子,拿着顾长钧的名帖,说是顾侯爷邀请上门的。 那老者正是周老太君,周芙的亲娘。 另一个是周芙的嫂子严氏。生得一副刻薄样,一进门就四处打量,陈氏对她不喜,一直只和那老太君说话。 周氏过去也是高门大户,因盛王谋反,受了牵连,晋帝怪周芙哥哥周振明知周芙与盛王有瓜葛还要进献她入宫,周家一家都遭贬谪,过去在苏州的产业也缩水了三分之二,这些年日子过得算不上好。 寒暄几句,周老太君就说明来意:“侯爷提及,我那外孙女周莺借住在府上。不知二夫人可否通融,允我老婆子见一见孩子。” 陈氏愕然道:“你们是说,你们是……”是周莺的外家来人了? 怪不得,怪不得拿着侯爷的帖子。 周老太君红了眼眶:“二夫人见谅,我们来晚了。一直不知道我们家还有个血脉在外头。劳烦府上了,真是过意不去。”老太君说着就要起身拜下去,陈氏连忙将她扶着,道:“可使不得,您是长辈,怎能受您的礼?您还请稍待,我得进去问问。” 问问周莺,也得问问老太太。侯爷没跟她交代过什么,万一这些人要领周莺走,她拦还是不拦? 陈氏忙从后门出去,直取锦华堂。 那严氏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站起来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回过身来笑道:“这安平侯府真是富贵啊。照我瞧,芙妹的闺女也算有福。这可是生在了锦玉堆儿里啊。” 周老夫人只是抹着眼泪,并不答话。 这些年,媳妇儿当了家,因着周芙的失踪被晋帝贬谪,周振两口子还怪罪是周芙给家里带来了祸事。官场上不好混,周振索性告了长假就在家里守着祖产。他为人不本分,眼高手低,家底败了不少。这些年他两口子当家,老夫人等过得也很不如意。只是家里出了周芙这档事,只有悄无声息不惹眼的活着,外头只道是周芙暴毙没来得及给皇上留下好印象所以没能惠及族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年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顾长钧叫人找到周家时,周振觉得这又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来人说起顾长钧的意思,希望他认回周莺,他又犹豫了。 周莺是反贼的闺女。会不会惹皇上震怒,连他的头也砍了? 周振不同意,宁可得罪顾长钧,也不敢认这个外甥女。 顾长钧只得用了些非常手段。 周振给带进一个漆黑的房里待了三天,出来后对顾长钧言听计从。 严氏没那么多想法,丈夫说让她来瞧周莺她就来,能攀上侯府这门亲她高兴得很。儿子们眼看也都大了,该要谋前程了。如今谁不知这安平侯是朝中红人,中流砥柱?又刚立了战功,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听说他不仅收养周莺,还想娶周莺做媳妇儿,将来若是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外甥女做了侯门夫人,他们家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周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别这样,瞧叫侯府的人轻视了,不会说你不好,会说是丫头的家人不行。” 严氏不以为意的扁扁嘴:“人还没见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家的种,娘就这么偏着了?”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想在别人家里与她争执。候了片刻,陈氏从里头出来了。躬身行了一礼:“对不住得很,叫两位久候了,我们老太太今儿不舒坦,若身子骨好,早就出来迎着二位了,刚去瞧,才睡下,起来不得。丫头这两日也着了风,怕过了病气给二位,要不,下回再找机会说话儿?” 听着这意思,是顾老夫人不想见。周老夫人起身道了谢,拦住要抢着说话的严氏:“有劳二夫人,是我们冒失,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回,待顾老太君好些,我们再来探望。” 扯着严氏就要告退,急得严氏道:“娘,咱们就这么走了?丫头还没见着呢,是不是咱家的还不知道呢。” 周老夫人喝道:“媳妇儿,你还不闭嘴?” 回身又给陈氏行礼:‘对不住,我这个儿媳心直口快,叫您瞧笑话了。’ 陈氏笑着客气了两句,叫人送了二人出去。一转身,却见周莺疾步赶了过来。 “二婶,听说周……周家人……” 她走得太急,说话有点喘。 陈氏有些歉疚,老太太不叫见周家的人,没心情见,也不想交往。所以她就没敢去问周莺,直接过来拒了二人。 “孩子,我是瞧你兴致不高,想缓一缓再……”突然知道自己身世,也该有个时间缓和一下不是? 周莺抿了抿唇,越过她疾步朝外走。 垂花门前空空的,人已去的远了。周莺含了两汪泪,不叫自己落下来。 过去她以为亲近的人再不是亲人了。她有自己的亲人。 傍晚的御书房,光线极黯。早到了掌灯的时分,因晋帝不叫打搅,内监捧着灯台候在外头。 光影里,顾长钧垂眸立在那儿。 晋帝揉了揉眉心,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拿你立下的战功来威胁朕?” 顾长钧轻轻抿唇,然后道:“微臣不敢。” “你哪里不敢?你连反贼的后人都敢收留!你瞒着朕这么多年,不肯告知朕丽嫔的下落!你偷偷收养她和正宏那个逆子的孽种,还叫朕钦封了她做乡君。你们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还敢来跟朕说,你要恢复她的身份,与她光明正大成婚?” 晋帝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炕桌。茶盏拂落一地。 “你们是觉着自己了不起,朕离不得你们,需要你们,所以把朕当成傻子一样愚弄?谁给你的胆子?顾长钧!” 顾长钧单膝跪下去,低垂着头:“皇上,臣过去这些年,待皇上的忠心,天日可表。微臣是有罪,和家兄私藏丽嫔母女,瞒骗皇上。臣罪该万死!可周莺无错。” “丽嫔进宫前就已珠胎暗结,那时盛王未反,丽嫔也还不是皇上的人。” 一切只是造化弄人,谁也没想要瞒骗皇上。丽嫔自己也不知道已有骨rou,怎么算是瞒骗?如今盛王已伏诛,丽嫔也付出了代价,可那个早在丽嫔成为丽嫔之前就已经有了的孩子,她有什么错?” 顾长钧仰起头,目光坚定地道:“若有错,亦是微臣的过错。皇上要斩要杀,微臣绝无二话,只求皇上念在那孩子无辜,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第47章 顾长钧回来时, 天已经黑了,上房未点灯,春熙轻手轻脚地出来, 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 顾长钧知道, 母亲不想见自己, 如今事情一闹开,母亲不接受, 皇上不接受, 周鶯也不接受。 顾长钧信步在院中踱步, 不知不觉就来到青萝苑前。 这间过去他不肯涉足的院落里, 住着他心上的姑娘。 而她可能再也无法接受他, 无法接受这个可笑的骗局。 虽然起初是他无能为力,后来是他踌躇迟疑, 但不管怎样,她一定很痛苦。 顾长钧在青萝苑外站了片刻,零星的雪花极慢极慢地洒下来,氅衣上沾了湿意, 很快凝成一层白霜。他的眼睛透过闭合的院门恍若瞧见那个在窗前托腮沉思的姑娘。 过往的一切像烟云,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今天。也许早在冥冥中注定,他和她有所牵绊,命运早在相逢前就把结局写好, 不管是怎样形式的遇见,他都注定要沉沦在她的温柔中。 顾长钧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落云叹息着阖上窗,回身对在旁做女红的周莺道:“侯爷走了。” 周鶯手里的针顿了下, 没有抬眼。手中飞针走线,收好线尾,用小剪刀减掉余线,将绣好的一面儿料子拿起来看看。 落云道:“天儿还冷呢,也不知这件春裳侯爷什么时候能穿。” 周鶯笑了笑:“不等开春了,不过瞧着没做完,心烦的很。如今做完了,也就完了,拿去烧了吧。” 落云吓了一跳:“姑娘,作甚要烧它?熬了多少个夜才做好的,您拿给侯爷,侯爷准高兴。” 周鶯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心里想的是,我要他高兴做什么?他冷眼旁观了那么多年,看我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那些算计利用我的人。他待我这样坏,我做什么要讨好他? 周鶯垂头下地,将一旁的烛台移过来,落云心里一震,见她果真拿着那月白色料子点了火,空气中飘着一股焦糊味,细细的料子飞起灰烟,周鶯一撒手,将烧余的衣料扔进炭盆。 她立在那儿,看火光起舞,放佛站了很久,才看着那残焰一点点燃尽了。 她回身环顾一眼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 这个她感恩戴德的住了十年的家。 该做个了断了。 ** 清晨周老夫人就上门了。 这回没带严氏一块儿来。 其实这回从苏州过来,家里本是不同意她上路的。年岁大了,难免要给小辈人添麻烦。但知道周芙还有个女儿存于世上,她怎么还坐得住。 自家闺女先是进了宫,没过两天好日子就失踪了,宫里报个暴毙,连尸首他们也没瞧见。自己偷偷在家立个衣冠冢,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 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骨rou,辛苦养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本是给备了许多嫁妆,因是进宫,寻常不许把宫外的东西往里带,宫里的东西也带不出来,最终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周老夫人在门房等了许久,陈氏才姗姗迟来,“对不住,有点事儿绊住了,老太君今儿过来可有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