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公子……”我犹豫了一下,道:“我随公子去。” 公子却弯了弯唇角,摇头:“听话。” 他的声音比往常温和,仿佛微风,蓦地触在心头。 公子说罢,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第41章 内宫(上)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我仍站在原地, 有些怔怔。 公子的提议其实甚好。我有了充足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桓府去找曹叔,直到把事情办好了才回来。 申时以后,路上便要戒严。故而事不宜迟, 我应当现在就去准备,在公子离开之后就出门。但想着这些,我却心猿意马。 今夜最凶险的地方, 毋庸置疑就在宫城之内。 心里一个声音道, 只要守住内宫,荀尚断无翻身之机。你眼下最为紧要的,是与曹叔会合,合力取回祖父的书。 可另一个声音又道,就算胜算已分, 内宫中说不定仍有恶战,公子此去已有赴死之志, 万一…… ——“听话。” 公子方才的声音犹在耳畔。 冤孽…… 心中长叹一口气,我将心一横, 走出门去。 ***** 公子将管事叫来,将府中的事务交代了一番,方才登车。 当我气喘吁吁地跟着坐进车厢之内时,公子瞪着我, 满是惊诧之色。 “你来做甚?”他皱眉道。 我将额头上的汗拭去, 镇定道:“我说过, 随公子入宫。” 公子冷下脸,不与我多言,拉开车帏:“林勋!” “我方才卜了一卦,公子莫不想知晓是凶是吉?” 公子愣住,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面带微笑。 那双眸中的锐利之色终于收起,公子看着我,无奈地坐了回去。 “公子。”这时,林勋走了过来,问,“公子唤我?” “无事。”公子道,“上路。” 林勋应下,未多时,马车辚辚走起,离开了桓府。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一阵清凉,将我方才疾奔出来的汗气吹散。 公子打量着我,目光奇怪:“院中到府前又不远,你跑这般着急做甚?” 我不以为然:“公子不觉得远罢了。” 这自然是敷衍他的。因为我追出来之前,还去了后园一趟,把那石榴树的枝条拨到了另一边,将最上面一截折断。这是我与曹叔约定的另一个暗语。任何一方遇到了意外,恐不能按时会面,便以此为标记。另一方到了时辰可不必死等,相机自行动手。 曹叔办事我一向放心,就算没有我,他应该也会照先前计议,将祖父的书取出。 当然,我并不想将此事全交给他,须得再做打算…… 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暗自深吸一口气。只见外头,行人已经稀少,阳光的颜色也变得暗红,耀眼而诡诘。 桓府离宫城并不远,过了阖闾门之后,再前行不过一刻,便是宫城的西门。 公子出入宫禁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宫门虽盘查重重,但卫士对桓府车马早已熟识,公子露了露脸,即许放行。而宫中的人对今夜的谋划显然也保密周到,守卫宫门的士卒和郎官如往日一般神色轻松,待得公子马车过去之后,又站在路边先聊起来。 公子一路不曾说话,我看看他,有些好奇。 “公子怎不问我那卦象是凶是吉?”我问。 公子看我一眼,不答反问:“你果真卜了卦?” 又被他看穿。 “自是卜了。”我嘴硬道。 公子不紧不慢:“那也必是吉。” “公子怎知?” “若是凶,你怎会自己也跟了来?” 我愣了愣,哑然而笑。这的确是我急中生智生出来的破绽,公子近来真是眼力精进,想来我日后要继续哄骗他,须得更小心一些。 公子并无愠色,叹口气,问我:“你为何定要跟来。” 我看着他,眨眨眼:“我既是公子的贴身侍婢,自当跟着公子,怎可弃公子不顾?” 公子显然对我这话很是满意,唇角扬起。 “霓生,宫中虽凶险,但你躲在我身后,我必可护你周全。”他说。 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 我笑了笑:“知晓了。” ***** 沈太后的永寿宫,在宫城之北,与皇帝的太极宫相望,暮色下,梁上的朱漆甚为鲜艳。 我随公子下了车,拾阶而上。 大长公主正陪着沈太后坐在堂上,对于公子的到来,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孙儿拜见外祖母。”公子上前行礼,一如往常,“外孙闻得太后身体不适,又见母亲迟迟未归,心中牵挂,便过来探望。” 他神色自若,全无沉重之态。 太后和大长公主却毫无欣喜之色。 “我身体已是大好,天色不早,宫门还要下钥,你早些回去才是。”太后道。 公子却笑了笑:“外祖母上次还说这殿中空荡,孙儿等可过来住上两日无妨。今日孙儿来此,外祖母怎又说起了规矩?” 这话出来,太后一时无话。 我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服侍的几个内侍宫人,有两三人是我从前见过的,其余却是陌生面孔。 大长公主目光不定,少顷,笑了笑。 她对太后道:“元初一片孝心,亦是难得。他这性情母亲莫非还不知?最是执拗,赶也赶不走。母亲今日便索性让他留下,多个人解解闷也好。” 太后看着她,又看看公子,好一会,长叹一声。 “如此,你留下便是。”太后道。 公子亦露出笑意,向太后一礼:“孙儿遵旨。” 有人监视在侧,众人虽心怀鬼胎,却只能聊些无关痛痒之事。 太后颇为沉着,应许公子留下之后,她心情似乎变得甚好,恢复了往日的慈爱之色,让近侍给公子呈上各色小食,又问起他近来之事。在家做些什么,看了什么书云云。 公子一一答来,神色从容。 “这可是上次跟你入宫的那个侍婢?”太后忽而看向我,道,“叫……什么生?” 大长公主掩口而笑,道:“母亲好记性,正是她。” 我只得上前,向太后行礼:“奴婢云霓生,拜见太后。” 太后看着我,微微颔首。 “我记得,就是她,可为元初挡灾?”她问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答道:“正是。母亲上回还给了她赏赐。” 太后露出笑容,看着我,目光中别有意蕴。 正在此时,外面的内侍来禀报,说桓瓖来了。 他一身殿中中郎的打扮,身上覆着铠甲,风尘仆仆。 看到公子在此,他也露出讶色。 桓瓖亦时常跟随家人到太后宫中走动,见礼之后,并无客套。 “元初也在?”他说罢,看我一眼。 “元初惦念太后身体,今日留宿宫中。”大长公主道,“你不在殿中值守,来此何事?” 桓瓖笑了笑:“倒是巧。侄儿也是闻得太后身体不适,瞅着间隙过来看看。” 太后莞尔,对大长公主叹道:“自圣上卧病,我常忧思不已,如今看到这些后辈如此孝顺,方觉宽慰许多。” 大长公主嗔道:“母亲哪里话,后辈一向孝顺,又不是头一日。” 寒暄一阵,桓瓖起身说还要到别处宫室巡视,向太后行礼请辞。 太后道:“如此,你去吧。元初,送一送子泉。” 公子应下,站起身来,与桓瓖一道往殿外走去。 夕阳在天边坠坠半挂,只剩下了半边脸。晚风吹过殿前宽阔的空地,颇有几分凉意。 桓瓖不着痕迹地瞅了瞅身后,看到只有我跟着,似乎放下心来。他的声音从牙缝里出来,低低道:“你当真不怕死?” 公子一脸无所谓。 他不多废话,道:“太后宫中的那些jian细乃是妨碍,外面一旦生事,只怕对太后不利。” 桓瓖道:“我已安排妥当,过不久,便会有人收拾。” “哦?”公子看着他。 桓瓖道:“太后宫中的卫尉少卿戴芾是自己人,锄jian拱卫之事早已议定,可为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