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老爷子挨个看了一圈,外面还是吵吵闹闹的,只看着孙女已经在书桌前俯首读书了,不由得微笑。 对着四奶奶夸,“这家里,我瞧着三姐儿是最出息的。” 四太太也笑,“可不是,当初搬进来前问她要什么样的房子,这孩子只抿着嘴说是要一个大书案,靠着的窗户透光。” 女儿自觉又懂事,要的都是为着看书学习的事儿,因此四奶奶咬牙,购置了一个大书案,硬木的整块桌面,上面还带着疤痕呢,看书累了,再看看那疤痕的纹理,好看的很。 这边搬家了,总要给上海一个信儿。 刘小锅看着二公子,“您这个天儿去,热的很。” “要不等着天儿凉快的时候去,到时候兴许能跟三小姐的生辰凑在一起了,岂不是更好。” 二公子摆摆手,收拾了行李,“不是为着那家的事儿,我去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的。” 第21章 今天也是认真读书的三姐儿 刘小锅身为二公子的身边第一忠臣,当然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生意上的事情,二公子要去收一批货。 “那赶紧的,我去打火车票去。” 能赚钱的事儿,刘小锅虽然是个老婆嘴,但是一点也不敢耽误的,急匆匆的就去了。 二公子看着收拾好的行李箱,自己开了保险柜,拿了一张存单出来,看了看上面的面额。 想了想,又放进去了,拿了一沓子的现金出来,放在行李箱里面去了。 此行一去,都到了家门口了,不去看一下禧姐儿似乎是不像话的,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卖了房子到别的地方去住,向来是有的是要哭的地方呢。 那边老太太巴巴的喊他过去,“听说你要北上?” “嗯,火车票都订好了。” 老太太脸上笑容更盛,“刚巧了,我有东西给禧姐儿,你帮我带过去吧。” 她是生怕儿子不去,才借着带东西的借口,让他没辙只得亲自去一趟,这样便不能拒绝的了的了。 这还不算,感情牌也要拿出来,“禧姐儿是你看着长大的,现如今那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去了看她过得好不好,要是不好,我是不算完的。” “你不要整日里虎着一张阎王脸,要吃人一样的,小孩子见了你都哭。” “母亲,禧姐儿七岁了,不小了。” 冯二公子放下来手里的茶碗,要是当未婚妻的人,就不能再当个小孩子了,不然到时候结婚了,真的当孩子哄着呢。 老太太等着人走了,笑的跟什么一样。 对着祥嫂嘀咕,“看看,到底是大了,咱们看着禧姐儿都觉得可爱,更何况是他了,自己看着长大的,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祥嫂手里拿着一摞子纸,“您看看,这是禧姐儿的功课,这是早些年的,这些是现在的。一年比一年强很多呢,就这样二公子都时时督促呢,每每过问学业,比老夫子还要严厉一些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都觉得有意思的很,这是天生绝配的一对呢。 冯二公子文韬武略,胸中丘壑万千,堪称郎才艳艳之辈,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自然是诸多要求的。 想着自己的未婚妻,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便是自从三姐儿进学以来,年年都要成绩单去看,每年生辰的时候,刘小锅都是拿着一沓子文章作业带回来给他看,他觉得学校老师不尽心,都是自己亲自批注的。 年年送文房用具来,从墨条到砚台,没有是什么不准备好的送来,还要书籍字帖。 那老爷子管中窥豹,想着这二公子的意思,大概是喜欢女子有才的人,不是那种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这样很好,便越发督促三姐儿勤奋了。 总不能差的太多,配不上人家不是,到时候让人嫌弃了,吃亏的还是三姐儿。 而且女子读书,老爷子觉得向来不是坏事的,读书便能明理,明理便能看透很多事情,人生也多了许多的乐子。 刘小锅到底是熟门熟路的,来了不止一趟了,他一下车了便先去找一个黄包车,鬼精的很,车站坑人的黄包车玩不过他,加上他出手又是阔绰的,给他拉过一次车的车夫都记得他,北平的车夫们都是有一个好记性。 刘小锅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来了,人群中的第一眼,张大傻在车站招揽伙计呢。 也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阔绰的老主顾来了,拉着车就奔着这边来,只是人群逆行,慢了点儿。 “嗨,这人叫张大傻,咱们那儿拉车的还真的是没这地儿有意思呢,张大傻是南城这片地儿的车王,他是拉散客的,车拉的又快又稳当,没有他不能到的地儿。” 刘小锅上次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只觉得这人高高壮壮的透着一股子傻气,于一堆等活儿的人里面选了张大傻。 说话的功夫,张大傻已经到了眼前,为打招呼先见笑,嘴唇有点白大概是渴的,干这个行当的得有一把子好力气才行,而且是腿快胳膊有劲儿,一般人还真的是干不了这个行当。 张大傻头上是寸青的板头,身上是穿着黄马甲的,后面写着字儿的,一身青色短打,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脖子上一个手巾把子,预备着随时擦汗用的。 拉车的,无论你是包月的、车行的、还是拉散客的,都有自己的规矩,你穿什么衣服,在那一片儿拉车,夏天帘子是什么色儿,冬天帘子是多厚的,都有规矩在行的,不能愣头青一样的瞎来。 “去六国饭店。” “听您吩咐。” 他架势一起来,拉着车就跟飞奔一样的,只恨不得跟汽车一样赛跑。这是看着刘小锅是外地的阔绰大户,想着在他面前炫技呢。 “劳驾您呢。” “借一步,借一步。” “您当心了。” 人多的时候,他嘴里面客气话不停,一句一句的听着人舒服,这根上海那地儿,动不动就是方言骂街来的实在是雅致的多,就连一个拉车的,都处处透着客气与尊重。 人少的时候,他就跟主顾说话了,瞧着这二公子是个公子哥,又看着刘小锅殷勤伺候,便只跟刘小锅搭话。 “二位到北平来,可得好好玩几天,这地儿乐子多了去了。哪个胡同里头,都有一两位名人呢。” “您要是到什么地方不清楚的,只管问我就好了,我大街小巷的没有不知道的地儿。” 二公子这才看了他一眼,“知道猫耳朵胡同吗?” 刘小锅立马跟灯塔一般的,先把二公子极为隐秘的看一眼,又竖着耳朵听着张大傻说什么。 只见张大傻又是一阵大嗓门的笑,“巧了,您问我还真的就是问对了,我家啊,就在猫耳朵胡同呢。” “二位是来走亲戚的,还是探望朋友的,您说出来,我铁定是认识的。” 刘小锅瞪大了眼睛,“真是巧了,知道那家吗?” “怎么不知道啊?刚搬来的三号院子不是,咱们猫耳朵胡同不大,拢共就是五个大院子,那家是刚搬来的,一大家子人呢,先前住的是个卖醋的,后来发财了回老家山西去了。” 这地儿,卖醋的十有八九是山西的,卖猪rou的十有八九是山东的,你看他做什么行当,基本上就能猜得出来是哪个地方的人,各个商行会馆很是繁华。 晋商首屈一指,再有徽商后来居上,都有许多会馆凝聚同乡,徽商出身艰苦,能从十万大山里面走出来的,行为章法有许多可取之处,那祯禧便对徽商多有关注。 徽商做生意诚信为首,富甲天下,且志向远大,大多十二三出来闯荡,身带绳索与烧饼,若是能混的出来便是荣归故里,若是经营惨淡,大多是带着那绳索自挂东南枝的。 “这那家,据说是旗人呢,时常看到一个老mama出入,家里两位姨娘经常出来说话,只是没瞧着正房太太出来过。” “家里有读书的学生呢,我每日里起得早拉活,每每路过都能听到院子里有背书的,听姨娘们说是家里的三小姐,很是勤奋呢。” 他不清楚这两位跟那家是什么关系,就捡着无挂紧要的说,说了一路,二公子亲自给了打赏,整整大洋一块,张大傻摸着头笑。 “给多了您,我今儿就在这门口候着您,您要是去哪儿喊我一声就行,保管送到,不收您钱。” 二公子点点头,“今天跟我说的话,不要跟那家人说。” “放心了您嘞,我保证不说,那样的人家,咱们也说不上什么话儿的。” 张大傻等了一个晌午,人都没出来,只有半拉下午的时候,刘小锅出来看着他竟然真的在,不由得觉得人朴实,“咱们公子想着吃口新鲜的,您瞧着哪儿有带着我去买吧,不拘是什么口味的,味道好吃就行了,多买些也好调剂。” 张大傻知道这是真不差钱的人,自然是可着心意去帮着寻摸了,这北平的小吃,你数不过来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喜滋滋的拎着一瓶子酒,再有一包羊rou馅的烧饼。 “当家的,今儿活好。” “遇上大主顾了,从车站到六国饭店,给了一块大洋呢。” 张大傻美滋滋的倒酒,抿了一口觉得够味,拉车的是活好有的吃,活不好就饿着,今天只能想着今天的日子,明儿的事再没有考虑好的,过一日算一日罢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命。 “哎呦,那可真的是遇上好心人了,真得谢谢人家了。” 他家里的拿着烧饼到底是没舍得吃,只给张大傻吃,剩下的收起来,爷们在外面卖力气的,不吃点好的扛不住,她在家里活计轻松,吃什么都成的。 “他妈,隔壁那新来的邻居怎么样啊?” 他端着一盆水,从头到家的洗,一边还记着那家的事儿。 张大傻家里的看着孩子吃的喷香,吃完了舔手指头,也舍不得再给孩子一个了,“吃饱了去给我送衣服去。”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白日里洗好的衣服,晚上给人家送过去,都是这孩子跑腿的,懂事的很。 “爸,新来的家里有学生,识字呢,大家活儿都说人家是指不定是个书香人家的,家里好多的书。爸,学校里好不好,我也想上学去。” “混小子,送你的衣服去,什么瘾头你也上。” 张大傻一巴掌拍小子背上,撒欢一样的跑了,才骂道,“老子哪里来的钱给你上学去,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不成?” 眼瞧着这整个猫耳朵胡同里头,还真的是没几个上过学的,顶多就是认识几个字,会算账的已经是不错了。 都是穷人家的多,日子过得去的人少,三教九流的人,在一起都是奔着好,倒也是相安无事的。 “当家的,您还真别说,我下午在洗衣服,那上学的小丫头下了学,背着书包穿着整齐的不行,见到我看她还对着我笑呢,说是婶子好。” “要我说啊,孩子读书是好事,知书达理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什么时候咱们有钱了,也送着儿子去学校里去,省的长大了以后跟我们一样的。” 说到儿子身上,张大傻便不说话了,蹲在那里拿着烟杆子,一天的娱乐时候就是抽完这么半袋子烟叶了,儿子去上学当然是好事,只是钱的问题不是个好问题罢了,能吃饱就不错了,还上学去? 等着抽完那半袋子烟,他不由得往那家的门口走去,就几步路的功夫,夜深人静的,门紧紧的关着,再没有什么喧闹声音的,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念书的声音,清脆的很。 他自己听了一会,觉得好,别人家都是打骂孩子的,再有夫妻吵架的,锅碗瓢盆摔打的,可是这那家,是个读书人家的,他由此高看一眼 第22章 二姨娘的眼界 张大傻半夜里问儿子一句,“你是真想学写字?” 儿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巴掌拍的清醒,“想。” 张大傻再问,“能不能好好学了?” 儿子一下子咕噜爬起来,揉揉眼睛,“爸,您要是送我去学校,我肯定好好学。” 张大傻更大的一巴掌拍过去,“发什么梦?送你去上学,你老子跑断腿都没钱。” 儿子到底是困了,便一下子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也觉得是痴人说梦,家里饭都吃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