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懵懂地靠近她,她有时候很温柔,会轻声唤他的名字,然而卫枭到了她面前,她又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怨恨地推开他。 卫枭仿佛不会痛,重复着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温柔与冷待。 直到五岁那年,有一日,她叫他过去,没再推开他,而是轻轻抱住他,她的声音很温柔。 “卫枭,卫枭。”她除了他的名字,多余的一个字也没说,最后她将一把短刀塞进他手里,卫枭固执的以为,自己的执着换来了母亲的爱。 可是当天夜里,母亲吊在树上冰冷僵硬的尸体给了他重重一击,她抛弃他了,所以那个怀抱是留给他最后的温柔。 他抱着她的尸体,第一次明白了,此生不该渴求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 罗悠宁端了一盆脏水出来,卫鸿赶紧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小姑娘压低声音:“没事,他睡着了。” 卫枭讲完那个故事,疲惫的闭上眼睛,罗悠宁扶他到床上去睡,又在里面陪他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才出来。 卫鸿松了口气,他想送兄妹俩回去,被小姑娘拒绝了。 “他醒了找不着我,会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我等他醒过来再走。”卫枭方才神志不清,不一定会记得她来过,罗悠宁不想让他再伤心一次。 几人便坐在小院里等着,罗悠宁看了看面前的水井,又看了一眼那被毁了一半的树,心情低落。她无法想象,少年是怎样在日复一日的期待里,孤独活着的,这样的日子换了她,过一日都受不了。 夜色漆黑如墨,几人撑不住打盹时,屋里终于传出一点动静,罗悠宁顿时醒过神,推门走了进去。 卫枭眼里还有刚刚醒过来的茫然,看见小姑娘时,他的记忆开始苏醒。 “你醒啦,手还疼不疼?”罗悠宁坐到他身边,捧起他的两只手反复查看。 卫枭目光涩然,难为情道:“不疼。” “下次不要这般傻了,比起隐忍自苦,我宁愿你狠狠报复回去。”小姑娘紧锁着眉头,为他不值。 卫枭抬眼,再一次被她目光里的温柔蛊惑。 他看进小姑娘的一双笑眼里去,听她柔声说话:“那棵树我看过了,少了一半的枝条,说不定日后会长得更好呢。” “郡主派来那些人一定没脑子,哪有树砍了枝就死了的。” 她喋喋不休,毫无察觉少年在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她被少年一把揽进怀里,“阿宁。” 他说不出旁的话,只好执拗地叫她的名字,小姑娘任他抱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使劲挣开少年的怀抱。 就在卫枭失落时,她把脖子上戴着的一枚金锁摘下来,小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这个,你收好,树也许会死,会被砍断,但这锁不会。我们罗家儿女每人都有一枚,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往后它永远留在你身边,就如同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卫枭,答应我,放过你自己,你从没做错过什么,不需要对任何人心存愧疚。” 她早该想到,少年之所以一次次的忍受元嘉郡主的苛待,定是觉得自己的存在让她痛苦,让晋王为难。他这么好,一颗干净清透的心却无人珍惜,反而屡次折辱。 在她盈满心疼的泪光里,少年终于点了点头。 小姑娘离开后,卫枭把那枚金锁贴身带着,幽寂的眸中隐隐有光注入。 第二卷 慷慨悲歌 第28章 夜色渐退,天际露出一抹微弱的光,晋王府上下静悄悄的,昨日傍晚府中生乱,卫鸿已经命人将王府中的各个门口都把守起来,严防府中下人出去传谣。 一晚上过去,王府中的守卫已经疲惫不堪,很多人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靠在门边或是坐在地上打着瞌睡。 一阵寂静中,王府西边的一个小门附近,体态微胖的妇人左右张望,见门口唯一一个把守的人已经靠在墙角迷糊着,她拢了拢外衫,闷着头往小门处走。 很快,她到了门口,轻轻把门栓推开,小门开了一条缝,就在妇人欣喜想要把门全拉开时,一柄剑横在她面前,离脖子不远,剑锋冰凉,激起了妇人脖子上的阵阵鸡皮疙瘩。 “谁……谁?”她胆子不大,甚至不敢回头,生怕那人手抖一抖要了她的命。 她背后凭空出现的人,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我,卫束。” 卫束是谁?妇人身子僵了僵,已经知道这人的身份,晋王卫鸿的副将,也是他的义弟。 “卫将军啊,你这是做什么?”妇人心存侥幸,慢慢回头,希望面前的男子不知道情况。 突然出现的男子长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只狐狸,让人总疑心他在算计着什么。 卫束半夜才从黑水城回来,按理说应该去休息,可听卫鸿说起昨日的事,又见他大哥满脸颓废难过,便决定替他大哥分担一二。 “崔嬷嬷,起的这么早啊,天还没亮呢,你打算去哪?” “我,家里有事,着急回去一趟。” 崔嬷嬷毕竟是元嘉郡主的陪嫁嬷嬷,从前在康王妃身边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马上就换了副表情,着急又担忧的样子。 卫束冷笑:“哦,昨日王府四处都有人把守,没听说有人给你送信啊,家中出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束玩味一笑,看着崔嬷嬷被戳穿后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还有,嬷嬷这包袱里装的什么啊?” 不等崔嬷嬷用手护着,他剑尖一挑,包袱里顿时洒出一堆的银票金锭子。 “哟,郡主身边的下人待遇这么好啊,啧啧,这得是我几年的军饷吧。” 崔嬷嬷脸上失去了血色,卫束盯着她吹了吹剑上不存在的灰尘,继续说道:“还是,你偷的啊?” 他声音冷下来,一剑抵在崔嬷嬷脖子上,崔嬷嬷这次真怕了,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是郡主要我拿着银子……不,郡主赏我的。” 她惊慌地口不择言,卫束挑了挑眉,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他回头,朝着来人说道:“大哥,抓到一个家贼。” 卫鸿脸色有些白,眼底青黑,一看就是一夜未眠,他走到崔嬷嬷面前,声音沙哑疲惫:“她想干什么?让你出去到处传卫枭疯了的谣言?这些钱是打算请那些个流氓地痞传消息的?” 崔嬷嬷不住摇头,卫鸿目光发冷:“本王不屑去管你们背后谋划着什么,但任何人想伤害我儿子,我绝不姑息。” “来人,打二十板子轰出王府。” 崔嬷嬷被按在地上,她平素横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侍卫的刑杖落在她后背上,她呜呜的哭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元嘉郡主闻讯赶来,人已经打完了,崔嬷嬷被两个侍卫抬着往外走,她一脸怒容拦住侍卫。 “卫鸿,崔嬷嬷是我身边的人,她纵有什么不是,也该由我来处置,你凭什么?” 卫鸿目光苍凉,透过元嘉郡主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到往昔她身上那份娇憨坦率。 “是我错了。”他自嘲一笑,“你怨我便只管朝着我来,哪怕一剑杀了我都行,别再为难卫枭。” 他眼神倏然变的冷酷:“赵宣岚,你要还想跟我过下去,继续做这个晋王妃,现在就回去。” 元嘉郡主瞪着他,最终放弃了阻拦侍卫,她看着崔嬷嬷,不忍道:“嬷嬷回康王府吧,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 她最后看了卫鸿一眼,目光饱含着千言万语,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郡主走后,侍卫过来回报说卫枭醒了,卫鸿疲惫的神情为之一振,赶忙拉着卫束回去看儿子。 * 谢府家塾,罗悠宁前面的位置这几日一直空着,谢奕始终没有来,奇怪的是,明明就在一个府里,罗悠宁始终没想起过他,闲暇时,谭湘说起,她才恍然意识到,那日从天横山黑鹰寨回来,就没有再见过他。 两人坐在一处说话,谭湘说道:“谢公子又病了,听说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出过房门。” 罗悠宁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是啊,应该是淋雨所致吧。” 她满脑子都是卫枭失落崩溃的样子,旁的人或事在她脑中晃了一圈又会归于平静,生不起丝毫波澜。 谭夫子讲学结束,罗悠宁拄着拐杖往谢府大门口走,忽然,她敏锐地回头,只看见一片远去的白色衣角,她微微蹙眉,转身继续往外走。 谢府后院花园中的石阶上,谢奕一身白色云纹长袍,衣角落在地上染了污泥,长靴也湿了,他方才躲避的时候,慌不择路踩进一个小水坑,弄得这般狼狈。 他坐了一会儿,一直低声咳嗽,这时,有人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谢奕面有烦躁:“谢良,别跟着我。” 身后那人没走,反而向前一步,坐在他身边,谢奕转过头,见到了面容整肃的谢太师。 “爹?”他诧异出声,想站起身行礼,被谢太师按着坐下。 “奕儿,你为了什么不开心?” 谢奕怔了怔,随即满眼失落,“我总想抓住一样东西,可我发现收得越紧,她就离我越远。” “爹,其实刀架在脖子上那一刻,我才知自己真的怕死。” 他说着低下头,气息乱着,身上一阵阵的抽搐发抖。 谢太师拍着他的肩膀,目光看向远处,开口道:“谢奕,你抓不住那样东西,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无论何时,不要失掉追逐的野心,不管是权势地位,还是某个人。” “等你掌控了一切,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谢奕的肩膀渐渐不再抽动,谢太师又拍了拍他,转身离去。 * 时光晃过一个冬日,又到初春,半年来,谢府关闭了家塾,谢奕凭着太师之子的身份,被举荐入朝,梁帝对他寄予厚望,连连提拔,如今已经位居三品司谏。 罗悠宁左右无事,最近卫枭又忙着练兵,她寻不到他空闲的时候,便经常往宫里跑。 罗悠容已经怀胎九个月,下个月就要临盆了,她身子弱,但为了生的顺利些,还是每日由宫女搀扶着在凤仪宫里散步,近日因为罗悠宁常常来陪着她,她心情开怀,倒是比以往多了许多笑容。 “阿姐……”罗悠宁欲言又止,她看着面前笑容温婉的女子,很想问问,她这么大的肚子,走路时会不会担心掉下来。 罗悠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一笑,“你呀,永远长不大,可怎么是好,将来若还傻乎乎的,说不得要给人卖了。” 罗悠宁瘪了瘪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姐,你还疼不疼我,小外甥一出来,我就更没人爱了。” “疼你,我生了几个,你也是我最疼的meimei,别贫嘴了,一会儿让照月送你出宫。” 罗悠容面露疲态,说话间打了一个哈欠。 罗悠宁忙道:“不用,照月jiejie照顾你吧,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毕竟是自家姐妹,罗悠容也不多客套,扶着照月的手进去午睡。 罗悠宁快要走到凤仪宫门口的时候,听见下人在窃窃私语,她看了一眼,认出那两个是她们罗府陪着罗悠容进宫的宫女。 其中一个唤作素兰的宫女面有忧愁,手上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道:“唉,半年了,陛下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咱们娘娘身体不舒坦,派人去禀,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 另一个叫碧珠的言语中忿忿:“这一对比枕霞宫,叫人心凉,那边三天两头的跑,有时一日去两次,到了我们娘娘这,就是朝政繁忙抽不开身,呸。” “唉,你小声点。”素兰看见罗悠宁过来,拉了碧珠一下,碧珠这才闭上嘴。 罗悠宁不是聋子,她都听见了,枕霞宫住的是谢贵妃,她jiejie少时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