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坤宁在线阅读 - 第75节

第75节

    张重还板着一张脸在上头讲。

    姜雪宁却是豁然起身,直接把自己面前的书案一推!

    “吱嘎,哐啷!”

    书案四脚一下从大殿光滑的地面上重重磨过,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书案垒着的书本与笔墨全都倒塌滚落下来,一片乱响,惊得所有人回头向她望来。

    张重立刻皱起了眉头看她:“怎么回事?”

    姜雪宁道:“先生,我恶心。”

    张重也知道这是个刺儿头了,听见这话脸色都变了:“你骂谁!”

    姜雪宁一脸茫然:“真是奇怪,我说我犯恶心,先生怎能说我骂人呢?许是我昨日没注意吃坏了肚子,也可能是今日闻了什么不干不净臭气熏天的东西,若再这殿中呕出来,只怕搅扰了先生讲学。所以今日请恕雪宁失礼,先退了。”

    她话说得客气,然而唇边的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嘲讽,半点没有客气的样子,转身从这殿中走时,连礼都没行一个。

    所有人都惊呆了。

    见过逃学的可逃得这么理直气壮胆大妄为的,可真就见过这一个!

    张重更是没想到这姜雪宁非但不服管教,竟然张嘴撒谎当着他的面从他课上走,一张原本就黑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抬起手来指着她背影不住地颤抖,只厉声道:“好,好,好一个不服管教的丫头片子!这般顽劣任性之徒,若也配留在奉宸殿中,我张重索性连这学也不必教了,届时且叫人来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姜雪宁脚步早都远了。

    听他在背后叫嚣,连头都懒得转一下。

    上辈子这老头儿的课她都没去上过,倒不知他脾气这样爆,可料想也是个翻不出什么浪来的:毕竟她上一世从一开始就没上过课,也没见这老头儿有本事治她啊。

    想着她便冷笑了一声。

    只是此刻还没过辰时,想在这宫中走走吧,宫内上下只怕正为着那玉如意一案暗地里潮涌;想要回房去睡觉吧,又觉着一个人待着无聊。

    姜雪宁一琢磨,干脆转过方向去了偏殿。

    谢危昨日叫她下学后下午去学琴,反正如今她也有空,不如去看谢危在不在,若在便早早将今日的份儿学了,也省的下午还要去受磋磨。

    奉宸殿的偏殿就在正殿旁边,转过拐角就到。

    她一看,外头竟然没人。

    上一次来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并不在,那两扇门也拉上了紧紧地闭合着,里面也没半点声音传出来。想来谢危这时辰没在,小太监似乎是专伺候他的,自然也不在。

    姜雪宁撇了撇嘴,叹口气便准备走。

    只是刚要抬了脚步迈下台阶时,廊下的花盆旁边忽然传来“喵呜”地一声叫唤。

    她脚步顿时停下。

    这叫声听着耳熟。

    姜雪宁循声到那花盆边角上一看,里头那窄窄的缝隙间竟然团着只巴掌大的小白猫,两只软软的rou爪子正按着一块不知哪儿来的鱼rou,伸着粉嫩嫩的小舌头去舔了吃,再吞进嘴里。

    “是你呀!”

    她一下认出这正是那回蹲在谢危窗沿上被那小太监抱走的小猫儿,惊喜不已。

    太久没抱过猫,手有点痒。

    姜雪宁蹲下来看了它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可爱,终于是没有忍住,轻轻伸出手去,将这小团子抱了,搁在自己膝盖上,就在这偏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那小猫儿竟也不怕生。

    鱼rou已经吃进肚里,它略略舔了舔爪子上柔顺的白毛,姜雪宁纤细的手指则轻轻扶着它那颗小小的脑袋,于是它便十分受用地眯起了眼睛,一副慵懒的姿态窝在了她的袖间。

    姜雪宁这一时只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偏殿静寂无人,天光洒落台阶,穿着一身雪青衣裙的少女懒懒地坐在台阶上,轻抚着一只同样懒洋洋的小白猫儿。

    隐隐还能听见正殿那边传来张重讲学的声音。

    姜雪宁都当没听见。

    只是坐在这台阶上撸了一会儿猫之后,她忽然就听见宫墙另一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名太监压低了的嗓音:“那奴晚些时候再来请少师大人……”

    谢危!

    姜雪宁一怔,那脚步声已到了宫门口。

    她下意识地便飞速将原本搁在膝上的小猫儿两手抱了藏进宽大的袖中,略作整理遮了个严实,然后抬头盯着宫门。

    谢危果然出现在了那里。

    他显然没料着偏殿前面会有人,一抬眼看见姜雪宁,面上那如霜的冷寒尚未来得及收起,尚显森然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姜雪宁一怔,背后汗毛都差点竖起来。

    只是下一刻他便收敛了,让这一阵令人胆寒的森然快速消失,仿佛一刹的错觉似的,眨眼没了影踪。

    重新出现在姜雪宁面前的,又是那个毫无破绽的谢危。

    他看了还坐在台阶上的姜雪宁一眼,又向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两道清隽的长眉便不由蹙了起来,走上前来站住脚,问:“我是叫你下午来,这时辰张先生还在讲学,你不听课坐这里成何体统?”

    姜雪宁袖里抱着猫,不敢乱动。

    只是见了谢危若不起身行礼难免也惹他怀疑,因而动作放得十分小心,慢慢地站了起来,依旧让宽大的两袖遮着自己的手,欠身道:“见过谢先生,张先生的课我不想听,心里便想若能来这里先上谢先生的课,谢先生又正好在的话,正好将下午的琴学了,也省的再来一趟。”

    她心里骂自己鬼迷心窍,刚才最好的选择分明是一把把猫扔出去,权当与自己没关系。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是以一面说话,一面还在心里祈祷:小猫小猫乖乖听话,大魔王就在眼前,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叫唤,不然他立刻变脸把你煮了吃了!

    谢危听她这般说辞,眉头不仅没松开,反而皱得更深,只道:“张先生尚未下学,你出现在这里必是早退或逃学;不上张先生的课却来上我的课,若让张先生听了又该作何猜想?枉我昨日见了燕临还同他说你懂事听话不用担心,未料你顽劣成性不知悔改!”

    姜雪宁听得噎住。

    尽管上一世与谢危也很不愉快,她对此人又恨又怕,可却下意识很自然地认为他同别的先生是不一样的,且对她们这些女学生也并不与别的先生一般轻视,然而眼下竟疾言厉色不分青红皂白便出言责斥,还将燕临抬了出来。

    这是她一块柔软的痛处。

    更不用说今日还从沈芷衣那番不一般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些许不祥的蛛丝马迹!

    她一下就直直地看着他。

    眼眶发红,然而并不是掉眼泪,而是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平与愤怒,胸口起伏间,只觉一股意气激荡,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以至于在谢危冷脸抬步从旁走过的这刻,她恶向胆边生!

    原本藏在袖中的那猫儿直接被她抱了出来,冷凝着一张脸,径自往谢危的面前递去!

    “喵呜!”

    那小猫儿原在她袖中慵慵懒懒昏昏欲睡,乍然被她举起来,吓得背脊骨上那条毛都耸立起来,十分适时地惊慌一声叫!

    谢危是才得了慈宁宫那边来的密报,刚回来又见姜雪宁逃学,自然不大能装出一副好脸色,甩了袖便要上台阶进偏殿。

    哪里料到姜雪宁袖里藏着乾坤!

    在那一团小猫儿凑到他面前时,他瞳孔剧烈收缩,眸底晦暗如潮,面色铁青,整个人手背上起了一串鸡皮疙瘩,立时后撤了一步,举袖便将姜雪宁的手拂开!

    姜雪宁怕伤了那小猫抱得本来就轻,被拂开之后,小猫儿受了惊,一下便从她手中挣脱开去,跳到地上,见着阎王爷似的,一溜烟顺着宫墙跑远了。

    原地只留下姜雪宁与谢危面对面站着。

    姜雪宁脸上没表情,谢危脸上也没表情。

    第61章 犯错

    四目相对。

    姜雪宁出奇地平静。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忍耐与怨怒一旦达到某个临界点,又为方才谢危言语中某一句刺耳的话所激,便如被落下的一点火星点燃, 重重地炸开, 做出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非常之事。

    这是一种报复。

    也仅仅是一种报复。

    谢危看起来同样平静的。

    然而这样的平静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表象。

    姜雪宁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倒映进他眸底,顷刻间揉碎成晦暗的风云,起伏在一片危险的浪潮中,滚出一片山雨欲来似的沉怒。

    明明没有碰着那只猫, 可此时此刻,却有一种恶寒的感觉顺着他方才碰着那只猫的宽大袖袍爬上来,爬到他的手臂, 攀到他的指尖, 留下一股令人悚然的战栗。

    过度的紧绷,让僵直的五指都发麻。

    谢危竭力想要将这感觉驱散, 也竭力地想要将此刻翻涌在胸臆中的沉怒压下去,因为他的理智一直告诉他,愤怒于人而言是最无用的一种情绪。

    可他越想压抑, 那浪潮越在心间翻涌。

    他终究少见地没有忍耐住, 目视着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宁二, 你是觉得我心太软, 太好说话吗?”

    不是他会在人前称的“姜二姑娘”,也不是他独在人后用的“宁二姑娘”,而是这样直接、生硬到甚至带了几分冷刻的“宁二”!

    姜雪宁嗅到了那浓得遮不住的危险味道。

    她同样是紧绷着身体, 在他话音出口的刹那,脚底下寒气便直往背脊骨上窜,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忘了,此时此刻她正站在这偏殿的台阶上。

    那脚步往后一挪,便绊住了上一级台阶。

    姜雪宁身形不稳,几乎立刻便要往后倒去,然而一只手恰在此刻伸了出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平日只执文墨的五指修长极了,却藏着三分酷烈之感,将她往他面前拽了过来!

    距离迅速地拉近。

    她险些一个趔趄,迫不得已地向他倾身。

    那抓住了她胳膊的手掌有如铁钳一般用力,甚至让她感觉到了隐隐的痛楚,而心有余悸抬起头来时,只看见谢危那青筋隐伏的脖颈,凝滞不动的喉结,线条紧绷的喉结,还有那拉平了唇线的薄唇,以及……

    一双冷寂阴鸷的眼!

    这与谢危平日显于人前的姿态,俨然判若两人!

    姜雪宁头皮发了麻。

    便是上一世见着他持长弓带着人封锁宫门,冷眼注视着乱党屠戮皇族时,也未有过这般可怕的神态!

    她想要退避,然而已为对方紧紧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