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如今听惠风提起,我心中也不禁警觉。 “便是她想,也要淮阴侯愿意才是。”我说,“淮阴侯不是一直想让表公子尚公主?” “那是主人这般想,夫人可不愿意。”惠风不以为然道,说着,看看四周,低声跟我八卦,“你想,公主那般娇贵的人物,娶回来岂非天天似神仙般供着?夫人虽是这府中的主母,到了公主面前一样须得低声下气。宁寿县主可不同,你看她与夫人说话时那和气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母女。她封号也不低,配得上公子,让这样的人来做儿妇,岂不比公主强了去?” 我听得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想想宁寿县主那张脸,再看看沈冲,我登时也有了些如临大敌的紧迫感。 沈冲对我心底这些弯弯道道自然一无所觉。他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再度行来,我喂他用了些rou穈粥,又服了药,他靠在褥子上,神色平和。 “霓生,我方才做了梦。”他说。 “哦”我问,“表公子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那日在元初书房外插的花。”沈冲道,“甚是好看。” 惠风每每说起公子时,总说就算他只是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她也甘之若饴。 而我此时的心中,则如灌下了一整桶的蜜糖。 “表公子若喜欢,我也给表公子房中插一些。”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借着给他倒水,掩饰着脸上的热气。 “好。”沈冲微笑道。 那声音醇厚而温和,传入耳中,我的心仿佛停在了当下。 第50章 释怀(下) 可惜沈冲醒不过许久, 又躺下睡去了。 我在旁边坐着,端详他的睡脸, 想入非非,片刻,见四下无人, 又摸了摸他露在褥子外的手背。 心头有一种做贼得逞的刺激感, 我觉得我要是现在去照镜子, 必是笑得一脸傻气猥琐。 方才沈冲说想看我插花, 这使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午后的睡意一下全消。 我望了望外头的光景, 天气甚好,沈冲也不会很快醒来,于是决定先去剪些花来。 淮阴侯府和别的贵胄府邸一样,园子甚多。沈冲治园的手艺高超,人人都说他院子里的花最漂亮。但那是沈冲的心血, 我自然不舍得糟蹋。 于是, 我兴致勃勃来到了后园里,打算将各色花卉通通剪一把回去。 午后,府中无论主仆, 大多小憩去了, 十分适宜为所欲为。可惜时值秋季,便是贵胄们的园林也已经不如夏季般繁花似锦。我挑了一圈, 合意的花枝也不过寥寥, 正考虑着如何搭配, 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这可是淮阴侯最爱的雀头红,你真要下手” 我一惊,回头,却见是宁寿县主。 她看着我,神色悠然,手里拈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桂花。 我哂然,却即刻恢复了自若的神态,向她一礼。 “县主,奴婢奉表公子之命,到园中择选花卉,在房中摆置。”我说。 “哦?”宁寿县主看着我,“逸之公子醒了?” 我自然不会给她机会,道:“表公子还未醒,这是他昨日吩咐下的。” 宁寿县主了然,却道:“霓生,你我多日不见,陪我在这院中散散步,如何?” 我讶然,道:“县主为何要与奴婢散步?” 宁寿县主弯弯唇角:“我与你一见如故,甚是喜欢你。” 我:“……” ***** 沈府的后园甚大,其中的小径亦装饰精致,以各色石块拼成各式祥瑞的图案,颇费心思。 我抱着花,跟在宁寿县主身后。她走得不紧不慢,我也不紧不慢。 “听说那夜里,你也在宫中?”走了一段之后,她问我。 我知道她当然不会是只想散散步这么简单,听她问起,从容答道:“正是。” “是长公主带你去的?”她问。 “不是,是我家公子。” 宁寿县主颔首,片刻,道:“云霓生,我明日就去将你讨来豫章王府,如何?” 我讶然,看着她,不知她平白说出这样的话,意欲何为。 “奴婢惶恐,不知县主为何如此抬爱?”我问。 “不为何,”宁寿县主一笑,“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对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我:“……” “你放心好了。”宁寿县主接着道,“你到我府中来,不仅不必做侍婢,我还可让你做个女官,给你分派婢女服侍。比起在桓府中伺候别人,岂不好了千倍。” 我心底无奈。 什么一见如故,其实无非还是看中了我那装神弄鬼的本事。豫章王虽然也参与了倒荀,但皇后得势,太子横死,他这个仅剩的辅政大臣就变得尴尬起来。宁寿县主这个时候想起我,大概又是想要我展现展现遮胡关那般的神通,给豫章王指一条路。 这些贵人们总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总想拿些蝇头小利来笼络我,相较之下,秦王竟是最大方的。 “县主,”我说,“奴婢是桓府的人,虽得县主抬爱,然身不由己,县主当与我家主人去说才是。” “可我想与你说。”宁寿县主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将你要来。” 我愣了愣,啼笑皆非。 “县主,”我说,“主人让奴婢留在公子身边,乃是为公子辅弼时运,便是县主去要,只怕也难得应许。” “你那辅弼,不是说到你家公子娶妇么?”宁寿县主眨了眨眼睛,“待桓公子娶妇之后,我再去要你。” “县主不可拿奴婢打趣。”我说,“背弃主人之事,奴婢万万不敢。” “云霓生。”宁寿县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不愿离开桓公子,是么?” 我窘了一下。 “县主何出此言……”我顺水推舟,露出羞赧之色。 宁寿县主一脸不喜。 “我看你有些才智,胆气也不输男子,想来假以时日,必也可有一番作为。”她皱眉道,“世间□□皆不过一时之乐,且桓公子与你主仆有别,岂得长久?你竟愿为此裹足不前,何其不智。” 我愣住。方才那般忸怩作态不过敷衍,不料她竟讲出这般道理教训起我来。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忽而有了些兴趣。 “县主着实谬爱,奴婢微贱之人,无所才学。”我继续谦道。 “无所才学?”宁寿县主道,“若真无所才学,你怎助了大军得胜?长公主又怎会这般信服于你,那日还让你去送博山炉?” “县主明鉴,”我无辜道,“奴婢所做一切,不过听命行事。那日去送博山炉,乃是长公主跟前恰好无人。” 宁寿县主不置可否,正要再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惠风的声音。 “霓生!”不远处,她朝我招手,“公子醒了!” 我应一声,心想可惜,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位县主。 我望向宁寿县主,无比遗憾:“县主,奴婢还要去伺候沈公子,须得告退。” 宁寿县主没有阻拦。 “我方才所言,你记住便是。”她说着,将手中那支桂花放在我怀里的花束上,“这个给你。” 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宁寿县主与你说了什么?”回沈冲院子的路上,惠风狐疑地看我。 我说:“没什么,不过问问沈公子近况。” 惠风“哼”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对我们公子图谋不轨,霓生,她下次再问你,你便托故走开,莫给她好脸色!” 我讪讪:“知道了。” ***** 祖父的药确实不错,沈冲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转,连宫里的太医看了,也甚为惊讶。 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时常要垫起来,在榻上看半日书,才继续休息。 说来有趣,那日我与他胡诌了一番伯夷叔齐之后,沈冲的精神也好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醒来就发呆,渐渐恢复了些从前平和自若的神气,话也多了起来。 他这般正经书读得多的人,总喜欢在一些大道理上钻牛角尖。我陪在他身边,有些理解了那些沉溺美色的昏君,若捧在心尖的美人闷闷不乐,任谁也无法坐视。所以,我打着云氏的旗号编了那些开导的话。 但也因得如此,他对云氏的事很感兴趣,时常向我问起。比如云氏的子弟在家中读些什么书,可有什么家藏的绝版典籍之类的。 这个当然有,无名书便是。不过即使是沈冲在问,我也不打算说出去。 “有是有,”我说,“不过云氏翻覆数次,早已不剩多少。我祖父留下的书,听说抄没之后都送入了太学之中。” “哦?”沈冲道,“太学我倒是熟悉,待我伤好之后,替你去查问。” 我说:“多谢表公子。” 沈冲又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说:“我父母早逝,祖父过身之后,便只剩我一人。” 沈冲讶然:“没有别的兄弟姊妹?” 我说:“一些堂亲也有,不过住得远些,不常来往。” 沈冲露出感叹之色,却道:“霓生,你将来若有何难处,与我说便是。” 他的声音温煦,仿佛春风,吹皱一池湖水。 我的心砰砰跳着,仿佛揣着一只小兔。 他确实喜爱花草,身体才好一些,他就惦念着不久前种下的那些新苗,让仆人用撵将他抬到院子里去,亲自查看。 秋日阳光正好,落在他病弱苍白的脸上,温和而剔透。他靠在撵上,低头查看着那些花草,眉头微微蹙着。我想,怪不得有人会喜欢什么西子捧心美人病娇,果然让人迷醉。 当然,这般机会乃是我梦想良久,自然不会错过。 我不厌其烦地陪在沈冲身旁,替他摆弄那些花草。从前在淮南,我时常跟着祖父去看佃户耕作,知道一些稼樯之事,自然也能对付花草。在沈冲的指点下,我松土剪枝,不但轻松胜任,有时还能跟他聊上些花木之事。 看得出来,他颇为满意。